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對前世的莎莎而言,是一場清醒的凌遲。她被困在那具名為“身體”的冰冷牢籠里,
像一尊被遺忘的石膏像。漸凍癥,這殘酷的名詞,一絲絲、一寸寸地抽干她肌肉的力量,
將沸騰的生命禁錮在凝固的蠟中。她能聽見窗外四季更迭的風聲,
能嗅到母親端來的湯藥里苦澀的希望,
甚至能清晰感知到每一寸皮膚渴望觸摸世界的戰(zhàn)栗——唯獨無法回應。意識是燃燒的孤島,
在無邊無際的、名為“癱瘓”的黑色死海里沉浮。最后熄滅的,是視覺。
永恒的黑暗吞噬一切之前,她“聽”到的最后一個聲音,
是監(jiān)測儀那漫長、單調(diào)、最終歸于沉寂的——嘀……然后,是撕裂般的劇痛!
并非來自某個具體的傷口,而是全身的骨骼、筋脈、皮肉,
仿佛被無形的巨手粗暴地揉碎、拉伸、再強行拼湊!無數(shù)陌生的記憶碎片,
裹挾著濃烈得令人作嘔的藥草味、汗味、還有劣質(zhì)脂粉的氣息,如同決堤的洪水,
蠻橫地沖進她混沌的意識?!斑腊 ?!”一聲嘶啞的痛呼沖破了喉嚨。莎莎猛地睜開眼,
劇烈地喘息,心臟在瘦弱的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跳出來。
眼前不再是醫(yī)院慘白的天花板,而是一片昏暗。一盞蒙塵的白熾燈泡,光線昏黃搖曳,
勉強照亮低矮破舊的屋頂,椽子上掛著陳年的蛛網(wǎng)。
空氣里彌漫著刺鼻的草藥味、汗酸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霉變與廉價熏香的復雜氣息。
她掙扎著坐起,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鋪著一張洗得發(fā)白、邊緣磨損的粗布床單。
環(huán)顧四周,土坯墻皮剝落,墻角堆著雜亂的簸箕、藥碾和捆扎好的干枯草藥。
一張掉漆的舊木桌上,散亂地放著幾本線裝的、封面模糊的舊書,
一個豁口的粗瓷碗里殘留著黑褐色的藥渣。這里……是哪里?我不是死了嗎?
混亂的記憶碎片在腦中激烈碰撞、融合。這具身體,也叫莎莎。一個掙扎在溫飽線上的孤女,
“老神仙”——一個靠裝神弄鬼和幾手粗淺推拿混飯吃的江湖游醫(yī)——在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討生活。
“老神仙”幾天前暴病死了,留下這個破敗的窩棚和一堆沒用的破爛,
還有餓得前胸貼后背的“小神仙”莎莎。前世的禁錮感還未完全消散,
一種對“動”的、近乎貪婪的渴望驅(qū)使著莎莎。她試探著,小心翼翼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五指纖瘦,皮膚粗糙,指甲縫里還有沒洗凈的草藥污漬。很普通的一只手。然而,
就在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拂過自己左手手腕內(nèi)側(cè)皮膚的剎那——“嗡!
”一種難以言喻的奇異感覺,如同微弱的電流,又像是冰涼的泉水,倏然從指尖竄入!
她的意識仿佛被強行抽離,投入了一片深邃、幽暗、卻又閃爍著無數(shù)微光的奇異空間。
那不是視覺,而是一種超越了五感的、直接烙印在靈魂深處的“看見”。她“看見”了!
在她自己的手腕皮膚之下,不再是模糊的血肉,而是一條條、一道道光流交織成的復雜網(wǎng)絡!
它們有的粗壯如奔騰的江河,閃爍著溫潤的、代表生機的青色光暈;有的纖細如林間小溪,
流淌著平穩(wěn)的淡金色;還有一些地方,光流晦暗、淤塞,如同被淤泥堵塞的河道,
散發(fā)著令人不安的、帶著銹蝕感的暗紅色斑點,甚至有些地方的光流微弱得幾乎熄滅,
呈現(xiàn)出衰敗的灰白色……這些光流網(wǎng)絡,以一種無比玄奧精密的規(guī)律運行著,彼此連接,
生生不息。經(jīng)絡!人體氣血運行的通道!前世在病床上,為了尋求渺茫的希望,
她曾用僅能轉(zhuǎn)動的眼球,貪婪地閱讀過無數(shù)晦澀的中醫(yī)典籍,
對那些抽象的經(jīng)絡圖、穴位名爛熟于心。此刻,眼前這活生生的、動態(tài)流淌的“河流”,
完美地印證了書中的描述!不,它比任何圖譜都更真實、更浩瀚、更震撼!
莎莎的心臟狂跳起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一種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狂喜!她顫抖著,
將指尖移向自己左臂上一個熟悉的點——手陽明大腸經(jīng)的“曲池穴”。指尖落下的瞬間,
那一點的光流驟然變得明亮清晰,
一股微弱的、帶著疏通感的暖流順著那光流的路徑向下傳導,
手臂上原本因久臥而隱隱的酸麻感,竟隨之減輕了一絲!不是幻覺!她猛地縮回手,
那奇異的“內(nèi)視”景象瞬間消失,眼前依舊是昏暗破敗的窩棚。
但指尖殘留的、那種觸碰生命本源脈絡的奇異觸感,卻無比真實!
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沖上她的眼眶。她低下頭,
看著自己這雙曾在前世被宣判“無用”、此刻卻仿佛蘊藏著神跡的、粗糙的手,
淚水無聲地洶涌而出,大顆大顆地砸在破舊的粗布床單上,迅速暈開深色的濕痕。這不是夢!
她活過來了!帶著這雙……能“看見”生命之河的眼睛!生存是第一位的。
破窩棚里僅剩的幾枚銅板換不來幾頓飽飯。莎莎知道,她唯一的生路,就是利用這雙“手”。
她在窩棚門口掛了一塊用燒焦木炭寫著歪歪扭扭大字的破木板:“推拿舒筋,通絡祛痛”。
起初,無人問津。偶爾有好奇或?qū)嵲谘岜惩措y忍的街坊鄰居,
帶著幾分懷疑和施舍般的心態(tài),花上幾個銅板,讓她按上一按。
第一個客人是隔壁拉板車的老張頭,常年彎腰負重,腰背痛得像被無數(shù)鋼針扎著,直不起身。
他哼哼唧唧地趴在吱呀作響的破木板床上,嘴里嘟囔著:“小丫頭片子,輕點啊,
可別給按壞了……”莎莎沒有說話。她屏息凝神,
將粗糙卻穩(wěn)定的手指輕輕搭在老張頭后腰的肌膚上。指尖落下的瞬間,
那奇異的“視野”再次降臨!她清晰地“看見”老張頭腰骶部督脈和膀胱經(jīng)區(qū)域,
幾條重要的光流河道嚴重扭曲、淤塞,如同被巨石阻塞的溪流,
淤積的暗紅色“泥沙”幾乎將河道填滿,散發(fā)著強烈的滯澀和刺痛感。
而旁邊一些細小的支流,則因主干不通而萎縮黯淡。找到了!根源不在他喊痛的腰肌,
而在更深層的經(jīng)絡樞紐!“張伯,”莎莎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篤定,“您這痛,
不在皮肉,是里面的‘筋路’堵死了,氣過不去,血也流不動,像河道里塞了大石頭。
”老張頭一愣,這話聽著怪玄乎,不像以前那些揉揉捏捏的師傅說的。莎莎不再解釋。
她的指尖,如同最精密的探針,精準地避開表層肌肉的緊張,
那幾處關(guān)鍵的、淤塞的“節(jié)點”上——命門、腰陽關(guān)、以及膀胱經(jīng)上幾個堵塞嚴重的背俞穴。
她的力道不大,甚至稱得上輕柔,指尖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每一次落下,
都精準地“點”在那淤塞的“巨石”之上!“嘶——!”老張頭猛地倒抽一口冷氣,
不是劇痛,而是一種極其強烈的、從未體驗過的酸、脹、麻感,
如同高壓電流瞬間從腰骶炸開,順著腿后側(cè)一路竄到腳底板!他忍不住嗷地叫出聲,
身體劇烈地一彈?!叭桃幌拢瑥埐?,現(xiàn)在給您‘通’了?!鄙穆曇粢琅f平穩(wěn),
指尖力道瞬間變化,由點按變?yōu)橐环N沉穩(wěn)、持續(xù)的推揉,如同溫和的水流沖刷著堵塞的河道。
她引導著那被點開的淤塞能量,順著經(jīng)絡的天然路徑向下疏導。奇妙的事情發(fā)生了。
那鉆心的酸脹麻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減弱,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熱的、如同被溫水包裹的舒暢感,從腰眼深處汩汩涌出!
老張頭只覺得那壓了他十幾年的、沉甸甸的“大石頭”,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搬開了!
僵硬的后腰肌肉,竟然第一次松弛下來,一種久違的輕松感讓他舒服得差點呻吟出來。
短短一刻鐘后,當莎莎收回手時,老張頭難以置信地、試探著慢慢直起了腰。
沒有預想中的劇痛和僵硬!雖然還有些殘余的酸軟,但那種被鋼針扎著、直不起身的痛苦,
竟然消失了大半!“神了!神了啊小莎莎!”老張頭激動得滿臉通紅,聲音都在發(fā)顫,
“我這老腰……十幾年了!從來沒這么松快過!”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比約定多一倍的銅板,
硬塞到莎莎手里,“值!太值了!”一傳十,十傳百?!案C棚里的小神仙”莎莎,
手指頭能“摸”到病根的名聲,像長了翅膀一樣,在龍蛇混雜的城郊結(jié)合部飛傳開來。
她的“一指禪”名號,不脛而走。名聲像野草一樣瘋長,終于引來了真正的龐然大物。
一輛光可鑒人的黑色豪華轎車,如同闖入貧民窟的鋼鐵巨獸,帶著無聲的威壓,
停在了莎莎那間破舊窩棚的巷子口。車門打開,
下來一位穿著考究、神情倨傲的秘書模樣的男人。他無視周圍好奇又畏懼的目光,
徑直走到莎莎那掛著破木牌的門前,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口吻道:“莎莎小姐?魏董有請。
”魏董,魏天雄。這個名字在濱江市意味著財富的巔峰,意味著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權(quán)勢。
他的天雄集團,觸角伸及地產(chǎn)、金融、醫(yī)藥,是這座城市真正的無冕之王。
傳聞他早年靠灰色手段起家,心狠手辣,行事霸道,無人敢忤逆。莎莎的心沉了一下。
直覺告訴她,這不是普通的問診。但對方龐大的陰影籠罩下來,她別無選擇。
車子駛?cè)霝I江市最頂級的私人療養(yǎng)院“云頂苑”。這里綠樹成蔭,鳥語花香,
空氣清新得與外面喧囂的都市恍如兩個世界。
在一間堪比五星級酒店總統(tǒng)套房的奢華診療室里,莎莎見到了魏天雄。
他靠在寬大的真皮沙發(fā)里,身形依舊高大,但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郁和疲憊。
五十多歲的年紀,鬢角已染上明顯的霜色。即使穿著柔軟的家居服,
那股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氣勢依舊迫人。他微微歪著頭,
左手拇指和食指習慣性地揉捏著后頸,動作帶著一種壓抑的煩躁。“你就是那個‘一指禪’?
”魏天雄的聲音低沉沙啞,鷹隼般的目光銳利地掃視著莎莎,
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都說你手指頭神得很。我最近這脖子,僵得厲害,頭痛,
睡不好。幾個專家會診,片子拍了一堆,都說頸椎勞損,老毛病。
可那些個進口藥、頂尖理療,折騰半天,屁用沒有!
”他語氣里帶著濃重的不耐和隱隱的暴戾,“都說你摸骨知病,來,給我看看,
到底卡在哪兒了?要是能給我弄舒坦了,錢,不是問題?!彼麚]了揮手,
仿佛在驅(qū)趕一只蒼蠅。無形的壓力如同實質(zhì)般彌漫在奢華卻冰冷的房間里。
莎莎能感覺到魏天雄身上那股躁動不安、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般的氣息。她深吸一口氣,
壓下心頭的悸動,走到魏天雄身后。沒有多余的寒暄,她伸出右手,
指尖輕輕搭在了他粗壯的脖頸后側(cè),風池穴附近。指尖落下的瞬間,
那浩瀚而清晰的“經(jīng)絡之河”圖景,轟然在她意識中展開!
頸椎區(qū)域的風池、天柱、大椎等穴位附近,督脈和膀胱經(jīng)的光流果然淤塞嚴重,
如同被亂石堵塞的河道,暗紅色的滯澀能量盤踞糾纏,
散發(fā)出強烈的僵硬和脹痛感——這與魏天雄描述的勞損癥狀完全吻合。
但莎莎的“目光”并未停留于此。指尖的感知如同擁有生命的活水,順著頸椎的骨節(jié)縫隙,
自然而然地向下滲透、流淌,探向更深、更核心的區(qū)域。突然!
在督脈循行路線更深層、靠近胸椎上段、大椎穴下方約三寸的位置,
一片極其微弱、卻讓莎莎靈魂都為之顫栗的景象驟然闖入她的“視野”!
那不再僅僅是氣血的淤塞。在那片區(qū)域,原本應該溫潤流淌的青色、金色光流,
被一種粘稠、污濁、散發(fā)著不祥死氣的灰黑色“淤泥”所污染、侵蝕!這“淤泥”并非靜止,
它像有生命般極其緩慢地蠕動、擴散,如同最貪婪的寄生藤蔓,
悄無聲息地纏繞、吞噬著周圍健康的光流,所過之處,生機黯淡,光流枯萎!更可怕的是,
這污濁的源頭,隱隱指向了更深處的臟腑——肺腑區(qū)域的光流,
也呈現(xiàn)出一種被污染的、衰敗的灰暗色調(diào)!癌毒!而且是已經(jīng)開始擴散的、深藏的癌毒!
莎莎的指尖猛地一顫,如同被無形的毒針刺中!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
讓她幾乎要控制不住地縮回手。前世被病魔一點點吞噬的絕望記憶,
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洶涌回卷!她太熟悉這種代表生機徹底湮滅的、污濁的死氣了!“怎么樣?
摸出什么名堂了?”魏天雄不耐煩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被冒犯的慍怒。
莎莎指尖那瞬間的顫抖和異常停頓,沒能逃過他敏銳的感知。莎莎的心跳如擂鼓。
她猛地收回手,退后一步,臉色微微發(fā)白。
她看著眼前這位權(quán)勢滔天、卻已半只腳踏入死亡陰影而不自知的富豪,巨大的矛盾撕扯著她。
明哲保身?還是……說出那殘酷的真相?前世在病床上,她曾多么渴望有人能告訴她真相,
哪怕一絲渺茫的希望!醫(yī)者的本能在她血脈里吶喊。她抬起頭,
迎上魏天雄那雙銳利而充滿壓迫感的眼睛,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干澀,
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清晰:“魏董,您的頸椎勞損確實嚴重,氣血淤塞,筋肉僵硬,
這是您頭痛頸僵的直接原因?!蔽禾煨鄣拿碱^剛微微舒展,莎莎接下來的話,
卻像一道晴天霹靂,狠狠劈在了他的頭頂:“但是……這并非根本!在您督脈深處,
大椎之下,肺腑相連之處,有一股……非常不好的‘毒氣’!它盤踞很深,正在緩慢擴散,
侵蝕您的根本元氣!這……絕非尋常勞損!我……我強烈建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