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初刻,帝京城西,兵部驛館。
驛館側廊的陰影里,空氣凝滯得如同古墓。禮部尚書張鈞那身深緋官袍幾乎與廊柱的暗沉融為一體,他身后,一左一右,默立著兩條鐵塔般的身影。
左側是陳恪,昨夜驛館初見的“守經(jīng)衛(wèi)”隊長。此刻他未著甲胄,僅一身玄色勁裝,腰間佩刀,背脊挺直如槍,眼神銳利如鷹隼,警惕地掃視著周遭一切風吹草動。他左手按著一本用厚油布緊裹的《尉繚子》抄本,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右側則是一名陌生青年,身形略瘦削于陳恪,面容沉靜,甚至有些木訥,唯有一雙眼睛異常清澈專注,仿佛能洞穿最細微的墨痕。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青色布衫,袖口沾著幾點難以洗凈的墨漬,背負一個狹長的青布囊,囊口露出半截古樸的卷軸匣。這便是張鈞的親傳弟子——東方篤,專精古籍修復與法力拓印之道。
張鈞枯瘦的手指緊緊按著一個尺長、非金非玉卻溫潤生涼的青鱗紋玉盒,盒面以極細銀絲勾勒出法學圖書館秘庫的簡牘印記。當林硯辭被引領至此,張鈞渾濁的老眼瞬間鎖住他腕間蟄伏的獬豸虛影,隨即又落在他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領口。
“硯辭,”張鈞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徹夜未眠的沙啞與不容置疑的凝重,他將玉盒遞向林硯辭,“此物,秦館長以命相搏,方換得隨軍之機。”他并未打開玉盒,但其縫隙間已隱隱透出陳舊帛書特有的、混雜著墨香與歲月塵埃的微涼氣息,還有一絲若有若無、極淡卻異常精純的靈力波動,引得林硯辭腕間獬豸虛影輕輕昂首,也使得東方篤清澈的眸子驟然一亮,背上的卷軸匣似乎也產(chǎn)生了微不可查的共鳴。
張鈞的視線如釘子般釘在林硯辭臉上,語氣沉重如山:“西線兇危,九死一生。然,華國法脈之續(xù),古禮之興衰,或盡系于此行。此中《唐律·名例》殘卷拓本,乃秦館長親以本源靈力固其墨痕,字字心血...”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陳恪與東方篤,“陳恪、東方篤,你二人隨行護持。護此卷,如同護館長性命!護硯辭...如同護我古禮法薪火不滅!”
陳恪喉結滾動一下,抱拳沉聲應道:“是!人在卷在!”聲音短促有力,帶著金石之音。
東方篤則微微躬身,聲音平緩卻清晰:“弟子明白,定不負老師所托?!彼哪抗饴湓谟窈猩?,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
張鈞最后深深看了林硯辭一眼,那眼神復雜難明,飽含憂慮、期盼,還有一絲如履薄冰的審慎,旋即轉(zhuǎn)身,深緋袍角消失在廊柱的陰影深處,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林硯辭在來之前心中還多有幾分的忐忑,他不知張鈞找自己為何,但聽沈硯說張鈞乃秦館長的首席弟子,也是守舊派在秦館長領軍出征后的話事人后,認為秦館長沒有害自己的理由,便獨自前來了。此刻他將沉甸甸的玉盒緊納入懷中舊衣之內(nèi)。隔著布料,那玉盒的冰涼棱角與盒內(nèi)帛書同懷中《唐律疏議》產(chǎn)生的微弱共鳴清晰可感,更能觸摸到那屬于秦館長的、枯竭卻堅韌的靈力余韻——這絕非對待一個需要驗證的“變數(shù)”,而是托付學派命脈的態(tài)度。陳恪與東方篤一左一右,如同兩道沉默的閘門,將他拱衛(wèi)在中間,目光警惕地投向驛館外漸起的喧囂。
驛館外,鐵蹄踏碎石板路的鏗鏘聲已如悶雷滾動,越來越近。六千大陸法系“條文人”、三百“體系師”正于西直門校場集結。兵刃的寒光刺破黎明前的黑暗,低沉的法典吟誦聲匯成一片肅殺的潮音,如同巨獸壓抑的呼吸??諝饫飶浡`谷草料燃燒的焦糊味、金屬甲片摩擦的腥氣,以及一種山雨欲來的沉重壓力。
林硯辭屏息凝神,指尖懸于殘卷“十惡”篇首字——“謀反”的篆文之上。心神沉入的剎那,獬豸虛影驟然凝實三分,一股冰冷銳利的意念順著指尖直刺腦海!
殺!
金戈鐵馬,血火滔天!無數(shù)身著古舊甲胄、手持斷裂律令簡牘的虛影在意識中咆哮廝殺!斷裂的“禮”字大旗在狂風中燃燒,獬豸悲鳴著撞向一座由無數(shù)法典堆砌、邊緣整齊如刀裁的淡金巨塔!塔身銘刻著陌生的拉丁文與德文條款,冰冷堅硬,將獬豸撞得獨角崩裂,青金色的光屑如血飛濺!
“呃!” 林硯辭悶哼一聲,指尖觸電般縮回,額角瞬間布滿冷汗。那幻象中的絕望與碰撞的劇痛真實無比,獬豸虛影也隨之黯淡,發(fā)出痛苦的嗚咽。
“先生?!” 陳恪一步搶前,手已按在刀柄之上。
“無妨…” 林硯辭擺擺手,強壓下翻騰的氣血。殘卷上的墨跡似乎更加黯淡了幾分。他明白了,這不僅是法條,更是三百年前那場浩劫中,古禮法被強行植入的異域法系碾碎時,所殘留的悲鳴與不甘!每一次體悟,都是對那場失敗的回溯,都是兩種法域力量在他這具凡胎內(nèi)的激烈沖撞!
“轟隆——!”
一聲沉悶如滾雷的巨響自西方天際遙遙傳來,震得驛館窗欞簌簌作響!緊接著,是連綿不絕、如同重錘擂地的巨大轟鳴!腳下的青磚地面?zhèn)鱽砬逦恼饎印?/p>
“西線!” 陳恪臉色劇變,猛地推開臨街木窗。
只見西方極遠的天幕下,一團團巨大的暗紅色火球正撕裂拂曉的微光,不斷升起、爆開!濃煙如猙獰的黑龍翻滾直上!每一次爆炸,都伴隨著地動山搖般的余波!即便相隔數(shù)百里,那毀滅性的力量依舊清晰可感!正是北狄“審判臺”全力轟擊“天闕”城防法陣的恐怖景象!
“李烈將軍…沈校尉…” 林硯辭喃喃道,眼前仿佛又見山谷血戰(zhàn)中,那些被西鷹判例鎖鏈絞碎的淡藍光紋,那些倒下的銳士。掌心那道灼燒過“誑”字的舊痕,此刻竟隱隱發(fā)燙。懷中的《唐律疏議》也微微震顫起來,書脊處那道被燈座砸出的裂痕里,一絲微弱的青金色光芒頑強滲出,與驛館外震天的戰(zhàn)鼓、金鐵交鳴的鏗鏘遙相呼應。
他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決絕,再次將指尖重重按在殘卷之上!這一次,不再試圖理解字義,而是將全部心神沉入那金戈鐵馬、法域崩毀的幻象!任由那碰撞的痛苦撕裂意識,任由獬豸的悲鳴在靈魂深處回蕩!
驛館外,大軍開拔的號角終于撕裂長空,蒼涼悠遠,帶著一去不返的決絕。
怒濤如墨,狂瀾接天。
“鎮(zhèn)海號”如同暴怒海神掌心的玩具,被數(shù)十米高的巨浪狠狠拋起,又砸向深不見底的波谷。冰冷腥咸的海水如同重錘,無休止地沖刷著甲板,將殘留的血跡、焦痕和破碎的符咒卷噬一空。
“左舷!穩(wěn)住‘善意履行’光鏈!靈力灌注節(jié)點!” 周硯秋的聲音在狂風的嘶吼中幾不可聞。她半邊身子被纜繩死死綁在主桅上,青布袍濕透緊貼身軀,狼毫筆尖蘸著的已不是朱砂,而是她自己咬破指尖逼出的精血!淡藍色的“條約必須遵守”(Pacta Sunt Servanda)光紋混合著血色的靈力回路,艱難地在劇烈搖晃的甲板上蔓延,試圖修補著搖搖欲墜的“人道主義保護區(qū)”光罩。
光罩之外,是煉獄。
北狄的三桅巨艦“焚城號”如同海上的移動火山,艦首的巨型《古蘭經(jīng)》石雕每一道刻痕都在噴涌暗紅流火。阿亞圖拉穆薩丁的白袍在颶風中紋絲不動,立于經(jīng)書頂端,雙手虛按。他口中誦經(jīng)之聲不高,卻壓過了風浪的咆哮,每一個音節(jié)都引動著天地間狂暴的靈力。
“以安拉之名!吉哈德乃滌罪之火!” 穆薩丁的雙瞳燃燒著熔巖般的赤金,隨著他手指引動,海面上尚未散盡的北狄信徒殘靈發(fā)出凄厲的尖嘯,化作數(shù)百道拖著長長焰尾的流星火矢!火矢并非直射,而是在空中詭異地扭曲、編織,每一道焰尾都纏繞著清晰可見的德文律條光紋——BGB § 228?。ǖ聡穹ǖ涞?28條:緊急避險!)
“轟!轟!轟!轟!”
火矢暴雨般撞擊在淡藍光罩之上!每一次撞擊,都爆發(fā)出刺目的紅藍強光!光罩表面代表《聯(lián)合國憲章》“主權平等”、“禁止使用武力”等核心條款的光紋瘋狂閃爍、扭曲!最致命的是那些纏繞火矢的德文光紋,它們?nèi)缤乒侵?,死死“咬”住光罩的法理?jié)點,將“緊急避險”的“必要性”概念無限擴大、扭曲!
“呃啊——!” 一名位于光罩“禁止使用武力”節(jié)點的通則學徒發(fā)出慘嚎,他手背上“主權”二字的律脈拓印瞬間焦黑冒煙,構成光罩的這一片淡藍光紋應聲碎裂!狂暴的海風裹挾著充滿硫磺味的咒文火星灌入,將他連人帶手中的《聯(lián)合國憲章》抄本一同點燃,化作翻滾的火球墜入怒濤!
“補位!快!” 林小滿哭喊著,臉上煙灰被淚水沖出道道溝壑,手背上“要約承諾”的拓印亮到極致,試圖用自己微弱的《國際貨物銷售合同公約》光紋去填補缺口,卻被一道殘余的德文光紋掃中,整個人如遭重錘,噴著血沫倒飛出去!
蘇徽昭背靠著冰冷的青銅撞角,粗糲的金屬邊緣硌得她生疼。手中的《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復印件早已被海水和鮮血浸透,邊緣周硯秋用朱砂和精血勾畫的法力通道也變得模糊不清。她死死盯著光罩外穆薩丁的身影,盯著那些纏繞在火矢上、扭曲法理的德文光紋。腦海中,教授在模擬法庭上的厲聲質(zhì)問與眼前地獄般的景象瘋狂交織:
“蘇徽昭!告訴我!《維也納條約法公約》第31條第三款,‘適用于當事國間關系之任何有關國際法規(guī)則’,在查戈斯群島案中,國際法院如何運用它否定英國‘軍事必要’的抗辯?核心在哪里?!”
核心…核心在于“濫用”!在于對“必要性”概念的偷換和無限擴大!
“是‘濫用權利’!” 蘇徽昭猛地抬頭,嘶啞的嗓音竟穿透了風浪,“穆薩?。∧慵藿拥腂GB § 228!‘必要性’客體僅限于‘物’之損害!你以信徒殘靈為‘客體’,以‘圣戰(zhàn)’為‘險’,這是對大陸法系‘禁止權利濫用’原則最徹底的背叛!違背《維也納條約法公約》第19條——保留不得抵觸條約目的及宗旨!”
她用盡全身力氣,將指尖殘留的最后一絲混合著血與海水的靈力,狠狠按在復印件《海洋法公約》第194條——“各國應采取一切必要措施,防止、減少和控制任何來源的海洋環(huán)境污染”的條文之上!
淡藍色的光紋并未形成強大的攻擊,而是化作一道極其纖細、卻異常精準的“解釋之絲”,無視了狂暴的能量亂流,如同手術縫合線般,瞬間刺入一道正在撞擊光罩的、纏繞著BGB § 228 德文光紋的火矢內(nèi)部!精準地點在德文“Schaden”(損害)與阿拉伯文“吉哈德”咒文那強行嫁接的、微不可查的斷裂點上!
“滋——啦!”
如同燒紅的鐵條插入冰水!那道兇戾的火矢猛地一滯!內(nèi)部嫁接的法理發(fā)生劇烈的沖突排斥!構成箭矢的暗紅咒文與德文光紋瞬間扭曲、崩解、互相湮滅!箭矢凌空爆炸,化為一股混亂的能量亂流,反而將旁邊幾道火矢撞偏了方向!
這微不足道的擾動,在驚濤駭浪中如同一點火星。但,它精準地點在了毒蛇的七寸!
穆薩丁燃燒的瞳孔驟然收縮,第一次將目光正式投向撞角下那個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身影。“小蟲子…你竟能窺見‘法理嫁接術’的縫隙?” 他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冰冷的興趣,如同發(fā)現(xiàn)新玩具的猛獸,“那便讓你見識見識,何為真正的‘必要’!”
他雙手猛地高舉,身下整座《古蘭經(jīng)》石雕爆發(fā)出太陽般的暗紅光芒!海面沸騰!無數(shù)北狄信徒的殘靈發(fā)出更凄厲的尖嘯,被強行抽取、凝聚!這一次,不再是分散的火矢,所有的暗紅咒文與強行剝離的德文、法文律條光紋瘋狂攪動融合,在“焚城號”前方凝聚成一柄橫亙海天的、纏繞著無數(shù)冤魂哀嚎的巨刃!巨刃的鋒刃,赫然由無數(shù)密密麻麻、相互咬合的德文“Notstand”(緊急狀態(tài))和法文“Nécessité”(必要性)字樣熔鑄而成!而刀柄處,則是熊熊燃燒的阿拉伯文“圣戰(zhàn)”!
一股令人靈魂凍結的毀滅氣息籠罩整片海域!
“不好!是‘圣律裁斷’!阿亞圖拉巔峰殺招!” 趙橫眉的厲嘯聲帶著一絲從未有過的驚惶!她玄鐵發(fā)箍上的三枚法釘已盡數(shù)彈出,深深嵌入甲板,《國際法院規(guī)約》的抄本懸浮于身前,金色的“司法獨立”光紋構成一個巨大的天平虛影,試圖稱量那毀天滅地的巨刃!
然而,天平虛影在巨刃的威壓下劇烈顫抖,光芒飛速黯淡!
“周硯秋!帶她們走!” 趙橫眉嘴角溢出鮮血,左眉骨的疤痕猙獰綻開,“這是‘法理位階’碾壓!我們擋不住!”
“誰都走不了!” 穆薩丁的聲音如同末日宣判,巨刃緩緩抬起,鎖定了“鎮(zhèn)海號”的核心——法典庫!“以滌罪之火的必要!宣告爾等法典——皆為無主之‘物’!當受圣裁!”
巨刃轟然斬落!空間仿佛被撕裂!沿途的海水瞬間蒸發(fā),留下漆黑的真空軌跡!目標直指“鎮(zhèn)海號”存放法典核心與靈脈爐心的底艙!
“不——!” 周硯秋目眥欲裂,猛地掙脫纜繩,將手中染血的狼毫筆狠狠擲出!筆尖蘸著的,是她畢生修煉凝聚的“公約行者”本源精血!淡藍色的光紋混合著血芒,化作一面小小的、印著《維也納條約法公約》徽記的盾牌,義無反顧地撞向那毀天滅地的刃鋒!
如同螳臂當車!
血盾瞬間湮滅!周硯秋如遭雷擊,狂噴鮮血,身體像斷線風箏般倒飛,重重砸在桅桿底座,生死不知!
巨刃再無阻礙,帶著滅世的威勢,直劈而下!
就在這萬分之一秒的絕望間隙!
蘇徽昭腦海中,那個被趙橫眉冰冷警告、被周硯秋巧妙掩護的“謊言”,那個關于“自然法心印”的虛構傳承,那個她賴以掩飾身份的最后一塊遮羞布,在死亡的絕對壓力下,轟然崩碎!
什么北歐法域!什么精血銘刻!都是假的!
她只是一個被命運拋進這個恐怖世界的、手無寸鐵的法學研究生!她只有手中這份被血水浸透、隨時會爛掉的復印紙!她只有那些在圖書館熬夜死記硬背、在模擬法庭上絞盡腦汁拆解過的冰冷條文!
一股強烈到極致的荒謬、不甘與憤怒,如同火山在她胸腔內(nèi)爆發(fā)!去他媽的律脈拓??!去他媽的“權利能力”!她只想活下去!用她唯一擁有的東西——那些刻在腦子里的、屬于另一個世界的法律知識——撕開一條生路!
沒有時間思考!沒有時間恐懼!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海洋…是最后的防線!” 蘇徽昭腦海中閃過《聯(lián)合國海洋法公約》序言的字句,閃過教授講述“人類共同繼承財產(chǎn)”概念時眼中的光芒。她猛地將那份染血的復印件狠狠拍在腳下浸滿海水的甲板上!用盡靈魂的力量嘶吼,吼出的不再是具體的條款編號,而是深植于她法學信念核心的、最本源的吶喊:
“海洋!屬于全人類!豈容爾等玷污——?。?!”
“轟——?。?!”
奇跡,或者說,反噬,在這一刻降臨!
以她染血的掌心為中心,腳下的甲板、周圍翻涌的海水,甚至空氣中彌漫的硝煙與靈力亂流,驟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純粹到極致的幽藍色光芒!那不是“公約行者”的光帶,而是由無數(shù)細密如星辰的淡藍色光點構成的、浩瀚無邊的星海!
星海光芒無視了空間的阻隔,瞬間與浩瀚的海洋產(chǎn)生了共鳴!整片沸騰的海域仿佛擁有了自己的意志!那柄由“圣戰(zhàn)”與扭曲的“必要性”熔鑄的毀滅巨刃,在斬入這片驟然沸騰的幽藍星海的瞬間,如同撞上了無形的嘆息之壁!
構成巨刃核心的、強行嫁接的德文法文律條光紋,在接觸到這代表“人類共同繼承財產(chǎn)”、“公海自由”等最原始海洋法理本源的星海光芒時,發(fā)出了刺耳欲裂的、仿佛億萬玻璃同時破碎的尖嘯!那是法理根基被撼動、被否定的哀鳴!
“噗——!” 穆薩丁身形劇震,如遭無形重錘猛擊胸口!他難以置信地低頭,只見自己潔白的袍服上,竟憑空裂開數(shù)道幽藍色的裂痕!裂痕中并無鮮血,卻有點點淡藍星芒逸散,如同他強行嫁接的異域法理正在被這浩瀚的海洋本源之力強行剝離、驅(qū)逐!
巨刃斬落的速度被硬生生阻滯了!雖然依舊在緩慢而恐怖地壓下,撕扯著沸騰的幽藍星海,但其內(nèi)部結構已然不穩(wěn),無數(shù)細密的、由淡藍色星光構成的裂痕在龐大的刃身上飛速蔓延!
“呃啊——!” 蘇徽昭發(fā)出撕心裂肺的痛吼!她拍在甲板上的右臂,皮膚如同干旱的土地般寸寸龜裂!裂痕并非血紅,而是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半透明的狀態(tài),里面清晰地浮現(xiàn)出密密麻麻的條約文本——《維也納條約法公約》第46條(條約保留)、第53條(強行法Jus Cogens)…無數(shù)條款的文字在裂痕中瘋狂閃爍、沖突、湮滅!淡藍色的星芒與代表反噬的暗紅血絲在她的手臂上瘋狂交織、搏殺!這是強行引動超越自身階位、觸及“大道空想家”邊緣的“人類共同體法理”本源所帶來的恐怖代價!她的身體,正在成為不同法域規(guī)則劇烈沖突的戰(zhàn)場!
“蘇姐姐!” 林小滿掙扎著爬起,看到蘇徽昭手臂的異狀,駭然失色。
趙橫眉也震驚地看著那片沸騰的、阻擋了滅世巨刃的幽藍星海,看著星海中蘇徽昭那渺小卻爆發(fā)出驚世光芒的身影,看著那布滿條約裂痕的手臂。她玄鐵發(fā)箍上的法釘嗡嗡哀鳴?!皯椪滦l(wèi)士…不…這是…接近‘大道’的反噬?她究竟是什么人?!”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在她腦海中炸響。但現(xiàn)在,不是探究的時候!
“所有能動的人!集中靈力!轟擊巨刃裂縫!” 趙橫眉壓下翻騰的氣血,厲聲咆哮,“司法審查!目標——巨刃核心嫁接點!宣告其‘違憲’!違背海洋法根本原則!”
殘存士兵的法力,趙橫眉的金色天平,以及林小滿等人拼死凝聚的光紋,如同百川歸海,順著蘇徽昭用身體撕開的法理裂縫,狠狠灌入那柄搖搖欲墜的“圣律裁斷”巨刃!
西線,“天闕”殘城。
斷壁殘垣在暗紅色的咒火流星轟擊下呻吟、崩塌??諝庵袕浡と饨购?、石頭粉塵和濃烈的血腥味。古老的城防法陣光幕早已破碎不堪,只剩下幾片殘存的淡金色光斑,如同風中殘燭,勉強依附在幾段相對完好的刻滿律令符文的墻基上。
“頂??!‘物權絕對’光盾!疊三層!” 沈硯的嘶吼聲淹沒在爆炸的轟鳴中。他半邊臉被灼熱的碎石劃開,鮮血混著黑灰流淌,胸甲凹陷,露出里面染血的《法國民法典》抄本。他左手按在法典上,指尖“Art.544”(所有權)的淡藍光紋艱難地支撐著一面龜裂的光盾,右手長刀則狠狠劈開一道突破防線的、燃燒著“圣戰(zhàn)”咒文的北狄彎刀!刀身上的“正大光明”篆字光芒已黯淡如豆。
他身邊,最后幾十名銳士背靠背結成殘陣,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傷,手中的法典抄本大多破損污穢,釋放出的“Art.1382”(侵權)、“Art.1101”(契約)等光紋構成的防御網(wǎng)脆弱不堪,在北狄咒術師和西鷹傭兵判例鎖鏈的持續(xù)轟擊下,如同暴雨中的蛛網(wǎng),不斷被撕開缺口。每一次缺口的出現(xiàn),都伴隨著士兵的慘叫和倒下的身影。
“李將軍!東墻…東墻要塌了!” 一名渾身浴血的校尉踉蹌著沖到城樓角落。
李烈背靠著一段刻滿《孫子兵法》“九地篇”的殘碑,那巨大的黑臉此刻一片死灰。他左臂齊肩而斷,斷口處被暗紅的咒文火焰纏繞,發(fā)出嗤嗤的灼燒聲,任憑軍醫(yī)用沾滿藥泥的布帶如何纏繞,也無法阻止那火焰的蔓延。他僅存的右手死死抓著一本封面焦黑的《尉繚子》,書頁間夾著一片斷裂的青銅符牌,正是秦館長當日所賜。
他渾濁的眼珠緩緩轉(zhuǎn)動,望向東方帝京的方向,又掃過城下如同潮水般涌來的北狄士兵和那些在陰影中不斷投射冰冷判例鎖鏈的西鷹傭兵。最后,目光落在遠處那如同巨獸般聳立、不斷噴吐毀滅火球的“審判臺”上。
“…守…守不住了啊…” 李烈的嘴唇翕動,聲音低啞得如同破風箱。不止他清楚破城的下場是什么,所有人都清楚。坐擁天闕要塞都守不住城池的話,在之后的戰(zhàn)場上,哪怕對方補給會隨之拉長,他們又哪還有一戰(zhàn)之力?最終的下場,必然是北狄順著此道直搗帝京。作為此刻戰(zhàn)場上除了秦館長以外最高戰(zhàn)力,體系師法典境的他必須在秦館長恢復之前守住這座要塞。此刻,也許是時候了,是兌現(xiàn)自己諾言的時候了。
他猛地將手中那本《尉繚子》狠狠拍在身下的殘碑之上!用盡最后的氣力,發(fā)出野獸般的咆哮:“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嗡——!”
那本染血的《尉繚子》驟然爆發(fā)出刺目的白光!書頁瞬間化為飛灰,但其中蘊含的、李烈畢生修煉的兵家法理與滿腔精血,卻如同決堤般瘋狂注入殘碑!殘碑上“兵者,國之大事…”、“凡兵,不攻無過之城…”等模糊的篆刻文字猛地亮起,仿佛被賦予了生命!
“轟隆隆!”
以李烈為中心,他身下的城樓地面劇烈震動!無數(shù)道粗糲的、散發(fā)著鐵血兵戈氣息的石棱破土而出!這些石棱并非胡亂生長,而是沿著《尉繚子》的條文脈絡,瞬間構筑起一片犬牙交錯、布滿尖銳棱角的石林陣!石林表面,清晰浮現(xiàn)出“死地則戰(zhàn)”、“圍地則謀”等兵家鐵律的篆文!狂暴的兵煞之氣沖天而起!
撲上城頭的數(shù)名北狄精銳瞬間被凸起的尖銳石棱刺穿,慘叫著掛在半空!一道射向沈硯的判例鎖鏈也被突然豎起、銘刻著“以正合,以奇勝”的巨大石盾擋下,鎖鏈上的判例編號“R. v. Dudley (1884)”撞在石盾上,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光芒迅速黯淡!
這是李烈以身為祭,以兵書為引,將自身法理、血肉與這殘城的地脈強行融合,發(fā)動了大陸法系與古兵家陣法結合的終極防御——“兵刑壁壘”!用自己的生命,為殘存的袍澤,為那尚未到來的援軍,筑起最后一道血肉防線!
“將軍——!” 沈硯和殘存的士兵發(fā)出悲愴的嘶吼。
“去找……那姓林的先生……” 李烈最后的目光越過石林,似乎想穿透重重空間,望向驛館的方向。他殘存的軀體在兵煞之氣的反噬下迅速石化,最終與那片崢嶸的石林融為一體,化作一座拄著斷劍、怒目圓睜的石像!唯有那本《尉繚子》化成的白光,依舊在石像胸口處隱隱流轉(zhuǎn)。
兵部驛館。
當李烈以身為祭、發(fā)動“兵刑壁壘”的悲壯氣息跨越空間阻隔,與西線那毀天滅地的轟鳴一同傳來時,林硯辭按在《唐律·名例》殘卷上的指尖驟然一顫!
這一次,腦海中不再是古禮法崩毀的悲鳴幻象。
他“看”見了!
他看見李烈那巨大的黑臉上凝固的、混雜著不甘、決絕與一絲托付的復雜表情!每一個細微的肌肉抽動,眼中最后的光芒變化,都如同慢鏡頭般清晰無比地烙印在意識深處!
他看見沈硯臉上噴濺的血珠,看見士兵眼中倒映的火焰與絕望!
他甚至“看”穿了那道射向沈硯的判例鎖鏈!鎖鏈核心處那枚代表著“危急情況下生存權優(yōu)先于他人財產(chǎn)權”的冰冷判例編號“R. v. Dudley (1884)”,其構成法理在接觸到李烈兵煞石盾上“以正合”三字的瞬間,暴露出一絲微不可查的“道德困境”邏輯破綻!
“觀色……辨意……”
一個明悟如同清泉,瞬間洗去了幻象帶來的劇痛與迷茫。獬豸虛影昂首發(fā)出一聲清越的長鳴,前所未有的凝實!青金色的光芒不再混亂沖撞,而是溫順地、源源不斷地順著他的指尖,流入殘卷的墨跡之中!
帛書上,“十惡”篇那些艱深古奧的篆文仿佛活了過來!墨跡流轉(zhuǎn),不再是簡單的文字,而是化作一幅幅動態(tài)的圖景——怒目圓睜是為“不道”,巧言令色暗藏“不義”,倉皇遁形顯露“內(nèi)亂”之兆…每一種罪行,都對應著施為者最細微的神態(tài)、肢體變化!
林硯辭身旁的獬豸眼中金光大放,一道青金色的神光射入林硯辭的眼眸,隨之的是天地中青金色的法力不斷匯入林硯辭的眼中。林硯辭的眼中法力不斷流轉(zhuǎn),逐漸形成循環(huán)。
古禮法初階之“觀色境”,于這西線血火、將軍殉城的悲愴共鳴中,豁然貫通!
林硯辭猛地睜開雙眼,眸底深處,青金色的獬豸虛影一閃而逝。他攤開手掌,掌心處,一個比“誑”字更加復雜、蘊含著洞察之意的古樸篆文——“察”——正由內(nèi)而外,緩緩浮現(xiàn)。其光溫潤,其紋清晰。
驛館外,援軍開拔的號角,吹響了最后一遍。
法律知識點睛:
古華國禮法體系「五聽階」
(由于失傳已久,幾乎無人知曉其修煉法門)
(術語源自《周禮?秋官》與歷代司法官制,核心是「觀其言貌,斷其是非」)
聽訟生(初階)
能力:念動律文時掌心浮現(xiàn)篆字,可使說謊者舌尖發(fā)麻
標志:袖口繡「明辨」二字,隨身攜帶《唐律》抄本
典故:取自「五聽之法」中的「辭聽」(觀其言,不直則煩)
律博士(中階)
???
廷尉丞(高階)
???
禮官卿(巔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