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叉子，叉起一小塊吐司，放進嘴里。面包很軟，黃油很香。
我慢慢地咀嚼著，沒有看他。
“什么緊急狀況，需要你妹妹陪你一起處理？”我問，聲音很輕，像在談?wù)撎鞖狻?/p>
裴峻握著刀叉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就被掩飾過去?！靶“克蛲聿皇歉阍谝黄饐?？電梯出了故障，爸不放心，讓她過來陪陪你。”
多么天衣無縫的借口。
他們一家人，早已串好了口供，為我準(zhǔn)備好了這個完美的劇本。
我抬起頭，看著他。
這是我愛了五年的男人。從大學(xué)時的校園男神，到現(xiàn)在的商界新貴。我熟悉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我知道，他此刻在撒謊。
“是嗎？”我微微一笑，“那可能是我記錯了?！?/p>
我低下頭，繼續(xù)吃我的早餐。
“看護者”的面具，再次被我戴上。溫順，體諒，不追問。
裴峻似乎松了一口氣。他開始興致勃勃地談?wù)撈鹣聜€月去馬爾代夫的度假計劃，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誤會。
我安靜地聽著，偶爾點頭附和。
余光里，我看見裴艾從樓上走了下來。她換上了一套干凈的白色連衣裙，長發(fā)扎成了馬尾，看起來就像一個不諳世事的、清純的女高中生。
“哥，姐，早上好?！彼鹛鸬卮蛑泻?，在我身邊的位置坐下。
她身上那股梔子花的味道，淡了很多，像清晨沾著露水的花瓣。
“小艾，昨晚沒嚇到吧？”裴峻關(guān)切地問。
“沒有啦，有姐姐在，我一點都不怕?！迸岚f著，伸手拿過我面前的牛奶杯，自然地喝了一口，然后沖我眨了眨眼睛，“對吧，姐？”
她的嘴唇，碰在了我剛剛喝過的位置。
這是一個極具挑釁意味的、充滿了占有欲的動作。
裴峻皺了皺眉，似乎覺得她有些沒大沒小，但也沒多說什么。在他眼里，這或許只是妹妹對嫂子的一種親昵。
只有我知道，這是她向我發(fā)起的、新一輪的戰(zhàn)爭。
一場，發(fā)生在“日?！边@個偽裝下的，無聲的戰(zhàn)爭。
我沒有理會她的挑釁。
吃完早餐，我站起身：“我約了朋友，先出門了?！?/p>
“去哪？我送你?！迸峋⒖陶f。
“不用了?！蔽夷闷鸢叩叫P(guān)，“我想一個人走走?！?/p>
我沒有去見任何朋友。
我開著車，在新加坡的街頭漫無目的地游蕩。烏節(jié)路的繁華，濱海灣的璀璨，東海岸的寧靜……這座我生活了七年的城市，此刻卻讓我感到無比的陌生。
最后，我把車停在了一家咖啡館門口。
這家咖啡館，名叫“深淵”。
它的老板，是我大學(xué)時的學(xué)長，也是我曾經(jīng)唯一傾訴過心事的朋友——陸沉。
陸沉是個很特別的人。他家世顯赫，卻放棄了家族企業(yè)，跑來開了一家從不盈利的獨立書店和咖啡館。他總是穿著黑色的襯衫，眼神淡漠，像一個游離在世界之外的觀察者。
我推開門，風(fēng)鈴發(fā)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咖啡館里很安靜，空氣中彌漫著咖啡豆和舊書混合的味道。陸沉正坐在吧臺后面，擦拭著一個玻璃杯。
他看見我，沒有驚訝，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坐下。
“卡布奇諾，雙份奶泡，不加糖。”他說，然后開始磨豆。
他記得我的口味。
我坐在吧臺前，看著他專注的、行云流水的動作。他的手指很長，骨節(jié)分明，有一種藝術(shù)家的美感。
“出什么事了？”他把咖啡推到我面前，開口問。
我看著杯中那個用奶泡拉出的、精致的愛心圖案，突然覺得很刺眼。
我沒有說話，只是從包里，拿出了一樣?xùn)|西，放在了吧臺上。
那是一支錄音筆。
昨天深夜，從裴家回來后，我沒有睡覺。我回到了裴氏集團的大廈。我告訴保安，我的手鏈落在了電梯里。
我一個人，再次進入了那個黑暗的囚籠。
我在里面，待了整整一個小時。
我找到了電梯的監(jiān)控死角，然后，把這支開啟了錄音模式的微型錄音筆，用強力膠，黏在了一處隱秘的凹槽里。
陸沉看著那支錄音筆，眼神里閃過一絲詫異。
“這是……”
“裴峻的專屬電梯?！蔽艺f，“從今天起，它會記錄下，所有進出那部電梯的人，說的每一句話?！?/p>
陸沉沉默了。
他看著我，眼神很復(fù)雜。有擔(dān)憂，有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種……了然。
“紀(jì)棠，”他緩緩開口，“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知道?！蔽姨痤^，迎上他的目光，“我在為我的婚姻，尋找一個真相?！?/p>
“如果那個真相，是你無法承受的呢？如果它會毀了你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呢？”
“陸沉，”我打斷他，一字一頓地說，“有些東西，在我被困在黑暗里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毀了?！?/p>
現(xiàn)在，我只是想親手，把那些廢墟，挖出來，看個清楚。
陸沉看著我，看了很久。
最后，他嘆了一口氣，從吧臺下的抽屜里，拿出了另一個東西，放在我面前。
那是一個非常小巧的、看起來像U盤的設(shè)備。
“這是軍用級別的信號屏蔽探測器。如果附近有主動發(fā)射信號的竊聽或定位裝置，它會震動?！彼f，“還有，它的另一端，是一個高靈敏度的收音器，可以連接藍牙耳機，進行實時監(jiān)聽。有效距離，五十米?！?/p>
我看著那個黑色的、泛著金屬冷光的U盤。
“你為什么會有這種東西？”
“開書店，總會認識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标懗恋恼Z氣很平淡，“以防萬一。畢竟，好奇心，有時候是會死人的?！?/p>
他把那個U盤，推到我面前。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如果你真的決定要走進深淵……”他頓了頓，眼神前所未有地認真，“至少，帶上武器?！?/p>
我拿起那個U盤，冰冷的金屬觸感，從指尖，一直傳到心臟。
從“看護者”，到“獵人”。
我的戰(zhàn)爭，從今天，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