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東國際機場的VIP通道,燈光明亮得有些刺眼。
侯亮平在一片恭敬的迎接聲中走了出來,他穿著一件深色風衣,領子立著,遮住了半張臉。
他沒有理會伸過來的幾只手,只是對為首的京州市檢察院副檢察長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像手術刀一樣,在每個人臉上停留不超過半秒。
這種審視,讓前來迎接的一眾京州檢察官們,后背都有些發(fā)緊。
“侯處長,一路辛苦?!?/p>
副檢察長臉上堆著笑,小心翼翼地引路。
“省檢的同志們已經(jīng)在招待所安排好了接風宴……”
“不必了?!?/p>
侯亮平打斷了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時間寶貴,直接去指揮部。”
副檢察長的笑容僵在臉上,只能尷尬地點頭。
“是,是,車已經(jīng)備好了。”
黑色的奧迪A6平穩(wěn)地滑出機場,匯入城市的璀璨燈河。
車內(nèi),氣氛壓抑。
開車的司機連呼吸都放輕了。
副檢察長坐在副駕,幾次想開口緩和氣氛,都找不到合適的話題。
侯亮平靠在后座,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擊著。
“這次行動,繞開省檢。”
他突然開口,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
副檢察長猛地一驚,從后視鏡里看向侯亮平。
“侯處長,這……這不合規(guī)矩吧?”
“規(guī)矩?”
侯亮平的嘴角似乎動了一下,像是在嘲笑這個詞。
“丁義珍是怎么跑的?就是因為你們漢東的規(guī)矩太多了。”
“這次行動,由我直接指揮你們市檢,所有情報單線聯(lián)系,所有行動聽我命令。”
他的語氣平淡,卻讓車內(nèi)的溫度仿佛降了好幾度。
“這是尚方寶劍,也是軍令?!?/p>
“如果再出紕漏,泄了密,跑了人……”
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言帶來的壓迫感,讓副檢察長的額頭滲出了一層細汗。
“明白,我們一定全力配合!”
侯亮清不再說話,閉上了眼睛,似乎在養(yǎng)神。
但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卻敲得更快了。
他的目標很明確。
丁義珍出逃,線索中斷,但他在京州的關系網(wǎng)還在。
必須用雷霆手段,撕開一個口子。
這個口子,就是山水集團項目的直接負責人,規(guī)劃局項目處的趙德漢。
只要秘密拿下他,就能拿到山水集團和高層勾結的第一手證據(jù)。
他享受這種感覺。
手持利劍,空降地方,斬斷一切盤根錯節(jié)的利益鏈。
至于所謂的“規(guī)矩”,那是為庸才準備的。
……
同一時刻,省都市報大樓的燈光還亮著。
陸可的辦公桌上,攤著一張手繪的關系網(wǎng)圖。
中心是丁義珍,向外輻射出無數(shù)條線,連接著一個個名字和公司。
她的手機開著免提,聽筒里傳來一個男人醉醺醺的聲音。
“可可,我的大記者,你真要查這個?”
是她在市規(guī)劃局的一個線人,被她用一頓酒灌得差不多了。
“老哥,幫幫忙。丁義珍跑了,總得有人為那些爛尾項目負責吧?我就是想寫篇民生報道?!标懣傻穆曇魩е唤z恰到好處的撒嬌。
“民生?你可拉倒吧!”男人打了個酒嗝,“那水深著呢!山水集團的項目,誰敢碰?我告訴你,今天下午,我們處長趙德漢,就被紀委的人叫去‘喝茶’了,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呢!”
陸可握著筆的手猛地一緊。
趙德漢!
這個名字,在她的關系圖上,正是一個被畫了紅圈的關鍵節(jié)點。
“趙處長?他不是一向很謹慎嗎?”
“誰說不是呢!聽說……是上面來人了,京里來的,級別高得嚇人,點名要查他!”
“行了行了,不跟你說了,我得溜了,今晚風聲緊,被抓到還在外面喝酒,我死定了!”
電話被掛斷了。
陸可放下筆,感覺自己的血液在加速流動,指尖甚至有些發(fā)麻。
京里來人。
姓侯。
目標,趙德漢。
林默給的那些碎片,被她用一下午的時間,拼湊出了一副完整的行動藍圖。
她拿起另一部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張律師,睡了嗎?有個法律問題想請教你一下?!?/p>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嚴謹?shù)哪新暎骸罢f吧?!?/p>
“一個假設?!标懣烧遄弥~句,“如果,最高檢的辦案人員,跨省辦案,繞過了省級檢察院,直接指揮市級檢察院執(zhí)行抓捕。從法律程序上講,這有問題嗎?”
電話那頭的張律師沉默了足足五秒鐘。
“陸記者,你這個假設……可不是小問題?!?/p>
他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
“這不叫有瑕疵,這叫‘程序違法’?!?/p>
“檢察院組織法明確規(guī)定,上級檢察院對下級檢察院實行領導,這種領導關系是逐級的。最高檢跳過省檢直接指揮市檢,屬于越級指揮,嚴重違反程序正義原則?!?/p>
“任何因此獲得的口供、證據(jù),在法庭上都可能被認定為非法證據(jù),從而被排除?!?/p>
“說白了,誰這么干,就是給對方的律師送上了一把最鋒利的刀。哪個老道的檢察官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陸可的心臟狂跳起來。
那個“松動的輪子”,找到了!
林默,那個囚犯,他不僅預判了欽差的到來,連欽差會用什么方式辦案,會犯下什么錯誤,都算得一清二楚!
他不是在喊冤。
他是在遞刀。
“謝謝你,張律師,我明白了?!?/p>
掛斷電話,陸可盯著自己畫的那張圖,眼神亮得嚇人。
她仿佛看到,一輛華麗的“欽差馬車”正高速駛來,而她手里,握著一顆足以讓車輪爆裂的釘子。
夜色漸深。
京州市檢察院一間會議室,被臨時改成了指揮部。
墻上掛著京州市的詳細地圖,上面用紅筆標注了幾個地點。
侯亮平站在地圖前,手里端著一杯濃茶,神情冷峻。
周祥等一眾京州檢察院的干警,分列兩側,大氣都不敢出。
“目標現(xiàn)在的位置?”侯亮平問。
一名技術人員立刻回答:“報告侯處長,目標趙德漢一小時前離開單位,進入了‘皇家一號’夜總會,目前還在里面?!?/p>
“很好?!?/p>
侯亮平點了點頭。
這種聲色犬馬的場所,最容易讓人放松警惕。
“各小組都到位了嗎?”
周祥連忙上前一步:“報告侯處長,三個抓捕小組已經(jīng)全部就位,分別部署在‘皇家一號’的三個出口。只要目標一出現(xiàn),立刻就能控制住?!?/p>
“通訊保持靜默?!焙盍疗椒畔虏璞?,看了一眼墻上的時鐘,“等他出來,在回家的路上動手。動靜要小,速度要快。”
“是!”
所有人齊聲應道。
侯亮平坐回椅子上,雙手交叉,靜靜地等待著。
他喜歡這種感覺,一切盡在掌握。
這張由他親自織下的大網(wǎng),即將收口。
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趙德漢被押到自己面前,痛哭流涕,交代一切的場景。
又過了半個小時,對講機里傳來沙沙的電流聲。
“報告指揮部,目標車輛駛出‘皇家一號’地下車庫,正沿解放路向西行駛。完畢。”
侯亮平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光。
他站起身,走到地圖前,拿起對講機,用一種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diào),下達了最后的命令。
“行動開始?!?/p>
就在抓捕小組的幾輛黑色轎車,無聲地從陰影中滑出,匯入車流,像狼群一樣盯住那輛獵物的同一秒。
省都市報大樓,十八層。
陸可的臉上,映著電腦屏幕的幽光。
她剛剛敲下最后一個句號。
文檔的標題,在黑暗的辦公室里,顯得觸目驚心。
《我們距離“程序正義”,還有多遠?——評最高檢空降小組“漢東行”》
她沒有絲毫猶豫,將稿件的發(fā)布渠道設置為“匿名信源”,發(fā)布平臺選擇了漢東省內(nèi)幾個流量最大的網(wǎng)絡論壇和社交媒體群組。
她深吸一口氣,移動鼠標,光標停在了那個紅色的“發(fā)布”按鈕上。
然后,毫不遲疑地,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