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玉陽鎮(zhèn)略顯狹窄的青石板路上行駛片刻,最終在一家看起來頗為老舊的醫(yī)館門前停下。
午后的陽光斜斜照在門板上,從里面飄來淡淡的草藥苦澀氣息。
許硯低頭看著依舊昏迷的小哥兒,再次伸手將人抱了起來。
“阿玉,下車?!?/p>
許玉連忙應(yīng)聲,掀開車簾下了車。
許硯小心調(diào)整姿勢,避開少年腿上的傷處,抱著人下了馬車。少年的身體輕得過分,隔著薄薄的臟衣,許硯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異常的體溫。
他囑咐車夫在原地等著,抱著人進(jìn)了醫(yī)館。
一個藥童模樣的半大少年迎了出來,看到許硯懷里臟兮兮的人,眉頭下意識皺了一下。
但還是客氣問道:“二位公子,是看診?”
“嗯,腳上有傷,一直昏迷著,還有點發(fā)熱?!?/p>
許硯言簡意賅,抱著人徑直往醫(yī)館里走。
藥童見狀,趕緊引路。
醫(yī)館內(nèi)光線稍暗,藥味更濃,坐堂的是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大夫,正低頭寫著方子。
聽到動靜,他抬頭看了過來,目光落在許硯懷里的謝槿歡身上,眉頭也蹙了起來。
“把人放那里?!崩洗蠓蛑噶酥缚繅Φ囊粡堈?。
許硯依言將人輕輕放在鋪著粗布單的榻上,老大夫?qū)懲攴阶樱瑢⒓堖f給學(xué)徒去抓藥,就立馬走過來仔細(xì)查看起來。
他先是翻了翻謝槿歡的眼皮,又探了探鼻息和額頭,最后目光落在腫脹的腳踝上。他伸出手指在傷處周圍輕輕按壓、摸索。
“嗯……”
即使深度昏迷,劇烈的觸痛還是讓謝槿歡無意識地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身體微微抽搐了一下。
“腳踝骨頭錯位了,筋也傷得不輕?!?/p>
老大夫收回手,語氣肯定的說:“得立刻正骨復(fù)位,再拖下去,這條腿怕是得廢?!?/p>
他又摸了摸謝槿歡滾燙的額頭,“高熱也是因傷而起,邪氣入體,加上勞累驚懼,心力交瘁,腹中或有瘀傷,也需留意?!?/p>
老大夫說完,轉(zhuǎn)頭又給藥童:“準(zhǔn)備藥油、夾板、布帶。再去煎一副退熱安神的湯藥來。”
藥童應(yīng)聲麻利地去準(zhǔn)備。
老大夫看向許硯和許玉:“正骨會很疼,需得你們按住他,不能讓他亂動,否則二次受傷更難辦。”
“好?!痹S硯點頭,讓許玉按住了謝槿歡的肩膀,他自己則按住謝槿歡的腰胯和大腿。
老大夫拿起氣味濃烈辛辣的藥油,倒在掌心搓熱,然后覆蓋在謝槿歡腫脹的腳踝上,開始用力揉搓推拿。
劇烈的疼痛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穿了謝槿歡昏沉的意識!
“啊——!”
痛苦的聲音從他干裂的唇間爆發(fā)出來。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瞳孔因極致的痛楚而渙散放大,仿佛有無數(shù)只手在撕扯他,劇痛從腳踝瞬間蔓延至全身。
謝槿歡忍受不了這股疼痛,劇烈的掙扎起來,雙手瘋狂地抓撓著按住他的許硯的手臂,指甲在皮膚上劃出幾道紅痕。
他扭動著身體,試圖蜷縮起來保護(hù)自己。
“按住!別松手!”老大夫厲聲喝道,手上的動作卻絲毫未停。
許硯的手臂肌肉緊繃,牢牢壓制住謝槿歡的身體,任他抓撓掙扎也紋絲不動。
他沉下聲音,對著那雙驚恐渙散的眼睛低喝:“別動!我們在治你的腿!忍一忍!”
或許是這聲音起了震懾的作用,也或許是“治腿”二字觸動了什么,謝槿歡狂亂的掙扎有了一瞬間極其短暫的凝滯。
老大夫抓住這轉(zhuǎn)瞬即逝的機(jī)會,雙手握住謝槿歡的腳踝和小腿,猛地發(fā)力一扳一送!
“咔嚓!”一聲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骨頭復(fù)位聲清晰地響起!
“呃啊——!?。 ?/p>
謝槿歡的慘叫聲陡然拔高到頂點,身體猛地向上弓起,許玉用盡了力氣都沒能把人按住,片刻后,又像斷了線的木偶般重重砸回榻上。
然后頭一歪,再次徹底昏死過去。
只有胸膛還在劇烈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許玉臉色發(fā)白,按著謝槿歡肩膀的手都有些抖。
他沒想到正骨會這么痛,這小哥兒真是遭大罪了。
許硯看著再次陷入昏迷的小哥兒,眉頭鎖得更緊。
“好了,骨頭復(fù)位了?!崩洗蠓蜷L長吁出一口氣,額角也滲出了細(xì)汗。
他迅速拿過準(zhǔn)備好的夾板和布帶,動作熟練地將傷腿固定包扎好。
接著,老大夫又仔細(xì)檢查了謝槿歡身上其他細(xì)小的擦傷,做了簡單處理。藥童也將煎好的藥端了上來,黑褐色的藥汁散發(fā)著濃重的苦味。
“這藥能退熱安神,化瘀止痛。喂他喝下去,能讓他好受些?!?/p>
老大夫?qū)⑺幫脒f給許硯,又開了內(nèi)服外敷的方子,“他這腿傷,骨頭雖復(fù)位,但筋傷嚴(yán)重,需得靜養(yǎng)至少半月,不可著力。高熱也需按時服藥,悉心照料方能退去。腹中瘀滯,我開些化瘀散,一并煎服?!?/p>
許硯接過藥碗,謝過老大夫,示意許玉去付診金藥費(fèi)。
少年的身體滾燙而綿軟,毫無生氣,許硯用勺子舀起一點藥汁,試圖喂進(jìn)他緊閉的唇間。
苦澀的藥汁剛沾到唇瓣,昏迷中的謝槿歡便本能地抗拒,牙關(guān)緊咬,藥汁順著嘴角流下。他重復(fù)試了好幾次,都是如此。
“哥,他咽不下去怎么辦??!?/p>
付完錢回來的許玉見狀,有些著急。
許硯沉默了一下,“你用手捏著他的下巴。”
“噢~”
許玉聽話照做,用手捏開謝槿歡的嘴。
許硯用勺子一點一點的往喂,這樣倒是喂進(jìn)去了不少。
過程中,謝槿歡偶爾會因為吞咽的嗆咳而痛苦地皺眉,發(fā)出細(xì)微的嗚咽,卻始終沒有醒來。
喂完藥,許硯將謝槿歡輕輕放平,看著少年腿上厚厚的夾板,蒼白病弱的臉,以及那身幾乎看不出原色的臟污衣裳,他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許玉也挺糾結(jié),原以為一個小子,沒想到會是個哥兒,這倒是不好把人隨便扔這里不管了。
“哥~大夫說他要休養(yǎng)半個月,那我們要把他帶回許家村嗎?”
帶回許家村?
許硯著蹙眉。
他不知道這小哥兒的來歷,也不知道他家住哪里,如今昏迷不醒著,他也不能把一個小哥兒扔這里不管。
但他們也不能一直待在鎮(zhèn)上,手里的銀子付了藥錢,已經(jīng)所剩無幾。
許硯再次想到許玉的提議。
許家雖不富裕,但多添一副碗筷,騰出一間房給他養(yǎng)傷也不是不行。
只是一個小哥兒跟他回了家,傳出去,可不是一件好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