衿言許靠近小屋后,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劈柴的聲音,噠噠噠的規(guī)律又有節(jié)奏。
他瞧了眼里面黑漆漆的屋子,轉(zhuǎn)向去了屋子后面。
聲音愈發(fā)清晰。
一個男人穿著麻布衣裳,揮動斧頭在劈柴,下手干脆利落一刀劈下去干柴四分五裂。
天氣似乎很熱,男人時不時擦汗,沒過一會前面就堆起半人高的柴火。
衿言許站在旁邊,抬手敲了敲屋子外面的木板。
男人聽到聲音抬頭,瞧見衿言許詫異道:“你找誰?”
衿言許不知道什么情況會觸發(fā)到關(guān)鍵情節(jié),回答的比較謹(jǐn)慎:“路過?!?/p>
眼前的人能動能對話,是鬼的分身或者說意念化成的,沒有自主意識會按照既定的情節(jié)做一些事情,但會保留生前的一些習(xí)慣和性格。
像這種會把人拽入鬼編織的夢境里面,只有孽鬼。
孽鬼通常都是生前為人所害,死后執(zhí)念不散留存世間,隨著時間的流逝會愈發(fā)虛弱,但只要執(zhí)念不散魂魄就不散。
男人直起身,把斧頭立在樁上,笑道:“哦,是想借個水喝是嗎?小兄弟進(jìn)來吧?!?/p>
說著,男人轉(zhuǎn)身進(jìn)屋拿了碗水出來,招呼著衿言許:“進(jìn)來坐吧?!?/p>
衿言許頓了下,還是挪著步子走過去。
屋子里面黑漆漆的,但是在衿言許踏進(jìn)去的時候,里面又亮起一盞油燈,微弱的燭火搖曳著。
油燈旁邊坐著一位婦人,低頭拿著針線在繡著補丁,她的眼睛應(yīng)該不是很好,每次穿線都要湊得比較近,布滿繭子的手一下又一下?lián)崞铰N起的線頭。
男人招呼著衿言許在桌子邊坐下來,把水壺往那邊放了放,熱情道:“怎么這么晚了還在外面,一個人走夜路不害怕嗎?”
衿言許看了眼油燈,坐下來卻沒有喝男人推過來的水,依舊平淡回答:“沒找到歇腳的地方。”
“哦,哦!”男人笑起來,黝黑的臉上一股樸實感,“娘子,這人沒有住處可去,我們收留他一晚吧?”
一直低頭針線的婦人聞言抬起頭,似乎掃了一眼衿言許,聲音冷淡:“嗯?!?/p>
男人朝他笑笑:“不要介意,我今早惹了她生氣,正跟我慪氣呢,就不愛搭理人?!?/p>
衿言許:“沒事?!?/p>
他頓了頓,加了句:“多謝……兄臺收留?!?/p>
“哎喲,小事。”男人又站起來,進(jìn)了里面的屋子,人影消失不見。
隨著男人的離開,一直在針織的婦人停下了手里的動作,她慢慢抬頭,仔細(xì)地打量著衿言許,然后說道:“吃過了么?”
衿言許應(yīng)道:“吃過了。”
婦人的聲音帶著幾縷不明的情緒,眼神晦澀:“吃過了就去前面找王娘子他家住吧,我家沒有多的被褥了?!?/p>
衿言許斟酌著詞句:“王娘子家?會留我住嗎?”
“會的?!眿D人回答,手里針線又繼續(xù),縫補的時候動作帶著不易察覺的僵硬。
衿言許又問:“在何處?”
婦人似乎不耐煩起來,僵滯的臉顫動,聲音也冷:“就在前面拐兩個道第三個屋子就是她家?!?/p>
見狀,衿言許怕觸發(fā)什么,只好站起身往外走。
即將走出屋子的時候,男人的聲音又從后背響起:“小兄弟你去哪?我被褥已經(jīng)給你鋪好了?!?/p>
衿言許停住腳步,回身再看的時候那婦人又恢復(fù)了剛進(jìn)來的樣子,低著頭補衣裳一副不搭理人的模樣。
男人拉著他進(jìn)了里屋,說著:“我這屋子原先是給我兒子住的,他啊和兒媳婦去了城里做活計,這屋子就空下來了,你今天晚上睡這?!?/p>
衿言許往后看,外面的屋子一片漆黑,看不到那位婦人,那盞油燈似乎莫名其妙地滅了。
男人帶他進(jìn)來后,又給他端了碗水進(jìn)來:“晚上渴了可以喝,我還要去劈柴,還沒劈完呢?!?/p>
說著,男人轉(zhuǎn)身離開,也陷入了那片黑暗之中。
衿言許坐下來,只是瞥了眼那碗水,打量著這個小小的房間。
除了一張床還有一個陳舊的衣柜,衣柜上面還粘貼著紅色的花樣,褪色的喜字脫落一半,簡單的茶桌上也只有剛剛男人端來的那碗水。
他只是坐了一會,還沒想好要怎么破掉這只孽鬼的夢,就感覺到肩膀上有一股力在壓著他往下倒。
衿言許掙扎了一下,還是被那股力量摁在床上,擺成了一個規(guī)規(guī)矩矩睡覺的姿勢,他眨眨眼只能順從。
四肢動不了,就眼珠子還能轉(zhuǎn),衿言許連嘴巴都不能張開。
孽鬼的夢一般不走完安排好的情節(jié)是不會有什么危險的,所以衿言許躺在那等著接下來的情節(jié)。
很快,屋子的門被打開。
男人進(jìn)來了,他動作很輕,似乎怕吵醒什么,躡手躡腳走過來,屏住呼吸伸手去探衿言許的鼻息。
明明衿言許睜著眼睛,男人卻仿佛沒看到,他試探了一下應(yīng)該是在確認(rèn)衿言許有沒有睡過去,然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男人開始在搜查衿言許的衣物,衿言許穿的是沒有口袋的褲子,但是男人卻把手在空中摸索幾下然后拿出來一些石頭狀的東西。
衿言許定眼一瞧,不是石頭是以前的銀子。
男人咧開了嘴笑,拿著銀子親了好幾口,然后躡手躡腳走出去輕輕關(guān)門。
屋外忽然亮了。
油燈的光線透過房門滲進(jìn)來,外面有人影在晃動,投射的影子明明滅滅。
衿言許動了動身體,果然可以自由行動了,他坐起來下床去開門。
房門外,婦人的針線被扔在了地上,她臉上盛滿了怒氣,僵硬的四肢在揮動著,壓低聲音也蓋不住她的激動:
“不是說了嗎,不干了!你說你以后不會這樣了!”
男人拿著銀子捧到她眼底下,明顯是高興的語氣:“你瞧瞧,銀子!”
“你也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兒子在城里多需要錢啊,上次找我們甚至一串錢都給不出來,你忍心看著兒子受苦嗎?”
婦人的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悲慟的哭聲,她蹲下身來顫抖著,原本黑色的長發(fā)竟開始冒出白發(fā)來。
男人則是焦急地過去一把堵住了婦人的嘴,低聲呵斥道:“你別把人吵醒了!”
婦人用力掙扎了幾下,隨后猛得伸手去搶男人手里的銀子,踉踉蹌蹌起身。
“你干什么?!”男人一方面不敢太大動靜,一方面又想攔下婦人。
“還給人家,你說了以后不干這個了……”婦人嘴里嘟囔著,手里緊緊攥著銀子。
他們似乎看不見站在門口的衿言許,兩個人爭吵拉扯絲毫沒有將目光分給門口的衿言許。
男人的力氣到底比婦人大,他伸手拉住婦人一把奪過了銀子,抬手就揮了一巴掌,清脆的聲音在屋子里格外清晰:“真是婦人之仁,蠢死了!”
“拿就拿了,還想還回去?想什么呢?”男人也動怒了,扯著婦人推一把推到地上,罵道,“蠢婆娘,不這樣你能給我掙到錢?一天到晚在家里只會張嘴要錢!你懂什么!”
婦人發(fā)髻凌亂,她坐在地上眼神呆呆的,臉頰的痛感讓她顫抖著手想要撫摸,嘴里低喃著:“你打我……”
可能是婦人失神的可憐模樣終歸讓男人心軟了,他蹲下身來又溫和語氣:“剛才氣急了才打了你,你也別計較,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這樣了,我以后真不干這行當(dāng)了行不行?保證最后一回了。”
男人伸手想把婦人給扶起來,卻不想她突然爆發(fā)出一股力氣,搶過銀子就往房間跑。
跑的方向正好是衿言許這,他看著婦人臉上散下來的發(fā)絲,她眼睛發(fā)紅,嘴唇一直在顫抖著。
衿言許不自覺伸出手,想要接住這個跌跌撞撞跑向他的婦人。
可是下一秒,一抹鮮血就這么突兀地濺開來。
婦人的動作停住了,四肢完全僵硬,手里攥緊的銀子被鮮紅浸染,她的眼里還殘留著先前的幾分執(zhí)著和痛苦掙扎。
后背是男人把手里的斧頭慢慢取了下來,他似乎也驚住了,愣在原地,看著婦人倒地在面前。
那是劈柴的斧頭,不知道何種原因竟拿到屋子里來了。
婦人的腦袋被劈開一條裂,鮮血順著臉流下來,她僵直著眼球直直倒在地上,手里的銀子也拿不住散亂一地。
男人手里握著沾血的斧頭退了一步,站在那愣了好幾秒。
一直到血液蔓延流到男人鞋底下,他猛然回過神,握緊了斧頭,卻是抬腳掠過了婦人,直直朝著里屋走去。
衿言許意識到什么,轉(zhuǎn)身跟著男人一起進(jìn)去。
男人提著斧頭,走進(jìn)去伸手把床上不存在的“人”拽下來,抬手鋒利的斧刃劈了下去。
令人作嘔的血肉和鮮紅在眼前鋪展開來,安靜的屋子里只有男人急促的喘息聲。
做完這一切,男人才把斧頭扔在地上,腳步絆了幾下踉蹌走出去,他一下子跪在婦人面前,伸手把人抱起來。
他哭道:“你這是干什么呀這是干什么呀,我就是想要日子過好些,我原本還打算給你買新衣裳的……”
“我沒想殺你的,就是一時著急習(xí)慣拿了斧頭過來,你怎么就這么不聽話……”
男人這時的哭聲極為真切,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衿言許皺著眉,壓了壓心底的惡心,他抬頭打量四周。
這個執(zhí)念所化的夢應(yīng)該要結(jié)束了,孽鬼很快就會現(xiàn)身。
原本黑漆漆的屋子驟然亮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