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破洞外,是永恒咆哮的、幽藍得如同深淵的怒海。冰冷咸腥的海風呼嘯著灌進來,
卷走了空氣中最后一絲血腥味,也卷走了那個決絕墜入其中的、染血的身影。
巨大的海浪拍擊著懸崖下的礁石,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像是大海憤怒的咆哮,
又像是絕望悲慟的嗚咽。陸凜跪在冰冷骯臟、沾滿沈微鮮血的地面上,
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泥塑木偶。他沾滿粘稠血跡的雙手,
死死地、近乎痙攣地攥著那個銹跡斑斑、沉重無比的舊鐵盒。鐵盒的邊緣硌得他掌心生疼,
那冰冷堅硬的觸感和上面尚未干涸的、屬于沈微的溫熱血液,形成地獄般的煎熬。
“沈微——?。?!”那聲撕心裂肺的咆哮似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只剩下喉嚨里壓抑的、如同困獸瀕死般的嗚咽在胸腔里回蕩。
他死死盯著破洞外那片吞噬一切的幽藍,眼睛赤紅,布滿血絲,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巨大的、滅頂般的悔恨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凍結。
蘇晚驚恐的尖叫和綁匪倉皇逃竄的腳步聲早已遠去,倉庫里死寂一片,
只剩下海浪永恒的喧囂和他自己沉重而紊亂的呼吸聲。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分鐘,
也許是一個世紀。陸凜如同生銹的機器般,極其緩慢地、僵硬地低下頭。
目光落在手中那個染血的鐵盒上。
子……沈微用盡生命最后力氣砸給他的盒子……她說……“你的星星……還你了……”星星?
什么星星?一股強烈的、近乎自虐的沖動驅使著他。他沾滿血污的手指,顫抖著,
用力摳向鐵盒邊緣那早已銹死的搭扣。鐵銹的碎屑和凝固的血塊簌簌落下?!斑菄}…咔…嘣!
”一聲悶響,銹死的搭扣終于被他用蠻力生生撬斷!鐵盒蓋子彈開了一條縫隙。
一股陳舊紙張和鐵銹混合的、帶著淡淡血腥味的氣息撲面而來。陸凜深吸一口氣,
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又充滿巨大恐懼的顫抖,緩緩掀開了盒蓋。映入眼簾的景象,
讓他的呼吸驟然停止!盒子里,沒有金銀珠寶,沒有他想象中的任何值錢物件。
只有滿滿一盒的……紙星星。成千上萬顆,密密麻麻,擠滿了整個鐵盒。
一顆都是用那種廉價彩色糖紙——印著歪歪扭扭小星星圖案的糖紙——小心翼翼地折疊而成。
有些糖紙顏色鮮艷,顯然是新的;有些則褪色發(fā)白,邊緣磨損,顯然經過了漫長的歲月沉淀。
無數顆小小的、色彩斑斕的星星,安靜地躺在染血的鐵盒里,像一片凝固的、無聲的星河。
陸凜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顫抖著伸出手,
指尖觸碰到一顆褪色最嚴重的星星。他記得這張?zhí)羌?!就是他當年在火場廢墟邊醒來時,
緊緊攥在手心的那張!是他后來無數次在夢中尋找的“信物”!
是他認定屬于蘇晚的“定情信物”!可它現在,成了沈微盒子里成千上萬顆星星中的一顆!
他小心翼翼地,用染血的指尖,一點一點,極其笨拙地拆開了那顆褪色的星星。
皺巴巴的糖紙在掌心攤開。褪色的彩色星星圖案下,
是幾行用藍色圓珠筆寫下的、娟秀卻帶著稚嫩的字跡。墨跡有些暈染,
顯然是多年前寫下的:> 【火場日記 - 第一天】> 他還沒醒。
醫(yī)生說他吸入了太多濃煙,腿也骨折了。我偷偷去看過他一次,他睡著的樣子真好看,
像王子。我把攢了好久零花錢買的糖紙塞給他了,上面有星星。
希望星星能保佑他快點好起來。等他醒了,會記得來找我嗎?我叫沈微,
在棲霞中學初三二班……棲霞中學初三二班……沈微!不是蘇晚!從來都不是蘇晚!
陸凜的眼前瞬間一片漆黑!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崩塌!他猛地閉上眼,再睜開,
手抖得如同風中落葉,又飛快地拆開旁邊另一顆顏色較新的星星。
> 【第不知道多少天】> 他又喝醉了,抱著我喊“晚晚”。心好痛,像被刀子捅。
腰上的疤也在痛。今天咳血了,偷偷去看了醫(yī)生……結果……呵,肺癌晚期。也好,
這樣就不用再痛了。只是星兒……我的星星……再也疊不完了……肺癌晚期!
陸凜只覺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他死死咬住牙關,硬生生咽了下去,
口腔里彌漫開濃重的鐵銹味。他像是著了魔,瘋狂地拆著盒子里的星星!
> 【賣血后】> 好冷。抽血的地方好痛。但拿到錢了。
…我想……我想把盒子疊滿……把欠他的星星……都還給他……> 【閣樓凍醒】> 好黑,
好冷。肺像破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刀子。手指被他踩斷了,好痛。
但摸著口袋里這片沒燒完的糖紙碎片……好像就沒那么痛了。
這是我的星星啊……最后一點了……> 【暴雨夜后】> 我好像快死了。身體好重。
但盒子還沒滿……還差一顆……就一顆……陸凜,我把命也還給你……夠不夠?
下輩子……別再認錯人了……好嗎……?一張張,一行行。字字泣血,句句誅心!
每一顆星星拆開,都是一頁簡短卻浸滿血淚的日記!記錄著她從十六歲火場初遇的悸動,
到三年婚姻里無盡的卑微、隱忍、痛苦、絕望,
再到被剜去雙腎、被當作影子踐踏、被肺癌宣判死刑后的掙扎與……最后的告別!
鐵盒的最底層,在無數顆星星的簇擁下,
靜靜躺著一張折疊起來的、邊緣同樣沾著血跡的打印紙。陸凜顫抖著拿起它,展開。
赫然是一張醫(yī)院的超聲檢查報告單!
患者姓名:沈微檢查項目:早孕超聲診斷結果:宮內早孕,活胎,
孕約8周+檢查日期:就在她被押上手術臺摘除第二顆腎的前三天?。?!
孕約8周+……就在他為了蘇晚,親手將她送上手術臺,摘掉她第二個腎的三天前!
她懷著他的孩子!而他……親手殺死了他們的孩子!也親手……將她推向了萬劫不復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