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了？
拆了那座祖宗傳下來的高爐？
所有人都愣住了。
韓大林第一個叫了起來：“李工，使不得！使不得??！”
“那爐子雖然破，可畢竟是咱們韓家峪的根??！傳了好幾代人，就靠它換糧食活命呢！怎么能說拆就拆？”
“是啊，振娃子，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那爐子拆了，要是你那新爐子不成，咱們村可就斷了活路了！”
村民們也紛紛開口勸阻，臉上寫滿了驚慌和不解。
在他們心里，那座破舊的土高爐，雖然毛病一堆，但卻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那是祖宗留下來的基業(yè)，是村子的象征。
拆了它，跟挖了韓家峪的祖墳沒什么區(qū)別。
老村長也皺起了眉頭，他走到李振身邊，低聲說道：“振娃子，這事……是不是太急了點？要不，咱們先在旁邊另起一個新爐子？這樣就算不成，也還有個退路?！?/p>
李振搖了搖頭，態(tài)度異常堅決。
“村長，不行?！?/p>
“不破不立！那座舊爐子，從設計上就是錯的！爐型不對，高度不夠，沒有預熱區(qū)，熱量全都白白浪費了！”
“在它旁邊建，地方不夠，而且還會相互影響?！?/p>
“最關鍵的是，我們沒有那么多耐火磚，也沒有那么多時間！”
李振指著那堆剛剛出爐，還帶著余溫的焦炭，聲音鏗鏘有力。
“我們有了最好的燃料，就必須配上最好的爐子！不然，就是天大的浪費！”
“你們信我，新的高爐，煉出來的鐵，絕對是那座破爐子的十倍！不，一百倍！”
他的話，充滿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但村民們還是猶豫不決。
那是一種根植于骨子里的，對傳統(tǒng)的敬畏和對未知的恐懼。
李振知道，這個時候，講再多大道理都沒用。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每一個人，最后落在韓大林的臉上。
“韓大叔，我問你，舊爐子一爐能出多少鐵？”
韓大林愣了一下，老老實實地回答：“好的時候，能出個百十來斤生鐵疙瘩，不好的時候，就幾十斤，還都是些煉不化的爐渣?！?/p>
“那煉出來的鐵，打成的鋤頭，能用多久？”李振又問。
韓大林臉上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快的話，碰上硬點的石頭，一鋤頭下去就崩口了。省著用，也就……也就一個春天吧?！?/p>
“好！”李振點點頭，再次提高了聲音，讓所有村民都能聽見。
“我今天就在這里，再立一個軍令狀！”
“新爐子建好后，第一爐鐵，如果出鐵量低于三百斤，如果打出來的刀，砍不斷舊爐子煉出來的鐵釘！”
“我李振，不用你們綁，自己從后山跳下去！”
“但如果我做到了！”
李振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從今往后，韓家峪的工業(yè)，我說了算！”
這番話，擲地有聲，和賭上一切的決絕！
所有人都被他這股氣勢給鎮(zhèn)住了。
三百斤！
是現(xiàn)在產量的三倍！
還要能砍斷鐵釘！
他們煉出來的鐵疙瘩，別說砍鐵釘了，自己都脆得跟瓦片一樣。
這……這可能嗎？
老村長死死地盯著李振，他從這個年輕人的眼睛里，看到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光芒。
那是一種對技術的絕對自信，和一種敢于打敗一切的魄力。
他想起了前兩天鬼子進山掃蕩的消息。
想起了村里人面黃肌瘦的樣子。
也同時想起了李振那句石破天驚的“造槍，造手榴彈”。
守著祖宗的規(guī)矩，只能慢慢餓死，或者等著被鬼子殺死。
跟著這個“瘋了”的年輕人賭一把，或許，真的能闖出一條活路來！
“唉……”
老村長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仿佛抽干了全身的力氣。
他轉過身，背對著那座破舊的高爐，像是再也不想看它一眼。
“拆吧?！?/p>
他沙啞的聲音，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
“都聽李工的?！?/p>
“拆！”
這兩個字，像是最終的判決。
韓大林身體一震，他看著老村長佝僂的背影，又看了看李振堅定的臉。
他知道，一個舊的時代，在這一刻，被徹底終結了。
他猛地一咬牙，抄起旁邊一把半人高的大鐵錘，通紅著眼睛，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舊高爐前。
“兄弟們！”
他舉起鐵錘，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吼道。
“村長和李工都發(fā)話了！咱們今天，就親手把這不爭氣的玩意兒給砸了！”
“砸掉舊的，才能建起新的！”
“為了以后能煉出好鐵，為了能打出砍鬼子的刀！”
“跟我一起！”
“砸！”
“轟隆！”
一聲巨響！
大鐵錘狠狠地砸在了高爐的泥坯外壁上。
泥土和石塊四處飛濺。
那座在風雨中矗立了幾十年的高爐，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砸！”
其他的漢子們也被韓大林的情緒感染了，他們紅著眼睛，抄起手邊的工具，怒吼著沖了上去。
“轟！”
“轟??！”
一下，又一下。
他們砸的仿佛不是一座爐子，而是這些年來壓在他們心頭的貧窮、落后和屈辱！
圍觀的村民們，從一開始的驚恐和不忍，到慢慢地，眼神也變了。
是啊，守著這破玩意兒有什么用？
煉出來的鐵，連塊硬點的石頭都碰不得。
還不如信李工一次！
說不定，真能像他說的那樣，煉出神仙鐵來！
李振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心中也是感慨萬千。
他知道，這一錘子下去，他才算是在韓家峪，真正地站穩(wěn)了腳跟。
他不僅僅是在拆一座爐子。
他是在拆掉這些人心中陳舊的思想枷鎖。
“圖紙！”
李振沒有時間感慨，他大喝一聲。
立刻有手腳麻利的后生，用木炭在地上，按照他的要求，開始繪制新高爐的圖紙。
這一次，圖紙比煉焦窯的要復雜得多。
“看清楚！這叫‘高爐’，不是你們以前那個土包！”
李振指著地上的圖紙，對圍攏過來的韓大林等人大聲講解。
“爐身，我們要建到五米高！下面寬，上面窄，形成一個流暢的曲線！”
“爐喉、爐腰、爐缸！每一個部分的尺寸，都必須嚴格按照圖紙來，一分一毫都不能差！”
“我們還要建一個‘熱風爐’！把鼓風機吹出來的冷風，先在這里加熱，再送進高爐里！這樣能節(jié)省大量的焦炭，還能提高爐溫！”
“還有，出鐵口和出渣口要分開！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混在一起！”
一個個全新的名詞，一個個打敗性的設計，從李振的嘴里說出來，聽得韓大林他們暈頭轉向，但又興奮異常。
雖然聽不太懂，但他們感覺，這個叫“高爐”的東西，光是聽著，就比以前那個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那哪是爐子?。?/p>
那簡直就是個神仙造的寶貝！
“都聽明白了沒有？”李振問。
“聽……聽明白了！”眾人齊聲回答，雖然他們可能只明白了一半。
“好！”李振滿意地點點頭。
“舊爐子拆下來的石頭和還能用的磚，全部歸類放好！”
“燒好的耐火磚，優(yōu)先用來砌筑爐缸和爐腰這些溫度最高的地方！”
“所有人，分成三組！一組繼續(xù)拆爐子，一組去給我和耐火泥，一組負責搬運材料！”
“我們的目標，是在天黑之前，把新高爐的地基和爐缸，給我建起來！”
“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