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酒莊的宴會廳，今夜再次被點亮。
但與宣告凱亞身份的莊嚴晚宴不同，此刻的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更加輕松、熱烈的歡慶氣息。
水晶吊燈的光芒依舊璀璨，但燭火似乎跳躍得更加歡快。
長條形的餐桌上鋪著潔白的繡花桌布，上面擺滿了令人眼花繚亂的美食：蒙德特色的堆高高熱氣騰騰，烤制的禽肉表皮金黃酥脆，淋著濃郁醬汁的魚排散發(fā)著誘人的鮮香，各色時令蔬果沙拉色彩繽紛，還有安娜精心制作的、點綴著新鮮樹莓和薄荷葉的精致甜點塔。
空氣中混合著烤肉、香料、甜點奶油以及最上等晨曦佳釀的馥郁芬芳。
賓客們觥籌交錯，談笑聲比平日更加響亮。
西風騎士團的同僚們紛紛上前，向今夜的主角——迪盧克·萊艮芬德隊長敬酒。
他們拍著迪盧克尚且單薄卻挺得筆直的肩背，說著祝賀和勉勵的話。迪盧克穿著那身嶄新的深藍色騎兵隊長制服，火紅的頭發(fā)在燈光下如同燃燒的火焰。
他站在人群中心，赤紅的眼眸沉靜依舊，只是臉頰在酒氣和熱情的氛圍下微微泛紅。
他應對得體，舉杯回應，動作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利落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那枚懸在腰間的赤紅神之眼，在制服銀邊的映襯下，散發(fā)著內斂而灼熱的光芒。
克利普斯站在稍遠處，與幾位商界要人和騎士團高層交談。
他手中端著一杯色澤深沉的葡萄酒，威嚴的臉上帶著矜持而滿足的笑意，目光不時掃過人群中那抹挺拔的紅色身影。
那目光里沉淀著厚重的驕傲，以及一種夙愿得償的圓滿感。
芙羅拉夫人則與幾位貴族夫人站在一起，紅發(fā)高挽，儀態(tài)雍容，嘴角噙著得體的微笑，偶爾向迪盧克投去一眼。
凱亞如同一條靈活的游魚，穿梭在賓客之間。他換上了一身深藍色、剪裁更顯優(yōu)雅的禮服，襯得他身形愈發(fā)頎長。
嘴角始終掛著那抹恰到好處的、慵懶而迷人的微笑，時而與某位商會小姐低語幾句，引得對方掩唇輕笑；時而與騎士團的年輕騎士碰杯，談笑風生；時而又巧妙地擋在迪盧克身前，接過那些過于熱情、試圖給剛成年的新晉隊長灌下更多烈酒的酒杯。
“法爾伽團長的心意我們領了，不過這瓶‘風神釀’還是留著下次慶功吧，迪盧克隊長明天一早還要去清泉鎮(zhèn)巡查呢。”凱亞舉著一杯剛“截獲”的、顏色濃烈的酒液，對著一位身材魁梧的金發(fā)騎士說道，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對方耳中。
那騎士看著凱亞臉上無懈可擊的笑容，又瞥了一眼凱亞身后迪盧克那明顯松了口氣的微表情，只得悻悻地撓了撓頭，哈哈笑著轉而去找別人拼酒了。
迪盧克看著凱亞游刃有余地擋開一波又一波的“攻勢”，緊繃的肩線幾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絲。
他赤紅的眼眸掃過凱亞帶著笑意的側臉，嘴唇微動，似乎想說點什么，但最終只是沉默地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幾乎沒怎么動的葡萄汁，抿了一口。果汁的清甜稍稍沖淡了周遭濃郁的酒氣和喧囂。
這一切，都被躲在巨大盆栽琴葉榕寬大葉片后面的艾蒂安，盡收眼底。
他小小的身體蜷在沙發(fā)和盆栽之間的空隙里，青色的大眼睛透過枝葉的縫隙，像一臺新安裝的、帶有特殊濾鏡的觀測儀器，一眨不眨地鎖定著宴會廳中央的迪盧克和凱亞。
自從下午那本《雙月之華·宿命纏刃》如同潘多拉魔盒般打開了他的“新世界”，艾蒂安的小腦袋里就塞滿了各種光怪陸離的畫面和情節(jié)。
封面那兩位華服男子激烈對峙又緊緊相扣的畫面，書里描述的關于“宿命”、“羈絆”、“靈魂碰撞”的華麗辭藻，此刻如同洶涌的潮水，猛烈地沖擊著他九歲的認知框架，并強行將眼前熟悉無比的場景套入了一個全新的、帶著奇異粉紅色泡泡的模板。
在艾蒂安的“濾鏡”下：
那些熱情拍打迪盧克肩膀的騎士團壯漢們，不再是友善的同僚，而是一個個試圖“染指”他迪盧克哥哥的“狂蜂浪蝶”！他們臉上豪爽的笑容變成了“不懷好意”的覬覦，拍肩膀的動作也充滿了“占便宜”的嫌疑！
迪盧克哥哥那微微泛紅的臉頰和略顯緊繃的沉默，不再是少年人的青澀和不適應，而是被解讀成了“隱忍的抗拒”和“不堪其擾的羞憤”！
而凱亞哥哥……哦！凱亞哥哥！艾蒂安青色的大眼睛瞬間亮得驚人！他簡直就是書里那位紫眸貴公子的蒙德翻版！看他那游刃有余穿梭在“情敵”之間的優(yōu)雅身姿！看他那精準攔截“烈酒攻擊”的守護動作！看他那帶著慵懶笑意、實則暗藏鋒芒、為迪盧克哥哥筑起一道無形屏障的堅定眼神！
這……這不就是書里寫的“默默守護”、“強勢占有”、“宣示主權”嗎？！
“哇……”艾蒂安忍不住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充滿驚嘆的抽氣聲。
小臉因為興奮和腦補而漲得通紅，像熟透的樹莓。他感覺自己窺探到了迪盧克哥哥和凱亞哥哥之間驚天動地的“秘密”！這個發(fā)現帶來的刺激感，遠比任何冒險故事都要強烈百倍！
就在這時，一個艾蒂安眼中的“超級情敵”出現了——騎兵小隊的一位副隊長，名叫埃澤，身材高大，性格爽朗。他顯然喝了不少，端著滿滿一大杯冒著泡沫的啤酒，大笑著擠到迪盧克面前，蒲扇般的大手眼看又要重重拍向迪盧克單薄的肩膀，嘴里還嚷嚷著：“隊長！來！干了這杯！以后兄弟們跟你……呃！”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凱亞如同鬼魅般再次插了進來。他臉上依舊帶著那抹無懈可擊的微笑，動作卻快如閃電。
他一手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埃澤那杯晃蕩著、眼看就要潑灑出來的啤酒杯底，另一只手則極其自然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輕輕按在了埃澤那只即將落下的大手上。
“埃澤副隊長，”凱亞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調侃，卻直視著對方有些迷蒙的眼睛，“隊長的肩膀，可不是用來檢驗你鐵砂掌功力的靶子?！彼讣馕⑽⒂昧?，巧妙地卸掉了埃澤下拍的力道，同時穩(wěn)穩(wěn)地將那杯啤酒推回埃澤自己胸前，“這杯更適合你，慢點喝，后勁足。”
埃澤被凱亞這一托一按一推弄得有點懵，看著凱亞近在咫尺的笑臉和那雙在燈光下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眸，酒意似乎清醒了幾分，訕訕地笑了笑，端著酒杯嘟囔著“凱亞少爺說的是……”轉身找別人去了。
凱亞這才側過身，對迪盧克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個略帶促狹的弧度，仿佛在說：又幫你擋掉一個麻煩。
迪盧克看著凱亞那副“看吧沒我不行”的表情，眼眸里閃過一絲無奈，嘴角卻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是一個極其短暫、幾乎難以捕捉的弧度，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放松？
“砰！”
一聲輕微的悶響伴隨著玻璃碎裂的脆音。
躲在盆栽后面的艾蒂安，正激動得小拳頭緊握，身體前傾，全神貫注地“觀測”著這“英雄救美”的精彩一幕，完全沒注意自己手肘碰到了旁邊矮幾上放著的、自己那杯只喝了一半的葡萄汁。
漂亮的玻璃杯應聲翻倒，紫紅色的果汁瞬間潑灑出來，在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肆意蔓延，如同綻開了一朵巨大的紫色花朵。破碎的玻璃碴在果汁中閃爍著刺眼的光芒。
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如同按下了暫停鍵，瞬間吸引了附近所有賓客的目光。
“艾蒂安！”安娜的驚呼聲第一時間響起。她正端著一盤剛出爐的小點心，看到兒子闖禍，臉色都變了，慌忙放下盤子快步走了過來。
克利普斯、芙羅拉夫人、迪盧克、凱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片狼藉和狼藉旁邊那個僵住的小小身影上。
艾蒂安像被施了定身咒，小臉瞬間煞白，大眼睛瞪得溜圓，里面充滿了闖下大禍的驚慌和無措。
果汁浸濕了他淺茶色褲子的膝蓋部分，冰涼黏膩。他看著地上流淌的果汁和碎裂的玻璃，又抬頭看著母親焦急的臉，看著克利普斯叔叔微蹙的眉頭，看著芙羅拉夫人略帶不悅的目光，最后，目光定格在聞聲看過來的迪盧克和凱亞身上。
迪盧克赤紅的眼眸里帶著一絲被打擾的愕然和詢問。
凱亞的眼眸則微微瞇起，帶著探究。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被所有人注視的尷尬時刻，下午那本輕小說里的一句經典臺詞，如同魔咒般不受控制地、清晰地、帶著艾蒂安特有的清脆童音，脫口而出，響徹在突然安靜下來的宴會廳一角：
“你們……你們是不是在談戀愛？！”
死寂。
時間仿佛凝固了。
悠揚的背景音樂還在繼續(xù)，遠處的談笑聲也隱約傳來，但在以艾蒂安為中心的這個小范圍內，空氣仿佛被瞬間抽空。
賓客們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極其精彩——錯愕、茫然、難以置信，然后是拼命壓抑卻控制不住上揚的嘴角。
安娜的臉“唰”的一下紅透了，又急又羞，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艾蒂安！胡說什么！快道歉！”
克利普斯威嚴的臉上也罕見地出現了一絲裂痕，他先是愕然，隨即嘴角劇烈地抽搐了幾下，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么。
芙羅拉夫人精致的眉毛高高挑起，眼眸里先是掠過一絲被冒犯的冷意，但當她的目光掃過旁邊同樣僵住的兩個兒子時，那冷意瞬間被一種極其古怪的、混合著荒謬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探究所取代。
而風暴的中心，迪盧克和凱亞——
迪盧克整個人如同被一道落雷劈中，他那張向來沉靜、甚至有些少年老成的臉，在艾蒂安那句石破天驚的問話下，瞬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從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頸，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赤紅的眼眸驟然睜大，瞳孔里充滿了極致的震驚、荒謬、羞惱。
他握著果汁杯的手指猛地收緊，指關節(jié)捏得發(fā)白，身體僵硬得如同一尊風化的石像。那枚赤紅的神之眼在他腰間微微閃爍了一下，仿佛感應到了主人劇烈波動的情緒。
凱亞的反應則截然不同。在最初的、極其短暫的錯愕之后，他的眼眸深處驟然爆發(fā)出驚人的光芒，那光芒不是羞惱，不是憤怒，而是一種仿佛惡作劇得逞般的狂喜。
他嘴角那抹慣常的、慵懶的笑意瞬間擴大，變成了一個極其燦爛、甚至帶著點邪氣的、毫不掩飾的露齒笑容，他非但沒有像迪盧克那樣石化，反而像是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肩膀無法抑制地抖動起來，喉嚨里發(fā)出低低的、壓抑不住的悶笑聲。
“噗……哈哈哈……”凱亞終于沒忍住，笑出了聲。他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指著臉色爆紅、幾乎要原地爆炸的迪盧克，眼眸里笑意幾乎要溢出來，聲音帶著濃濃的戲謔和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迪盧克……你聽見沒？艾蒂安問我們……哈哈哈……是不是在談、戀、愛？”他故意拖長了最后三個字，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小錘子敲在迪盧克緊繃的神經上。
“凱亞！”迪盧克終于從極致的羞憤中找回了一絲聲音，那聲音嘶啞低沉，帶著壓抑的怒火和一種近乎崩潰的咬牙切齒。
他赤紅的眼眸狠狠瞪向笑得前仰后合的凱亞，如果眼神能殺人，凱亞此刻已經被燒成灰燼了。
“咳！”一聲低沉而威嚴的咳嗽聲響起，如同重錘敲碎了這詭異而尷尬的氛圍。
是克利普斯。
他臉上的肌肉似乎還在微微抽搐，但眼神已經恢復了慣常的沉穩(wěn)。他大步走到艾蒂安面前，寬厚的大手一把將還處于石化狀態(tài)的小家伙拎了起來，像拎一只闖了禍的小貓。
“好了，小搗蛋鬼，”克利普斯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特的、混合著無奈和縱容的沙啞，他威嚴的目光掃過周圍表情各異的賓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終結意味，“看來是果汁喝多了，小腦袋有點不清醒。”他又看了一眼臉色依舊紅得滴血、眼中怒火熊熊的迪盧克，以及旁邊笑得眼淚都快出來、還在不怕死地火上澆油的凱亞，眼中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極其復雜的光芒。
“安娜，”克利普斯轉向滿臉通紅、手足無措的女仆長，“帶這小家伙去廚房洗洗，順便……讓他清醒清醒腦子?！彼桃饧又亓恕扒逍涯X子”幾個字。
“是！是！老爺！”安娜如蒙大赦，連忙上前，一把從克利普斯手里接過還懵懵懂懂的艾蒂安，也顧不上地上的狼藉了，幾乎是半拖半抱地，揪著兒子沾了果汁的衣領，逃也似的朝著廚房的方向快步走去。
艾蒂安被母親揪著，小腦袋還在努力地往回扭，大眼睛里充滿了困惑和未盡的求知欲——他還沒搞明白，為什么自己說出了“真相”，大家會是這種反應？迪盧克哥哥的臉為什么紅得像煮熟的螃蟹？凱亞哥哥為什么笑得那么開心？克利普斯叔叔的眼神為什么那么奇怪？
隨著艾蒂安被“押解”離開，宴會廳角落這片小小的區(qū)域，氣氛卻并未完全恢復。
賓客們雖然識趣地移開了目光，重新開始交談，但彼此交換的眼神和壓抑的低笑，以及時不時飄向迪盧克和凱亞方向的、帶著深意的目光，都昭示著剛才那石破天驚的一幕絕非輕易能揭過。
迪盧克站在原地，感覺全場的目光都像針一樣扎在他身上。
他死死攥著拳頭，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出輕微的聲響，赤紅的眼眸低垂著，盯著地上那攤刺眼的紫紅色果汁和碎裂的玻璃，仿佛那是他此刻恥辱的具象化。
凱亞那毫不收斂的、帶著戲謔的笑聲還在耳邊回蕩，像魔音貫耳，讓他恨不得立刻拔出訓練劍把這個混蛋義弟當場劈了。
而凱亞，則像是沒事人一樣，甚至還順手從路過的侍者托盤里又拿了一杯酒。
他掃過迪盧克那幾乎要冒煙的頭頂和通紅的耳根，嘴角的笑意愈發(fā)深邃，帶著一種仿佛發(fā)現了新大陸般的、興味盎然的光芒。
他輕輕晃動著杯中的酒液，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極其微妙的思緒。
宴會還在繼續(xù)，音樂依舊悠揚。
但對于迪盧克而言，這個本該完美的慶功之夜，注定要籠罩在某個九歲小鬼一句石破天驚的童言，和他身邊那個笑得像只偷腥狐貍的義弟所帶來的、揮之不去的陰影之下了。
而艾蒂安·莫雷蒂心中那個被稻妻輕小說打開的、光怪陸離的“新世界”，也在此刻，伴隨著迪盧克爆紅的臉和凱亞戲謔的笑聲，變得一發(fā)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