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紅油迷局紅油在鍋里翻出細密的泡，花椒和牛油的香氣混著抽油煙機的嗡鳴，
在空氣里攪成一團黏膩的網。林薇薇的紅底鞋尖第三次蹭過我牛仔褲時，
后頸突然一陣發(fā)麻——不是疼，是種熟悉的、往下墜的失重感，像上一世滾下樓梯時，
風灌進領口的涼?！敖枞??！彼养喣c在辣湯里七上八下，竹筷敲得白瓷碗沿輕響，
語氣熟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張倩說這是最后一筆押金，到了果敢，
第一個月就能掙回三萬?！蔽椅罩灼康氖诸D住了。玻璃瓶頸的涼意順著指尖往上爬，
在手腕處打了個結。果敢。這兩個字像根生銹的針，猝不及防扎進記憶最軟的地方，
帶出一串帶著鐵銹味的疼。上一世也是這樣。林薇薇就坐在這張桌子對面，
紅底鞋跟在瓷磚上敲出細碎的響，說張倩在果敢找到了“輕松又掙錢”的工作，
招的都是“信得過的自己人”。那時我剛從網上扒出果敢詐騙園區(qū)的新聞，
A4紙打印了厚厚一沓，連夜堵在她出租屋門口。
樓道里的聲控燈隨著我的敲門聲一次次亮起，昏黃的光落在她驚訝的臉上，
像給她敷了層假面具?！澳鞘莻麂N！是詐騙！”我把新聞拍在她桌上，
照片里鐵絲網后的鐵籠泛著冷光，“你看這些人，進去了就別想出來！”她卻笑我膽小，
嘴角撇出的弧度和現(xiàn)在如出一轍：“李夢，你就是窮怕了，見不得別人掙錢?！睜巿?zhí)到最后，
她抓起包摔門而去，紅底鞋跟在走廊里敲出決絕的響，每一下都像踩在我繃緊的神經上。
三天后，我在她常去的那棟寫字樓樓梯間堵住她，
手里攥著她偷偷收拾行李的證據(jù)——張倩給她的“入職須知”打印在劣質A4紙上，
末尾印著行歪歪扭扭的字：“服從管理，不得與外界私自聯(lián)系”?！案一厝?。
”我去拉她的胳膊，指尖觸到她袖口的溫度，像觸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那天她穿了件米白色針織衫，是我去年生日送她的，領口還別著我給她買的蝴蝶胸針。
然后就是失重感。后背撞上第一級臺階時，我看見她站在頂端，紅底鞋跟碾著臺階邊緣，
眼里的慌比狠多，卻還是沒伸手。我滾下去的過程中，后腦勺磕在每一級臺階的棱角上，
鈍響混著她突然拔高的尖叫，最后沉進一片血紅里。意識消失前，
我看見她胸針上的蝴蝶掉在臺階縫里，翅膀斷了一只。再后來，我成了ICU里的植物人。
意識像團輕飄飄的云，浮在天花板上，看著我媽每天用熱毛巾擦我冰涼的手，
說“晚晚等你醒了，媽帶你去迪士尼”；看著我爸蹲在走廊抽煙，三個月抽成了個駝背，
煙灰落在磨出毛邊的褲腳上也渾然不覺。也看著林薇薇來過三次，
紅底鞋跟在水磨石地上磨出猶豫的痕，卻始終沒敢走進病房。第三次來的時候，
她在走廊盡頭站了很久，手里攥著個蘋果，最后放在護士站的窗臺上，
蘋果皮上還留著她指甲掐出的月牙印。警察找到她時，是在果敢老街的鐵皮房里。
陳警官后來跟我說，她被打得斷了兩根肋骨，懷里還揣著張沒發(fā)出去的詐騙話術單，
上面有我的電話號碼——那是他們教她的，“找最親近的人騙錢，成功率最高”。
單子背面用鉛筆寫著我的生日，旁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蛋糕?！澳愕降捉璨唤瑁?/p>
”林薇薇的聲音把我拽回火鍋店。她皺著眉，紅底鞋尖不耐煩地點著地板，
假水鉆在燈光下晃出細碎的光，“不借就算了，我找別人去?！薄安唤琛！蔽曳畔麓灼?，
后頸的麻意還沒褪，像有只螞蟻在皮膚下游走，“而且，別去果敢?！薄澳阌胁“?？
”她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上劃出刺耳的響，驚得鄰桌的小孩哭了起來。她沒回頭，
只是死死盯著我，眼里的光像被風吹得歪歪扭扭的火苗，“我去掙錢關你什么事？
你是不是見不得我好？”我沒說話。上一世我也是這樣，急得跳腳，把所有證據(jù)拍在她臉上，
結果呢？她覺得我在擋她的路，最后把我推了下去。有些坑，得讓她自己看見有多深，
就像小時候她非要摸灶臺上的熱水壺，我攔了三次，最后還是眼睜睜看著她被燙得哭出聲，
才肯相信“燙”不是騙人的。“隨你。”我抽出紙巾擦了擦嘴角，紅油的辣味還殘留在唇上，
像上一世沒擦干凈的血，“賬我結了?！? 果敢驚魂走出火鍋店時，
晚風帶著紅油的膩味撲過來，鉆進領口，涼得人打了個哆嗦。林薇薇沒追出來，玻璃窗里，
她正低頭戳手機，紅底鞋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像枚沒拔出來的刺。
我站在馬路對面看了她一會兒，看著她把手機往包里塞時，
掉出顆薄荷糖——是我以前總塞給她的那種，說能提神。她彎腰去撿的動作，
和上一世在樓梯口撿那只斷翅蝴蝶時，一模一樣?；氐匠鲎馕?，我翻出個新本子。
封面是淡藍色的，是我媽上次來看我時帶的，說“記點開心事”。
上一世警察來給我媽做筆錄時，我憑著意識碎片記下來的那些，
此刻清晰得像刻在腦子里：張倩的微信號是“果敢發(fā)財妹”，頭像是P的豪車，
車標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盜版；那個招聘視頻里的女人，說話帶貴州口音，
“發(fā)”和“花”分不清，背景里的橡膠樹樹干上，有塊被蟲蛀的洞，
形狀像顆心；林薇薇的身份證號后六位是199807——她總說“生日好記，
跟你差三天”，卻總在我生日那天，提前買好蛋糕，說“怕當天漲價”。這些不是為了她，
是為了那些和她一樣，被“輕松掙錢”騙去深淵的人。就像上一世，我躺在病床上，
聽警察說“要是早有人舉報，能救不少人”。那時監(jiān)護儀的蜂鳴聲里，
總混著其他病房傳來的哭聲，有個阿姨每天都在走廊里喊女兒的名字，說“回來吧，
媽不逼你掙錢了”。我把信息抄在信紙上，鋼筆尖在紙上洇出淡淡的墨痕。
抄到橡膠樹的蟲洞時，筆尖頓了頓——上一世警察說，就是憑著這個特征，
才在成百上千的鐵皮房里，鎖定了她被關押的位置。窗外的路燈亮了，
光透過紗窗落在信紙上，把“果敢老街”四個字照得發(fā)白。塞進舉報信封時，
指尖觸到膠水的黏膩，突然想起我媽給我剪指甲的樣子。她總說“晚晚的手嫩，
別總干粗活”，卻在我成了植物人后，每天用棉簽給我擦指甲縫，說“干干凈凈的，
醒了才好看”。我摸了摸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是上周自己剪的，不像上一世，
指甲縫里總纏著洗不掉的血痂。第二天午休，我去了派出所。接待我的警察很年輕，姓陳，
胸牌上的編號最后兩位是“57”，和上一世給我做筆錄的陳警官是同一個人，
只是那時他鬢角還沒有白發(fā)，笑起來眼角的皺紋也沒這么深。他聽我說完來意，
認真地在本子上記著，鋼筆在紙面劃過的沙沙聲，像春蠶在啃桑葉。
“果敢老街那邊確實是詐騙高發(fā)區(qū)，”他把記滿的紙頁翻過去，新的一頁上，
鋼筆尖懸在半空，“你提供的這些細節(jié)很關鍵，尤其是橡膠樹和口音，能幫我們縮小范圍。
”“麻煩您盡快?！蔽野汛蛴『玫囊曨l截圖遞過去，紙張邊緣被我攥得發(fā)皺，
“我怕……怕她們已經動身了?！薄胺判?，我們馬上對接邊境警方。”陳警官抬頭看我，
目光落在我攥緊的手上，“你是怎么注意到這些的？”“看了很多反詐宣傳?！蔽页读藗€謊，
指尖在褲縫上蹭了蹭，沾著的紙屑簌簌往下掉?？偛荒苷f我是從另一個結局里爬回來的，
說我見過那些鐵絲網后面的眼淚，聽過那些被打斷的骨頭發(fā)出的脆響。走出派出所時，
陽光曬得人后背發(fā)暖。我給我媽打了個電話，她在電話那頭笑，
說老年大學的廣場舞比賽拿了二等獎，新認識的王阿姨送了她雙紅舞鞋，
“比年輕時穿的還軟和”?！皨?，周末我回去看您?！蔽艺f，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
“好啊好啊，”她的聲音亮得像陽光，“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放你愛吃的話梅，
燉得爛爛的?！睊炝穗娫?，我摸了摸后頸，那里的麻意慢慢散了，只剩一片皮膚的涼。
路過街角的花店時，看見門口擺著向日葵，花盤朝著太陽的方向，像林薇薇總說的那樣，
“活得直來直去”。我買了一小束，想了想，又放了回去——上一世我成了植物人后，
她托護士送來過向日葵，結果被我媽扔了，說“騙子送的花，臟了病房”。林薇薇還是走了。
張倩的朋友圈發(fā)了張機場合照，她倆舉著登機牌，背景是飛往昆明的航班信息。
照片里林薇薇笑得眼睛都瞇成了縫，露出兩顆小虎牙，背著我送她的雙肩包，
包帶磨出的毛邊在閃光燈下看得清清楚楚。腳上還是那雙紅底鞋，鞋跟的假水鉆掉了一顆，
是上次在公園追流浪貓時蹭掉的，她當時蹲在地上找了半天，說“少了顆鉆，像掉了顆牙”。
她行李箱的拉桿上纏著根紅繩，是我去年在廟里求的平安繩，當時她笑話我迷信，
隨手扔在抽屜里，現(xiàn)在倒纏得很緊，在陽光下紅得像道血痕。我盯著照片看了幾秒，
保存到相冊，然后點開和她的聊天框，發(fā)了句“一路順風”。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彈出來時，
手機震了震，像上一世滾下樓梯時，口袋里的手機撞到臺階發(fā)出的響。
3 重生抉擇她回得很快：“等我好消息！”后面跟著個比心的表情，
和上一世她發(fā)的最后一條消息，一模一樣。接下來的日子，林薇薇偶爾會發(fā)消息。
說在昆明轉機時喝到了甜米酒，“比你家樓下的酸”；說住的地方有個小泳池，“水有點綠，
像你上次做失敗的抹茶蛋糕”；說培訓很簡單，“就是背點東西，比考駕照容易”。
我看著這些字，總能想起上一世警察給我看的鐵皮房照片——墻皮剝落，
地上堆著發(fā)霉的被子，哪有什么泳池。有次她發(fā)了張窗外的照片，說“這邊的星星好亮”。
我把照片放大，看見玻璃上貼著張發(fā)黃的紙，上面印著“業(yè)績未達標者，罰站三小時”。
手指在屏幕上摩挲著那行字，突然想起高中時，她因為遲到被老師罰站，
我偷偷給她塞了顆糖，說“站著也能甜”。她的消息越來越少，最后一條停在半個月前，
只有三個字：“救我”。我盯著那三個字看了整夜，天亮時把聊天記錄截圖，存進加密相冊。
窗外的天一點點亮起來，從魚肚白到橘紅色，像上一世ICU里的監(jiān)護儀屏幕，
明明滅滅的光里，藏著太多沒說出口的話。上一世我看到這兩個字時，瘋了一樣打110，
打反詐中心的電話，可除了“等待消息”，什么回應都沒有。有個接線員嘆了口氣，
說“姑娘，跨境救援哪有那么容易，那邊連路牌都是假的”。我把這條消息轉發(fā)給陳警官，
附了張放大的截圖——她最后發(fā)的朋友圈里，背景有棵三角梅，花瓣邊緣缺了個角，
和上一世新聞里詐騙窩點窗外的那棵，一模一樣。記得有次我和她逛街，看到路邊的三角梅，
她說“這花命硬，掐一段插土里都能活”，說著就折了根枝，后來養(yǎng)在我家陽臺上，
開得熱熱鬧鬧的。陳警官回得很快：“收到，正在全力排查?！焙竺婕恿藗€“加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