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眠。
凌天就那么枯坐在地板上,直到窗外的天光由深藍變?yōu)榛野住?/p>
空調的冷風吹了一夜,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涼意,四肢百骸都像是被炮火的余溫炙烤著,僵硬而酸痛。
他的面前,靜靜地擺著兩樣東西。
那枚古銅羅盤,和那條已經干涸成暗褐色的血綁腿。
一個連接著無法理解的力量,一個承載著一條鮮活的生命。
他死死盯著那枚羅盤,上面的紋路在晨光下忽明忽暗,仿佛在對他發(fā)出無聲的嘲笑。
是幻覺嗎?
是一場壓力過大導致的精神崩潰嗎?
可鼻腔里殘留的硝煙味,臉上那塊用指甲都摳不掉的血痂,都在提醒他,那不是夢。
他緩緩伸出顫抖的右手,食指的指腹上,那道被劃破的傷口已經結痂,觸感粗糙。
就是這道傷口,開啟了地獄的大門。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奔赴刑場的囚徒,用盡全身的力氣,再次將指尖按向羅盤中心的凹槽。
沒有光芒。
沒有拉扯。
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凌天的心沉了下去,一絲荒謬的失望涌上心頭。
也許,真的只是個夢?
他不死心,又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握住羅盤的邊緣。
就在他的體溫傳遞給冰冷的古銅時,那熟悉的嗡鳴聲再次響起。
一道柔和的白光從羅盤中心亮起,在他面前投射出一片扭曲的、如同水波蕩漾的光幕。
光幕對面,不再是他的公寓。
是灰敗的天空,是焦黑的土地,是遠處依舊在冒著黑煙的戰(zhàn)場殘骸。
他甚至能聞到,一股微弱的、混合著泥土與血腥的氣味,從那片光幕中滲透出來。
蟲洞,穩(wěn)定地開啟了。
“發(fā)財了……”
凌天的大腦嗡的一聲,這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從心底最深處躥了出來。
他的呼吸瞬間變得粗重,眼睛里布滿了血絲,死死盯著那片光幕。
黃金!
那個年代,遍地都是戰(zhàn)亂,黃金是最硬的通貨!
隨便弄點什么現代的廉價工業(yè)品過去,換一箱金條回來,他這輩子就再也不用愁了。
還有古董!
那些在后世價值連城的瓷器、字畫,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可能就被人當成柴火燒了!
他只要悄悄過去,在廢墟里扒拉幾件完整的,就能在拍賣行上實現財務自由!
甚至……他可以利用信息差,去買彩票,去投資……
無數個瘋狂的想法,如同脫韁的野狗,在他的腦子里橫沖直撞。
他可以買下城市里最好的房子,開最貴的跑車,過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這枚羅盤,就是一張通往財富巔峰的無限額門票!
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咧開,發(fā)出一陣壓抑不住的、嘿嘿的低笑聲。
可笑著笑著,他的表情就僵住了。
那雙眼睛……
那雙年輕戰(zhàn)士臨死前的眼睛,毫無征兆地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里。
那里面沒有對黃金的貪婪,沒有對古董的渴望。
只有對生命的眷戀,和對這片土地深沉的痛苦。
他用身體,為自己擋住了那塊致命的彈片。
他用生命,換回了自己這條可以去想如何發(fā)財的命。
“我配嗎?”
凌天看著自己因為興奮而漲紅的臉,在光幕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扭曲和丑陋。
他問自己。
“凌天,你配嗎?”
那個戰(zhàn)士用命換來的機會,就是讓你去倒賣黃金古董,去當一個無恥的投機者嗎?
巨大的恐懼和自我厭惡,像一盆冰水,從他的頭頂澆下,澆滅了所有貪婪的火焰。
他癱軟在地,抱著頭,身體因為劇烈的內心沖突而瑟瑟發(fā)抖。
這股力量太龐大了。
它連接的不是游戲,不是電影,是一個真實存在過的、正在流血的世界。
他駕馭不了。
他根本沒有資格去駕馭!
“我可以……做點好事?!?/p>
許久,他抬起頭,試圖為自己找一個折中的、能夠讓良心安寧的辦法。
“對,做點好事。”
“我弄點盤尼西林過去,那東西在當時比黃金還貴,能救很多人?!?/p>
“還有磺胺,消炎藥……食物,對,還有壓縮餅干和罐頭!”
他開始在房間里焦躁地踱步,嘴里念念有詞,仿佛這樣就能說服自己。
“我不多拿,就拿一點點黃金,換成錢,去買藥品和食物送過去?!?/p>
“我悄悄地送,不讓他們發(fā)現,就像一個匿名的好心人?!?/p>
“這樣,我既能幫到他們,又能讓自己過得好一點,兩全其美,對,兩全其美……”
可這個念頭很快就被他自己掐滅了。
他一個歷史系的研究生,比誰都清楚那場戰(zhàn)爭的殘酷和龐大。
那是一臺絞肉機。
一臺每天都要吞噬成千上萬條生命的,龐大的戰(zhàn)爭機器。
他一個人,送去的那點藥品和食物,又能算什么?
不過是往一片巨大的沙漠里,潑了一杯水。
甚至,他這種來歷不明的物資,一旦被日軍發(fā)現,會不會給那個區(qū)域的軍民帶來滅頂之災?
會不會因為他的“善舉”,導致更多無辜的人犧牲?
凌天頹然地坐倒在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力。
個人的力量,在歷史的洪流面前,渺小得像一粒塵埃。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條血染的綁腿上。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將它拿了起來。
布料粗糙,僵硬,上面浸透的血跡,散發(fā)出一股淡淡的鐵銹味。
他想起了歷史書上那些冰冷的、觸目驚心的傷亡數字。
三千五百萬。
曾經,這對他來說,只是一個需要背誦的考點,一個抽象的符號。
可現在,他明白了。
這個數字里的每一個“一”,都是一個鮮活的生命。
是一個會笑、會哭、會害怕,會在危急關頭,用自己的身體去保護一個陌生人的,活生生的人。
凌天將那條綁腿,緊緊地攥在手心。
布料上干硬的血塊,硌得他手心生疼。
他眼中的迷茫、恐懼、貪婪,在這一刻,如同被狂風吹散的烏云,一點點散去。
取而代D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和決絕。
他不是救世主。
他沒有能力去拯救那個時代。
但是,他的祖國是。
他的祖國,有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組織能力,有最頂尖的科學家,有最勇敢的軍人。
有無數和他一樣,愿意為那段歷史流干最后一滴血的人。
這件事,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由他一個人來背負。
凌天猛地從地上站起來。
他沖到書桌前,拉開抽屜,在里面瘋狂地翻找著。
終于,他從一本舊筆記本的夾層里,翻出了一張被壓得平平整整的紙條。
上面用黑色水筆,抄著一個沒有區(qū)號的、由特殊數字組成的電話號碼。
這是他當年還是個狂熱軍迷時,從一個半公開的論壇上看到的,據說是某個特殊部門的報備熱線。
他當時只當是個趣聞,抱著“萬一呢”的心態(tài)抄了下來,沒想到,今天真的派上了用場。
他拿起手機,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他深吸一口氣,將胸中所有的激蕩與紛亂都壓了下去。
然后,他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無比清晰地按下了那個號碼。
電話接通了。
聽筒里傳來一個毫無感情的公式化女聲:“你好?!?/p>
凌天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他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他用一種因極度激動而顫抖,卻又異常清晰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有一個……連接1940年抗日戰(zhàn)場的蟲洞?!?/p>
“我請求……向國家報告?!?/p>
話音落下。
電話那頭陷入了長達數秒的寂靜。
靜得讓凌天以為信號已經斷了。
就在他準備再說些什么的時候,一個截然不同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了出來。
那是一個男性的聲音,異常沉穩(wěn),帶著一股仿佛能穿透時空的權威感。
“不要移動,待在原地?!?/p>
“我們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