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轎停了。嗩吶吹得耳朵疼，蓋頭底下只能看見自己的鞋尖。紅彤彤的，繡著并蒂蓮。
這鞋不是我的，這身嫁衣也不是。我是喻清晏，但今天要嫁進(jìn)侯府的人，
本該是喻家正兒八經(jīng)的嫡女，喻明月。外面亂糟糟的，喜婆尖著嗓子喊吉祥話，
有人高聲唱禮。轎簾掀開一條縫，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伸進(jìn)來，帶著涼意。是侯府世子，
周懷瑾。我深吸一口氣，搭上那只手。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禮成了。
我被簇?fù)碇瓦M(jìn)新房，坐在鋪滿花生紅棗的喜床上。心跳得厲害，手心全是汗。
我不是喻明月，我是她爹，也就是我名義上的大伯，從鄉(xiāng)下莊子里找回來的“侄女”。
他們說，喻明月心有所屬，寧死不嫁，侯府又得罪不起，
只能讓我這個“流落在外”的“真嫡女”頂上。多可笑，喻家需要個“嫡女”嫁人時(shí)，
我這個死了爹娘、被丟在鄉(xiāng)下自生自滅的孤女，就成了“真”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腳步聲很穩(wěn)，停在我面前。蓋頭被一柄玉如意輕輕挑開。光線刺眼，我瞇了瞇眼才看清。
周懷瑾穿著大紅喜服，身姿挺拔，面容清俊，只是那雙眼睛，沉得像不見底的寒潭，
沒有半分喜氣。他看著我，眼神銳利得像刀子，一寸寸刮過我的臉?！坝骷?，
真是好大的膽子?！彼_口，聲音不高，卻冷得能凍住人。我心里咯噔一下，
強(qiáng)裝鎮(zhèn)定：“世子…何出此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沒有一絲溫度，只有濃濃的諷刺。
他猛地抬手，指向門外：“帶進(jìn)來！
”兩個粗壯的婆子押著一個被捆得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堵著嘴的女子踉蹌進(jìn)來。
那女子穿著素凈的衣裙，發(fā)髻散亂，臉上淚痕交錯，
卻掩不住那份驚人的美貌和骨子里的傲氣——喻明月！我腦子里嗡的一聲，手腳瞬間冰涼。
她怎么在這里？不是應(yīng)該和她那個情郎遠(yuǎn)走高飛了嗎？
周懷瑾的目光在我和喻明月臉上來回掃視，最后定格在我煞白的臉上。“喻家送來的嫡女，
是假的?！彼穆曇粼诩澎o的新房里格外清晰，“這位，才是真正的喻家大小姐，喻明月。
她和她那個窮書生，還沒出城就被我的人截住了?！庇髅髟聮暝?，發(fā)出嗚嗚的聲音，
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怨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周懷瑾走到我面前，
居高臨下：“至于你，喻清晏，一個鄉(xiāng)下莊子里長大的孤女，搖身一變成了金尊玉貴的嫡女？
喻家打的什么算盤？當(dāng)我侯府是傻子，還是覺得我周懷瑾，是任人愚弄的廢物？”完了。
身份被當(dāng)場戳穿。我渾身發(fā)冷，仿佛血液都凝固了。大伯母信誓旦旦地說侯府絕不會發(fā)現(xiàn)，
說只要拜了堂入了洞房就萬事大吉…全是騙我的！他們把我推出來，不過是當(dāng)個替死鬼，
一旦事發(fā)，死的只有我！巨大的恐懼之后，一股被徹底愚弄、利用的憤怒猛地沖上頭頂。
憑什么？憑什么他們高高在上，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而我，
就只能當(dāng)那個隨時(shí)可以被犧牲的棋子？我猛地抬起頭，直直對上周懷瑾冰冷的視線，
聲音因?yàn)榧佣⑽l(fā)顫，卻異常清晰：“世子既然都查清楚了，何必問我？
喻家把我從莊子里接出來，告訴我，喻明月死了，我就是喻家唯一的女兒，
必須替她嫁入侯府！他們說，這是為了兩家的體面，為了不得罪侯府！我一個小女子，
無依無靠，除了聽話，還能怎樣？”我指著地上狼狽不堪的喻明月，
胸口劇烈起伏：“她才是喻家真正的金枝玉葉！她想逃婚，想跟情郎雙宿雙飛，
喻家舍不得她受苦，更怕侯府降罪，就把我這個沒人要的推出來頂缸！我算什么東西？
不過是被他們隨手撿起來、用完就扔的棋子！”我的聲音在房間里回蕩，
帶著孤注一擲的尖銳。喻明月停止了掙扎，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似乎沒想到我這個“鄉(xiāng)下丫頭”敢這樣說話。周懷瑾的眼神微微變了變，不再是純粹的冰冷，
多了幾分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棋子？”他重復(fù)了一遍這個詞，
嘴角勾起一抹更冷的弧度，“說得倒也沒錯。不過，你這枚棋子，膽子不小。”他揮了揮手。
婆子把喻明月嘴里的布團(tuán)扯了出來?！爸軕谚?！你混蛋！”喻明月一能說話，立刻尖叫起來，
“你憑什么抓我！我不嫁！死也不嫁給你這個冷血怪物！我和文軒是真心相愛的！
你們這些權(quán)貴，只知道拿兒女的終身當(dāng)籌碼！我爹娘…我爹娘他們也是被逼的！”她哭喊著，
把矛頭轉(zhuǎn)向我，“都是她！是這個賤人！是她貪圖富貴，頂替了我的身份！
”我氣得渾身發(fā)抖，恨不得沖上去撕爛她的嘴：“我貪圖富貴？喻明月！摸著你的良心說！
是誰被關(guān)在祠堂里絕食抗議不肯嫁？是誰半夜求我，說只要我答應(yīng)替嫁，
就給我娘在族譜上留個名分，讓我后半生衣食無憂？現(xiàn)在東窗事發(fā)，你就把臟水全潑我頭上？
”“你胡說！”喻明月尖聲反駁，眼神閃爍，“是你自己起了歹心！你嫉妒我是嫡女！
”“夠了！”周懷瑾一聲冷喝，打斷了我們的爭執(zhí)。他揉了揉眉心，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厭煩。
“真假嫡女，姐妹反目，互相攀咬。喻家這臺戲，唱得可真精彩。”他目光如電，
掃過我和喻明月，“你們倆，包括整個喻家，真以為這只是一場簡單的替嫁鬧?。?/p>
”他走到桌邊，拿起那對還沒喝過的合巹酒杯，在手里把玩著。
“喻家急著把女兒塞進(jìn)我侯府，甚至不惜用一個假貨。而我的好繼母，沈夫人，
更是在我父親耳邊吹風(fēng)，極力促成這門親事。你們猜，這是為什么？”我和喻明月都愣住了，
看著他。周懷瑾放下酒杯，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危險(xiǎn)的平靜：“因?yàn)?，我父親，老侯爺，
快不行了。”“侯府這偌大的家業(yè)，爵位，還有…那件要命的東西，都成了別人眼里的肥肉。
喻家想分一杯羹，我那繼母，想讓她親生的兒子取而代之。你們倆，無論真假，
都只是他們用來攪亂局面、渾水摸魚的棋子罷了?！彼D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我，
“喻清晏，你以為你替嫁進(jìn)來，喻家許你后半生安穩(wěn)？呵，一旦我父親咽氣，侯府變天，你，
就是第一個被滅口的‘假貨’?！焙馑查g從腳底板竄到頭頂。我張了張嘴，
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原來…原來如此。大伯一家許諾的榮華富貴，根本就是一張催命符！
他們不僅要利用我，還要在利用完后，徹底抹掉我這個污點(diǎn)！
喻明月恐怕也難逃被利用后舍棄的命運(yùn)。我看向喻明月，她臉色慘白如紙，
顯然也聽懂了周懷瑾話里的殺機(jī)，剛才那股囂張氣焰蕩然無存，只剩下恐懼。
“那…那件要命的東西…是什么？”我聽到自己干澀的聲音問。
周懷瑾深深看了我一眼：“一件足以讓整個侯府，甚至更多人，萬劫不復(fù)的舊物。
有人想得到它，有人想毀掉它。而你們倆的出現(xiàn)，正好給了某些人動手的機(jī)會?！彼酒鹕?，
走到窗邊，看著外面沉沉的夜色，“現(xiàn)在，你們知道了。這盤棋，比你們想的更大，
也更兇險(xiǎn)。你們這兩個‘嫡女’，想活下去嗎？”房間里死一般的寂靜。
我和喻明月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恐懼和茫然。我們以為自己是下棋的人，
至少是重要的棋子，卻原來，連當(dāng)棋子的資格都岌岌可危，隨時(shí)可能變成棄子，甚至…死棋。
“想。”我?guī)缀跏且е劳鲁鲆粋€字。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我不想死，
更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死得毫無價(jià)值。喻明月嘴唇哆嗦著，最終也頹然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周懷瑾轉(zhuǎn)過身，臉上沒什么表情：“想活，就得證明你們還有用，不是只會添亂的廢物。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喻清晏，你膽子大，夠清醒。喻明月，你是喻家真正的嫡女，
有些門路，只有你能走通?！彼叩轿覀兠媲埃曇舻统炼辛Γ骸皬默F(xiàn)在起，你們倆，
給我演好這出‘真假嫡女，姐妹情深’的戲。喻清晏，你依舊是世子夫人，住在主院。
喻明月，你暫時(shí)‘病’了，留在侯府‘休養(yǎng)’，就安置在旁邊的聽雨軒。明面上，
你們是親姐妹，姐姐替嫁情非得已，妹妹病愈后感激姐姐維護(hù)家族顏面，姐妹和好如初。
暗地里，你們要幫我做兩件事?！薄暗谝唬髑尻?，你頂著世子夫人的名頭，
替我留意府內(nèi)動向，特別是沈夫人和她那個兒子周懷瑞的一舉一動，任何異常，都要告訴我。
府里的下人，能收買的收買，該敲打的敲打。后院這塊地方，現(xiàn)在歸你管?！薄暗诙?/p>
喻明月。”他看向臉色依舊蒼白的真嫡女，“你母親，喻家大夫人，和你那位好姨母沈夫人，
是親姐妹吧？她們之間，必然有聯(lián)絡(luò)。我要你利用這層關(guān)系，從你母親那里，
套出沈夫人真正的目的，還有…關(guān)于那件‘東西’的任何蛛絲馬跡。你們喻家，
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喻明月瑟縮了一下，小聲道：“我…我娘她…”“你娘最疼你，
不是嗎？”周懷瑾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她現(xiàn)在一定心急如焚，想救你出去。
這就是你的機(jī)會。告訴她，你在侯府‘很好’，‘姐姐’很照顧你，讓她安心。然后，
想辦法套話。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喻明月咬著唇，最終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昂芎?。
”周懷瑾的目光掃過我們兩人，“記住，你們現(xiàn)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若倒了，
侯府落到沈夫人母子手里，你們倆，包括整個喻家，都不會有好下場。反之，
若我能掌控局面，保你們平安離開，甚至給你們想要的，也未嘗不可。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喻清晏，管好你的‘妹妹’。
別再讓我看到今天這種互相撕咬的蠢事。否則，我不介意親手清理掉沒用的棋子。”說完，
他不再看我們，轉(zhuǎn)身大步離開了新房。門被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的喧囂。
房間里只剩下我和喻明月，紅燭高燃，映照著兩張同樣年輕卻寫滿驚惶和算計(jì)的臉。
姐妹情深？我看向喻明月，她也正看著我，眼神復(fù)雜，有恨，有怕，
還有一絲被逼到絕境的同病相憐?！奥犚娏耍俊蔽议_口，聲音有些沙啞，“想活命，就得演。
”喻明月吸了吸鼻子，別過臉去，帶著哭腔：“不用你提醒！我知道！”接下來的日子，
侯府表面風(fēng)平浪靜。我成了世子夫人喻清晏。周懷瑾說到做到，
把后院的管事權(quán)交給了我一部分。沈夫人，也就是周懷瑾的繼母，
一個保養(yǎng)得宜、笑容溫婉的中年婦人，親自來“看望”過我?guī)状?，話里話外都是試探?/p>
“清晏啊，聽說明月那丫頭在你這里養(yǎng)?。靠蓱z見的，這孩子從小身子就弱。她可還習(xí)慣？
沒給你添麻煩吧？”沈夫人拉著我的手，一臉關(guān)切。
我露出恰到好處的擔(dān)憂和一絲疲憊：“勞煩母親掛心了。明月妹妹就是心思重了些，
加上受了驚嚇，一直懨懨的。大夫說需要靜養(yǎng)，我就讓她在聽雨軒歇著，
每日讓人送些清淡的吃食過去。只盼著她能快點(diǎn)好起來?！薄鞍?，你們姐妹能互相扶持，
我就放心了。”沈夫人拍拍我的手背，笑容依舊溫和，眼神卻在我臉上轉(zhuǎn)了幾圈，
“世子待你可好？他性子冷，若是有什么委屈，盡管跟母親說?！薄笆雷印液芎谩?/p>
”我低下頭，做出幾分新嫁娘的羞澀，“只是府里事情多，世子也忙，不敢打擾。
”“那就好，那就好?！鄙蚍蛉它c(diǎn)點(diǎn)頭，又閑話幾句家常，才帶著人離開。她一走，
我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下來。這個沈夫人，滴水不漏，但每次來，身邊跟著的嬤嬤，
眼神都像探照燈似的掃視各處。她在找什么？或者說，她在防備什么？喻明月那邊，
起初很不配合。她恨我占了她的位置，恨周懷瑾囚禁她，更恨被逼著去套自己親娘的話。
聽雨軒摔東西的聲音時(shí)常傳來。我冷眼旁觀，只讓心腹丫鬟小桃按時(shí)送飯送藥，
對外只說“二小姐”病中煩躁。直到有一天，喻明月主動讓人來請我。聽雨軒里，
她穿著素色的寢衣，坐在窗邊，看著外面發(fā)呆。幾天不見，她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
那股驕縱氣弱了不少，倒顯出幾分楚楚可憐?！八齺硇帕恕！庇髅髟聸]看我，聲音干澀。
“誰？”“我娘?！彼贸鲆粡埊B得小小的紙條遞過來。
是喻大夫人偷偷夾帶在送進(jìn)來的補(bǔ)品盒子里的。我展開紙條，
上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小字：“明月吾兒安否？侯府水深，保全自身，勿念家中。姨母處，
自有計(jì)較，切莫輕信他人。”“自有計(jì)較？”我咀嚼著這四個字，“你娘讓你別信沈夫人？
”喻明月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我娘和姨母…她們關(guān)系是很好，但也不是全無芥蒂。
我娘總覺得姨母心氣太高，做事太絕。這次…這次姨母力主我嫁入侯府，
我娘其實(shí)是不太愿意的，她更想讓我低嫁，過得安穩(wěn)些。是我…是我自己鬧著不肯嫁，
才…才把你扯進(jìn)來?！彼曇舻拖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懊悔。這倒是個意外的信息。
看來喻家內(nèi)部，也不是鐵板一塊?！澳隳镒屇銊e信沈夫人，保全自身。
那她知不知道沈夫人到底想干什么？還有那件‘東西’？”我追問。
喻明月茫然地?fù)u頭：“我問了。我娘只回信說，知道的越少越安全，讓我安心養(yǎng)病，
什么都別管?！彼痤^，眼神里帶著無助和恐慌，“喻清晏，我們到底該怎么辦？
我娘好像…很害怕。侯府，是不是真的要出大事了？”我看著她惶惑的樣子，
心里那點(diǎn)因她之前辱罵而起的厭惡淡了些。說到底，
她也只是個被寵壞、又被卷進(jìn)漩渦的嬌小姐?！芭聸]用?！蔽野鸭垪l湊近燭火燒掉，
“你娘讓你保全自身，那就聽她的。但我們現(xiàn)在在侯府，想保全，就得按周懷瑾說的做。
繼續(xù)給你娘寫信，訴訴苦，說說你在侯府‘很好’，‘姐姐’很照顧你，讓她放心。
再旁敲側(cè)擊地問問，家里最近有沒有什么難處？或者…有沒有人打聽過侯府什么事？
特別是關(guān)于老侯爺身體，或者…什么舊物件？”喻明月猶豫了一下，
最終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我試試?！比兆釉诒砻娴钠届o和暗地的波濤洶涌中滑過。
我借著管理后院的機(jī)會，不動聲色地梳理著侯府的人脈。周懷瑾給了我一份名單，
上面是幾個他信得過的老仆和管事。我暗中接觸，施以小恩惠，或抓住些無傷大雅的小把柄，
慢慢把觸角伸向各個角落。收獲是有的。沈夫人身邊一個負(fù)責(zé)漿洗的二等丫鬟，叫春杏的，
家里有個好賭的哥哥欠了印子錢，被債主逼得走投無路。
我讓小桃悄悄拿自己的體己錢幫她還了債，
只要求她留意沈夫人房里送出來的、不尋常的衣物或物件。還有周懷瑞，沈夫人的親生兒子，
一個被寵得無法無天的紈绔。他院子里負(fù)責(zé)灑掃的小廝說，最近二公子脾氣特別暴躁，
經(jīng)常打罵下人，
有一次喝醉了還嚷嚷著“老不死的怎么還不咽氣”、“爵位遲早是我的”之類大逆不道的話。
我把這些零碎的信息，通過小桃，定期傳遞給周懷瑾安排在府外的聯(lián)絡(luò)人。
喻明月那邊也漸漸有了進(jìn)展。她放低了姿態(tài)，在給喻大夫人的信里，不再抱怨哭訴，
而是學(xué)著用我的口吻，描述侯府的“平靜”生活，說“姐姐”待她如何好，
世子雖然冷淡但也守禮。她甚至“無意”中提到，侯爺病重，府里氣氛壓抑，
連帶著下人們都小心翼翼的，不知是不是在準(zhǔn)備什么。
喻大夫人回信的口風(fēng)似乎松動了一點(diǎn)點(diǎn)。在一次夾帶的信里，
她隱晦地提到：“…府中諸事有你姨母操持，然其性剛愎，近日似因侯爺病體及一故舊之物，
與族老頗有齟齬，你切莫摻和，安心便是?！惫逝f之物！周懷瑾說的那件要命的“東西”！
我和喻明月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磥磉@件“東西”，
不僅關(guān)系到侯府的爵位繼承，還牽扯到了沈夫人和族中長輩的矛盾！
就在我們以為找到了關(guān)鍵線索，準(zhǔn)備深挖時(shí)，變故突生。這天午后，沈夫人帶著人，
親自端了一盅據(jù)說是她親手熬制的滋補(bǔ)血燕，送到了我的正院?！扒尻贪?，
你打理后院辛苦了，瞧這小臉都瘦了。這是上好的血燕，最是養(yǎng)人，快趁熱喝了。
”沈夫人笑容可掬，親自把白瓷盅放在我面前，蓋子掀開，甜香撲鼻。我心里警鈴大作。
無事獻(xiàn)殷勤，非奸即盜。更何況是沈夫人親自送來的東西！自從周懷瑾點(diǎn)明她的心思后，
我對她的防備提到了最高?！岸嘀x母親掛懷?！蔽夷樕隙哑鸶屑さ男?，“母親親手熬的，
定然是極好的。只是兒媳剛用過午膳不久，腹中尚飽，怕辜負(fù)了母親心意。不如先放著，
兒媳晚些再喝？”沈夫人臉上的笑容淡了些，語氣卻更加溫和：“傻孩子，
跟母親還客氣什么？這燕窩就是要趁熱喝才有效。你身子骨單薄，
早日為侯府開枝散葉才是正理?？旌攘税桑瑳隽司蜎]功效了。
”她身后跟著的兩個婆子也上前一步，雖然臉上帶笑，但那眼神，分明帶著催促和壓迫。
這是逼我喝！不喝，就是當(dāng)場撕破臉，以沈夫人如今在府里的勢力，我恐怕討不了好。喝？
誰知道里面加了什么料？電光火石間，我瞥見沈夫人腕上戴著一只水頭極好的翡翠鐲子。
一個念頭閃過——周懷瑾給我的那份名單里，提到過沈夫人有個習(xí)慣，
當(dāng)她心虛或要做重要決定時(shí)，會下意識地摩挲她的鐲子。此刻，她那只戴著鐲子的手，
正輕輕搭在桌沿，拇指無意識地、一下下地蹭著光滑的翡翠內(nèi)壁！這燕窩絕對有問題！
冷汗瞬間浸濕了后背。怎么辦？硬抗？還是…“母親如此厚愛，兒媳實(shí)在惶恐。
”我端起那盅燕窩，臉上笑容不變，甚至帶著幾分感動，“只是…兒媳有個不情之請。
”我頓了頓，看著沈夫人微挑的眉毛，“明月妹妹身子一直不見大好，我這做姐姐的，
每每想起都心中難安。這盅血燕如此珍貴，兒媳想…想分一半給明月妹妹送去，
讓她也沾沾母親的福澤。母親您說…好不好？”沈夫人摩挲鐲子的動作猛地一停。她看著我，
眼神銳利得像針，似乎想穿透我的皮囊看到我心底去。我坦然回視，目光懇切，
帶著對妹妹的“拳拳關(guān)愛”。僵持了幾秒。空氣仿佛凝固了。最終，
沈夫人扯出一個略顯僵硬的笑容：“清晏真是…姐妹情深，讓母親感動。
只是這血燕是專為你熬的，用料火候都講究，分開了反而失了藥性。明月那邊，
我待會兒再讓廚房另燉一盅送去便是。你的心意，母親替你轉(zhuǎn)達(dá)了?？旌劝伞！彼俅未叽伲?/p>
語氣不容置疑。那兩個婆子的眼神更兇了。看來，是鐵了心要我喝下去了。
我端著溫?zé)岬拇芍眩种肝⑽l(fā)顫。難道真要喝？不，絕不能喝！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喧嘩?！笆雷?！世子您不能進(jìn)去！
夫人在里面…”是守門丫鬟驚慌的聲音。“滾開！”砰的一聲，房門被大力推開！
周懷瑾一身玄色常服，帶著一身寒氣闖了進(jìn)來，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他身后跟著兩個神情冷肅的親隨?！澳赣H好雅興。”周懷瑾目光如刀，冷冷掃過沈夫人，
又落在我手中那盅血燕上，最后定格在沈夫人臉上，“不在父親榻前侍疾，
倒有閑情逸致來給兒媳婦送補(bǔ)品？”沈夫人顯然沒料到周懷瑾會突然闖進(jìn)來，
臉上溫婉的笑容瞬間凍結(jié)，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又強(qiáng)自鎮(zhèn)定下來：“瑾兒，你這是什么話？
你父親那邊有太醫(yī)守著，我剛從那邊過來。想著清晏辛苦，特意給她送點(diǎn)滋補(bǔ)之物。倒是你，
風(fēng)風(fēng)火火闖進(jìn)來，成何體統(tǒng)？”“體統(tǒng)？”周懷瑾冷笑一聲，大步走到我身邊，
一把奪過我手中的瓷盅，“砰”地一聲重重放在桌上，湯汁都濺了出來?！澳赣H送的東西，
兒子自然要關(guān)心關(guān)心。這血燕，聞著真香。”他拿起旁邊的銀勺，作勢要去舀。
沈夫人臉色驟變，失聲叫道：“瑾兒！”周懷瑾的手停住了，他側(cè)過頭，
眼神冰冷刺骨：“怎么？母親怕我吃了？”沈夫人胸口劇烈起伏，
強(qiáng)壓著怒氣和驚懼：“你…你這是做什么？我好心好意…”“好心好意？”周懷瑾打斷她，
猛地拿起瓷盅，眼神凌厲地看向沈夫人身后的一個婆子，“張媽媽，你是府里的老人了，
最懂規(guī)矩。你說，主子賞的東西，做奴才的，是不是該感恩戴德，當(dāng)場謝恩用下？
”那個被點(diǎn)名的張媽媽，正是剛才眼神最兇、催促我的那個。她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渾身篩糠般抖起來：“世子…世子饒命！老奴…老奴…”“看來張媽媽是懂規(guī)矩的。
”周懷瑾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弧度，端著那盅燕窩，一步步走向跪在地上的張媽媽，“來，
母親賞你的。喝了它?！薄安唬〔灰?！世子饒命！夫人！夫人救我！”張媽媽嚇得魂飛魄散，
涕淚橫流，拼命磕頭。沈夫人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周懷瑾根本不理會她的哀求，將瓷盅遞到張媽媽嘴邊，聲音如同地獄傳來：“喝！
”張媽媽絕望地閉著眼，抖著手接過瓷盅，在周懷瑾迫人的目光下，仰頭灌了下去！
房間里死一般寂靜，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張媽媽。幾息之后，
張媽媽的身體開始劇烈地抽搐起來！她雙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嚨，眼睛瞪得滾圓，布滿血絲，
臉上迅速泛起不正常的青紫色，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痛苦地蜷縮在地上翻滾！
“啊——！”沈夫人身后的另一個婆子和丫鬟嚇得尖叫起來。沈夫人也踉蹌著后退一步，
扶住桌子才沒摔倒，臉上血色盡褪，驚恐地看著地上垂死掙扎的張媽媽。
周懷瑾面無表情地看著，眼神冷得像冰。他帶來的親隨立刻上前，制住了尖叫的婆子和丫鬟。
不過片刻功夫，張媽媽的抽搐停止了，身體僵直，眼睛還驚恐地瞪著，已然氣絕身亡！
嘴角溢出一縷暗黑色的血沫。劇毒！見血封喉！我捂著嘴，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冷汗瞬間濕透了里衣。差一點(diǎn)…差一點(diǎn)死的就是我！“母親。”周懷瑾轉(zhuǎn)過身，
看向面無人色的沈夫人，聲音平靜得可怕，“您這盅‘滋補(bǔ)’的血燕，可真是…大補(bǔ)啊。
”沈夫人渾身一顫，指著地上張媽媽的尸體，聲音尖利變形：“你…你竟敢！她是我的人！
你…你這是弒母！”“弒母？”周懷瑾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眼神卻更加森寒，
“一個試圖毒殺世子夫人的賤奴，死有余辜！倒是母親您…”他逼近一步，
強(qiáng)大的壓迫感讓沈夫人幾乎窒息，“您來解釋解釋，這毒，是誰下的？
是您這位當(dāng)家主母御下不嚴(yán)，還是…您根本就是主謀？！”“你血口噴人！
”沈夫人色厲內(nèi)荏地尖叫，“是她！一定是這個賤婢懷恨在心，私自下毒！與我無關(guān)！
周懷瑾，你想誣陷嫡母嗎？！”“是不是誣陷，查了就知道?！敝軕谚淅涞溃皝砣?！
把沈夫人‘請’回她的靜心苑！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jìn)出！把這賤婢的尸體拖下去！
還有，”他目光掃過地上嚇癱的另一個婆子和丫鬟，以及沈夫人，“今日之事，
誰敢泄露半個字出去，死！”親隨立刻上前，毫不客氣地“請”走了還在叫囂的沈夫人。
另外兩人則手腳麻利地處理尸體和現(xiàn)場。房間里只剩下我和周懷瑾，
還有那揮之不去的血腥味。我雙腿發(fā)軟，扶著桌子才勉強(qiáng)站穩(wěn)，心臟還在狂跳，
后怕一陣陣襲來。周懷瑾走到我面前，沉默地看著我蒼白的臉。半晌，他開口，
聲音低沉：“嚇到了？”我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搖了搖頭，
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多謝世子…及時(shí)趕到。”若不是他，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具冰冷的尸體了。
“她動手比我想的快?！敝軕谚凵耜廁v，“看來，父親那邊…情況更不好了?！彼D了頓，
看向我，“你剛才做得不錯，知道拖延，還懂得拉喻明月下水試探。腦子還算清醒。
”他這是在…夸我？我有些意外?！坝髅髟履沁呍趺礃?？”他問。我定了定神，
把喻大夫人回信中提到“故舊之物”和沈夫人與族老有矛盾的事情說了出來。周懷瑾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