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詢問,像是平地驚雷,讓整個煉鐵場的氣氛,瞬間凝固到極點。
村民們停下手中的活計,一個個緊張地看著這群不速之客,連大氣都不敢喘。
韓大林更是下意識地往前站一步,將李振和老村長護在身后,一雙牛眼,警惕地盯著那個領(lǐng)頭的高大漢子。
老村長韓福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
他強壓下心中的緊張,往前走了幾步,對著那漢子,拱了拱手。
“這位長官,我們是這韓家峪的村民??磶孜卉姞?shù)臉幼樱窃谏嚼锩粤寺钒???/p>
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謙卑而恭敬。
“這山路難走,幾位軍爺要是不嫌棄,進村喝口水,歇歇腳?”
那高大漢子,并沒有理會老村長的客套。
他的目光,依舊死死地鎖定在那臺巨大的鉆床上,眼神中的震撼和疑惑,越來越濃。
他叫徐深偉,是八路軍129師新一團的團長。
今天,他帶著一個警衛(wèi)排,是出來偵查地形,順便看看能不能找到一處適合建立秘密修械所的地方。
沒想到,在山里轉(zhuǎn)了半天,竟然會碰到這樣一個“神仙地方”。
他戎馬半生,去過的兵工廠,無論是閻錫山的,還是中央軍的,他也都見過。
可那些地方,哪個不是機器轟鳴,廠房林立?
像眼前這樣,露天擺著個木頭架子,就敢說自己是工廠的,他還是頭一回見。
可偏偏,就是這個看起來簡陋到可笑的“木頭架子”,卻讓他這個見慣了大場面的團長,感到心驚。
因為他看到了那兩條被打磨得油光發(fā)亮的導(dǎo)軌,看到了那一套雖然粗糙但結(jié)構(gòu)完整的齒輪組,更看到了那個剛剛鉆透,還冒著熱氣的槍管毛坯!
雖然那根槍管,被韓大林手忙腳亂地用一塊破布蓋住了大半,但徐深偉是何等眼力?
只一眼,他就看出了那東西的真面目!
槍管!
這幫山里的泥腿子,竟然在自己造槍管!
這個發(fā)現(xiàn),讓徐深偉的心臟,都漏跳了一拍。
他的目光,緩緩從鉆床上移開,落在了李振的身上。
在場的所有人里,只有這個年輕人,神色最是鎮(zhèn)定。
他沒有村民們的恐懼,也沒有老村長的恭謙,他的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水,甚至還帶著一絲……玩味?
徐深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這個年輕人,不簡單。
“老人家,喝水就不必了?!?/p>
徐深偉的聲音,緩和了一些,但依舊帶著一股軍人的強硬。
“我就是想問問,你們這臺……機器,是用來做什么的?”
他的手,直直地指向了那臺鉆床。
這個問題,讓老村長的心,咯噔一下。
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說是打農(nóng)具的?
誰家打農(nóng)具,需要用這么個大家伙?
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
就在老村長支支吾吾,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
李振卻從韓大林身后,走了出來。
他拍了拍老村長的肩膀,示意他安心。
然后,他迎著徐深偉那審視的目光,不卑不亢地開口了。
“這位長官,我們這臺機器,叫鉆床?!?/p>
他的聲音,清晰而平靜。
“顧名思義,就是用來鉆孔的。”
“鉆孔?”徐深偉的嘴角,扯出一絲笑意,“鉆什么孔?鉆鋤頭把的孔嗎?”
他身后的一個警衛(wèi)員,也忍不住嗤笑出聲。
“團長,我看他們就是一群土財主,自己瞎鼓搗的玩意兒,想煉點好鐵,打幾把好刀罷了?!?/p>
說著,他的目光,落在了鐵砧上那把青光閃閃的長刀上。
“喲,這刀看著還挺唬人。”
李振沒有理會那個警衛(wèi)員的嘲諷。
他只是看著徐深偉,淡淡地說道:“長官是行家,自然看得出來,我們這鉆床,能鉆什么樣的孔。”
“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
李振走到那根被破布蓋著的槍管前,一把將布扯了下來!
那根通體渾圓,中心透著亮光的槍管毛坯,就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嘶——”
徐深偉身后的警衛(wèi)排,齊刷刷地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雖然不是專業(yè)的軍工人員,但天天摸槍,怎么會不認識這東西!
這分明就是一根剛剛加工完成的,嶄新的槍管!
徐深偉的瞳孔,猛地收縮成了針尖大小。
他三步并作兩步,沖到跟前,一把就將那根槍管,抄在了手里。
入手沉重,質(zhì)感冰涼。
他將槍管舉到眼前,對著光亮,仔細地查看里面的孔洞。
筆直!
圓潤!
內(nèi)壁光滑得像鏡子一樣!
好東西!
這絕對是好東西!
徐深偉的心,在狂跳!
他的新一團,號稱是主力團,但手里的家伙,卻是五花八門。
漢陽造,中正式,三八大蓋,甚至還有些老掉牙的單打一。
這些槍,大多都是戰(zhàn)場上繳獲的,很多槍的膛線都快磨平了,打起仗來,精準度全靠信仰。
團里的修械所,頂多也就是修修槍栓,換換撞針。
至于換槍管,那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整個129師,能自己造槍管的,恐怕也只有總部直屬的那個兵工廠。
可那里生產(chǎn)出來的東西,要供應(yīng)整個師,分到他新一團手里的,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根。
可現(xiàn)在,就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山溝里。
他竟然看到了一根,質(zhì)量甚至比總部兵工廠還要好的槍管!
這讓他如何能不震驚!如何能不狂喜!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死死地鎖定了李振。
“這是你們造的?”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都有些變了調(diào)。
“僥幸成功而已?!崩钫裰t虛了一句。
“僥幸?”
徐深偉冷哼一聲,他指著那臺鉆床。
“這東西,也是你們自己造的?”
“沒錯。”李振點了點頭。
徐深偉沉默了。
他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又看了看那臺結(jié)構(gòu)復(fù)雜的鉆床,還有周圍那些一臉茫然的村民。
他感覺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了。
如果說,造出一根槍管,是僥幸。
那連制造槍管的機器,都能憑空造出來,這還能叫僥幸嗎?
徐深偉身后的警衛(wèi)員們,也都一個個張大了嘴巴,再也笑不出來。
他們看著李振的眼神,已經(jīng)從之前的輕視,變成徹徹底底的敬畏。
能帶著一群泥腿子,在山溝里造出這種東西的人,絕對是天底下最頂尖的能人!
“好!好??!”
徐深偉突然大笑起來,他重重地拍了拍李振的肩膀,力氣大得,差點把李振拍個趔趄。
“小兄弟!不,這位……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他連稱呼都變了。
“我叫李振,長官不必客氣,叫我李工就行,他們都這么叫我?!?/p>
“李工?”徐深偉品了品這個稱呼,覺得很貼切。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鐵砧,那上面,還插著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刀。
“那把刀,也是你們的作品?”
“正是。”
徐深偉走過去,一把將長刀拔了出來。
刀身入手,一股沉甸甸的質(zhì)感,和逼人的寒氣,順著手臂就傳了過來。
他屈指一彈。
“嗡——”
一聲清越悠長的龍吟,在山谷中回蕩。
“好刀!”
徐深偉的眼睛,越來越亮。
他隨手從腰間,解下了自己的大刀。
那是一把從鬼子軍官手里繳獲來的指揮刀,鋼口極好,一直被他視若珍寶。
他將自己的指揮刀,橫在面前。
然后,在所有人驚駭?shù)哪抗庵?,他舉起了手里的那把青黑色長刀,對著自己的佩刀,狠狠地劈了下去!
“當(dāng)!”
一聲脆響!
火星四濺!
徐深偉那把引以為傲的指揮刀,竟然被硬生生砍出了一個豁口!
而李振他們打造的長刀,刀刃上,連一個白印都沒有!
完好無損!
“我的天!”
警衛(wèi)排的戰(zhàn)士們,再一次被震撼得無以復(fù)加。
徐深偉看著自己豁了口的佩刀,非但沒有心疼,反而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個韓家峪!好一個李工!”
他扔掉手里的刀,一把抓住李振的手,眼神灼熱得像是要吃人。
“李工!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了!”
“我,八路軍新一團團長,徐深偉!”
“我代表新一團,正式邀請你,加入我們!”
“只要你點頭,我立刻上報師部,給你一個副廠長的職位!不!廠長!兵工廠的廠長!專門負責(zé)給我們造槍!造炮!”
“你想要什么,人,錢,物,只要我新一團有的,全都給你!”
他的聲音,充滿了不容拒絕的霸氣和急切。
他知道,自己這是挖到寶了!
一個能改變整個新一團,甚至整個129師戰(zhàn)局的巨大寶藏!
他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把這個寶藏,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