周曉琳盯著電腦屏幕上那封郵件，手指在觸摸板上無意識地滑動。人力資源部的正式通知——她被調(diào)離市場策劃組，轉(zhuǎn)崗到客戶服務(wù)部，下周一生效。
"客戶滿意度調(diào)查和數(shù)據(jù)錄入，"郵件里這樣描述她的新職責，"需具備耐心和細致的工作態(tài)度。"
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被重重放在她桌上，濺出幾滴在鍵盤上。
"驚喜嗎？"小林壓低聲音，"全辦公室都知道了，就你蒙在鼓里。"
周曉琳機械地擦拭著鍵盤，"王經(jīng)理的手筆？"
"還能有誰？"小林撇撇嘴，"聽說她跟總監(jiān)說，你'缺乏團隊合作精神'。"
周曉琳胸口發(fā)悶。拒絕商業(yè)合作是一個月前的事，王經(jīng)理的報復來得遲緩卻精準?？蛻舴?wù)部——那是個晉升無望的部門，俗稱"冷宮"。
"你打算怎么辦？"小林問。
周曉琳望向窗外。初冬的陽光蒼白無力，像被稀釋過的牛奶。她想起昨晚齊偉興奮地告訴她，《城市畫報》的主編對他的"幸福里"系列贊不絕口，打算用整整六個版面刊登。
"我不知道。"她輕聲說。
下班時間，電梯里擠滿了歸心似箭的同事。周曉琳縮在角落，聽著周圍人討論周末計劃。
"曉琳，"市場部的小張突然轉(zhuǎn)向她，"聽說你調(diào)崗了？真可惜啊。"
周圍瞬間安靜了幾秒，幾道目光投來，有同情，也有幸災樂禍。周曉琳的耳根燒了起來。
"嗯，周一就去客服部。"她強迫自己微笑，"正好換個環(huán)境。"
電梯門一開，她幾乎是沖了出去。公司大門口，齊偉像往常一樣等著，手里拿著一袋糖炒栗子——她最愛的那家小店出品?？匆娝⒖虛P起笑容。
"今天這么早？"他迎上來，把熱乎乎的栗子塞進她手里，"正好，剛出爐的。"
周曉琳接過栗子，突然鼻子一酸。她該怎么說？說她因為不肯利用他們的關(guān)系，被發(fā)配去接投訴電話了？說她的職業(yè)生涯可能就此停滯不前？
"怎么了？"齊偉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異常。
"我被調(diào)崗了。"她盯著地面，"去客服部。"
齊偉沉默了幾秒，然后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因為我？"
"不全是。"周曉琳搖頭，"是我自己的選擇。"
齊偉眉頭緊鎖，拉著她走向附近的小公園。落葉在腳下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傍晚的風已經(jīng)帶著刺骨的寒意。
"詳細說說。"他在長椅上坐下。
周曉琳把事情經(jīng)過告訴他，包括王經(jīng)理的刁難和同事們的反應(yīng)。說到最后，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可笑的是，我居然有點后悔...后悔沒答應(yīng)他們。"
齊偉握緊她的手，"別這么想。你做了對的事。"
"但對的事為什么這么難？"周曉琳苦笑，"我拼死拼活工作三年，比不上一個商業(yè)合作的價值。"
齊偉沒有立即回答。他剝開一顆栗子，遞到她嘴邊，"曉琳，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攝影嗎？"
周曉琳咬住栗子，香甜的味道在口腔擴散，搖了搖頭。
"因為它教會我，角度決定一切。"齊偉指向遠處的夕陽，"同一個太陽，在寫字樓玻璃上看是刺眼的，在這里卻是溫暖的。"
他轉(zhuǎn)向她，"也許這不是終點，而是轉(zhuǎn)折點。"
周曉琳想說些什么，手機卻突然響起。是一個陌生號碼。
"請問是周曉琳女士嗎？"對方聲音禮貌而專業(yè)，"我是《生活家》雜志編輯部主任林妍。我們對您男朋友的'幸福里'系列很感興趣，想邀請您作為家屬代表參與專訪。"
周曉琳愣住了，"我？"
"是的。我們想做一期'鏡頭前后的幸福'專題，覺得您二位的故事特別契合。"
周曉琳看向齊偉，后者正困惑地挑眉。她開了免提，"林主任，能請您再說一遍嗎？"
聽完對方的解釋，齊偉搖搖頭，用口型說："別勉強。"
"謝謝邀請，"周曉琳深吸一口氣，"但我恐怕要拒絕。我們的關(guān)系...不是用來宣傳的素材。"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我理解。不過如果您改變主意，隨時聯(lián)系我?！渡罴摇返拇箝T永遠為您敞開。"
掛斷電話，齊偉一把抱住她，"你沒必要為我..."
"不是為你。"周曉琳靠在他肩頭，"是為我們。"
回家的路上，齊偉異常沉默。直到電梯里，他才突然開口："曉琳，有件事要告訴你。"
他的語氣讓周曉琳心頭一緊，"什么事？"
"《視角》雜志聯(lián)系我了。"
"《視角》？"周曉琳瞪大眼睛，"那個國際攝影雜志？"
齊偉點頭，"他們主編看了'幸福里'系列，想做個專訪，還邀請我去紐約參加下個月的攝影師論壇。"
"這是天大的機會?。?周曉琳抓住他的手臂，"你答應(yīng)了嗎？"
"我..."齊偉猶豫了，"論壇為期兩周，加上來回至少要二十天。"
周曉琳的笑容僵在臉上。二十天...不算長，但對剛確定關(guān)系的他們來說...
"你應(yīng)該去。"她聽見自己說，"這么好的機會，不能錯過。"
齊偉深深看著她，"你確定？"
"當然！"周曉琳強迫自己語調(diào)輕快，"我還可以幫你準備作品集呢。"
電梯門打開，周曉陽正站在門口，舉著手機，"家人們！重磅消息！我姐夫要登上國際雜志啦！"
周曉琳扶額，"周曉陽！你又偷聽！"
"什么叫偷聽？"周曉陽理直氣壯，"電梯口是公共區(qū)域好嗎！"
齊偉無奈地笑了，"曉陽，還沒確定呢。"
"必須去啊！"周曉陽一把摟住齊偉的肩膀，"姐夫，你這是要沖出亞洲走向世界??！直播間家人們都支持你！"
客廳里，李桂芳正戴著老花鏡研究一本英文雜志——周曉琳認出那是《視角》的最新一期。
"小齊啊，"李桂芳興奮地招手，"這上面說的攝影師論壇，是不是邀請你了？"
齊偉驚訝地問："阿姨怎么知道？"
"你周叔叔的老同學在文化局工作，今天特意打電話來說的！"李桂芳眉飛色舞，"聽說能被邀請的中國攝影師不超過五個！"
周大海從書房走出來，手里拿著一本相冊——是齊偉之前送給周家的"幸福里"影集。
"小齊，"他罕見地主動開口，"這個機會很難得。"
齊偉接過相冊，輕輕摩挲封面，"叔叔，我有些顧慮..."
"年輕人，要以事業(yè)為重。"周大海語氣堅定，"曉琳會理解的。"
周曉琳站在一旁，心里五味雜陳。父親說得對，她當然理解...只是理解不代表不會想念。
晚飯后，周曉琳幫齊偉整理要提交給《視角》的作品。他的書房很小，卻收拾得井井有條。墻上釘著幾十張照片，全是幸福里的日常瞬間——晨練的老人，放學的小孩，買菜歸來的主婦...最顯眼的位置掛著周家四口排隊接水的那張。
"這張是我最喜歡的。"齊偉從身后環(huán)住她，"知道為什么嗎？"
周曉琳搖頭。
"因為里面有你們。"他的下巴抵在她發(fā)頂，"遇見你們家后，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幸福里'。"
周曉琳轉(zhuǎn)身面對他，"所以你在猶豫要不要去紐約？"
齊偉嘆了口氣，"二十天太長了。而且..."他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
"如果...如果他們喜歡我的作品，可能會有更長期的合作。"齊偉艱難地說，"可能需要...常駐國外。"
周曉琳如遭雷擊。常駐？那意味著至少半年、一年...甚至更久。
"你從沒提過這個可能。"她聲音發(fā)顫。
"因為我還沒決定。"齊偉握住她的手，"曉琳，對我來說，你比任何機會都重要。"
周曉琳抽回手，"不，不該是這樣。愛情不該成為事業(yè)的絆腳石。"
"但我不想離開你。"齊偉聲音低沉，"尤其是現(xiàn)在，你工作不順心..."
"我的工作是我的事。"周曉琳突然激動起來，"我不需要你為我犧牲！"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齊偉的表情像是被刺了一刀。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急忙解釋。
"我知道。"齊偉苦笑，"你說得對，我們都不該為對方犧牲職業(yè)發(fā)展。只是...我害怕距離。"
周曉琳沉默了。她也怕。怕時差，怕疏遠，怕激情被距離慢慢消磨...但更怕成為拖累對方的那個人。
"我們...再想想？"她輕聲提議。
齊偉點點頭，兩人陷入沉默，只有翻動照片的沙沙聲在房間里回響。
深夜，周曉琳輾轉(zhuǎn)難眠。手機屏幕亮起，是齊偉發(fā)來的消息："還在想紐約的事？"
她回復："嗯。你呢？"
"我查了航班，最快也要16小時。"
"時差12小時。"
"我們可以早晚視頻。"
"你忙起來可能根本沒時間。"
對話陷入僵局。過了幾分鐘，齊偉發(fā)來最后一條消息："睡吧，明天再想。無論如何，我們在一起。"
周曉琳盯著這條消息看了很久。是啊，無論如何，他們在一起...即使相隔半個地球？
客廳傳來輕微的響動。周曉琳推開門，發(fā)現(xiàn)父親正在泡茶。
"爸？這么晚還不睡？"
周大海遞給她一杯，"安神的。看你房間燈還亮著。"
周曉琳捧著溫暖的茶杯，突然眼眶發(fā)熱，"爸，如果是你，會怎么選？"
"選什么？"
"事業(yè)和...感情。"
周大海啜了一口茶，"當年我有個去北大進修的機會，兩年。"他看向窗外，"你媽剛懷上你。"
"你放棄了？"
"嗯。"周大海點頭，"但我不后悔。因為后來有了你和你弟，這就是我的選擇。"
周曉琳喉嚨發(fā)緊，"那如果...如果當時媽媽堅持讓你去呢？"
周大海罕見地笑了，"那你媽就不是李桂芳了。"他放下茶杯，"曉琳，人生沒有標準答案。重要的是，兩個人要同頻。"
同頻...周曉琳反復咀嚼這個詞。她和齊偉現(xiàn)在頻率一致嗎？
回到房間，她重新翻開齊偉的作品集。這次不是匆匆瀏覽，而是一張張細細品味。照片里的幸福里平凡卻溫暖，每個人物都鮮活生動。齊偉的鏡頭從不居高臨下，而是平等地捕捉普通生活中的詩意。
最后一頁是他的創(chuàng)作手記："攝影于我，不是獵奇，而是發(fā)現(xiàn)；不是創(chuàng)造，而是記錄。真正的美不在遠方，而在身邊人的一顰一笑間。"
周曉琳的視線模糊了。這樣真誠的才華，值得被更多人看見。而她...怎么能成為束縛他的枷鎖？
她拿起手機，給齊偉發(fā)了條消息："你應(yīng)該去紐約。不僅要去，還要讓他們看到中國攝影師眼中的世界有多美。"
幾乎是立刻，齊偉回復："那我們的'幸福里'呢？"
周曉琳微笑著打字："它會等你回來。我也會。"
發(fā)完這條，她如釋重負。窗外，第一縷晨光已經(jīng)悄然爬上窗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