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揚城的早市熱鬧非凡。
"咱們分舵主要負(fù)責(zé)三件事。"向淵承邊走邊介紹，"一救百姓銹厄，二除銹染之物，三授防銹之法。"
正說著，前方傳來喧嘩。一個挑擔(dān)老農(nóng)踉蹌倒地，筐中番薯滾出，表皮大部分泛著鐵銹色。
向淵承箭步上前，掌心青金鎖鏈浮現(xiàn)，輕輕按在老農(nóng)手腕："別動，你已經(jīng)重度銹染了。"
他從腰間錦囊取出枚碧綠藥丸："含在舌下，半個時辰就會抑制大部分銹毒。"
老農(nóng)千恩萬謝，非要塞給他們兩個烤紅薯。紅薯掰開，橙紅的瓤冒著熱氣，半點銹跡也無。
"銹毒只在表皮。"向淵承笑著解釋，"削了皮照樣能吃，可惜百姓不懂，往往整筐廢棄。"
“為何你們不跟凈血天宮一樣分發(fā)藥丹來救助這些人？”楊雨望著遠(yuǎn)去的老農(nóng)
“這東西不是每個人都會都能領(lǐng)悟的東西，我們舵里也只有兩位會煉制，供不應(yīng)求啊。”向淵承輕嘆一口氣
回到分舵時，灶房飄出陣陣香氣。
大鍋里燉著酸菜豆腐，旁邊蒸籠摞得老高。幾個年輕弟子正在剝蒜，見他們進(jìn)來，笑嘻嘻地遞過兩碗綠豆湯："先解暑，飯馬上好。"
用飯時，楊雨注意到鐵門主的位置空著。
“門主平時不跟我們一起用餐嗎？”
"門主去給張家送藥了。"遼師姐盛了碗湯推過來，"聽說水牢犯人最近躁動的很，牢下面看管的師兄弟們有點按不住，門主每過幾天會親自下去給他們施施壓松松皮。"
“我可以去水牢看看嗎?！睏钣旰戎胫械木G豆湯
遼師姐品了一口綠豆湯隨后說道“真甜，楊師弟，我們一般都不摻和這事，我們只負(fù)責(zé)把抓犯人然后給他帶來，其他的門主專門欽定了幾個師兄弟去看管，相信他們能搞定的”
正說著，老周拎著條活魚進(jìn)來："后巷劉嬸給的，說是謝我們修好了她家鐵鍋——趙寒！別偷懶，去把魚收拾了！"
夕陽西斜，院中擺開練武陣勢。
陳師兄手握酒壺正在教幾個少年刑吏使劍，見楊雨駐足觀望，熱情招手："楊師弟要不要試試？咱們天刑劍法不求傷人，?？虽P毒。"
銹骨刀與制式長劍相擊，發(fā)出清越鳴響。圍觀弟子越來越多，有人捧來西瓜，大家邊吃邊喝彩。
“不錯嘛，師弟刀法跟我有的一拼！”陳師兄反手持劍立在原地望著不遠(yuǎn)處大汗淋漓的楊雨稱贊道
“來接我這招酒中劍！”
楚昭坐在廊下磨藥，偶爾抬頭看一眼，青銅面具映著晚霞，泛起溫暖的光。
第二日，晨光剛爬上馬揚城的青瓦檐角，天刑府后院就傳來"咚咚咚"的搗藥聲。遼嵐嵐挽著袖子，額前碎發(fā)被汗水黏在臉頰上，正用力碾著石臼里的藥材。
"遼師姐，這味'青霜草'要不要再加點？"小弟子趙寒捧著藥簍，眼巴巴地等著指示。
"再加三錢。"遼嵐嵐頭也不抬，"記得把根須都挑干凈，上次老周喝了直喊肚子疼。"
院墻另一頭，陳俊皓正帶著幾個新弟子練劍。他腰間掛著酒葫蘆，一招"云手回風(fēng)"使得瀟灑，劍尖挑起的晨露在空中劃出晶瑩的弧線。
"看好了！這招專破銹毒！"他突然旋身，劍鋒掃過晾藥架，精準(zhǔn)地削下一片發(fā)黃的藥葉。葉片還未落地，就被劍風(fēng)絞成碎片。
"陳師兄！"遼嵐嵐氣得跺腳，"那是我曬了三天的'雪見草'！"
陳俊皓訕笑著收起長劍："失誤失誤...今晚請你吃劉嬸家的醬肘子賠罪！"
廚房里熱氣騰騰。老周系著圍裙，正用鐵勺攪動大鍋里的肉粥。見楊雨進(jìn)來，他神秘兮兮地從灶膛里扒拉出個泥疙瘩。
"嘗嘗？剛燜好的叫花雞。"老周敲開泥殼，香氣頓時溢滿整個灶房，"昨兒個巡街時，王屠戶硬塞給我的老母雞。"
楊雨撕了塊雞肉，肉質(zhì)鮮嫩多汁，帶著淡淡的荷葉清香。正要道謝，卻見老周突然變了臉色。
"壞了！門主的藥！"老周手忙腳亂地揭開另一個砂鍋，里面熬著的湯藥已經(jīng)咕嘟咕嘟冒起了泡，"遼丫頭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午后，向淵承在書房整理卷宗。陽光透過窗欞，在他案頭投下斑駁的光影。楊雨注意到他寫字時有個特別的小動作——每次蘸墨前，總要先把筆尖在硯臺邊沿輕叩三下。
"這是師父教的習(xí)慣。"向淵承頭也不抬地說，"他說辦案如用墨，過猶不及。"筆尖在宣紙上沙沙作響，"你看這個月記錄的銹災(zāi)案例，比上月少了三成。"
楊雨湊近看去，發(fā)現(xiàn)卷宗邊角還畫著些小圖案。有咧嘴笑的太陽，有歪歪扭扭的小樹，甚至還有只胖乎乎的貓。
"趙寒那小子畫的。"向淵承無奈搖頭，"每次幫我抄錄都要搞這些花樣。"
窗外突然傳來"撲通"一聲，接著是趙寒的慘叫。兩人沖到院中，只見小師弟四仰八叉地摔在藥圃里，懷里還死死抱著個陶罐。
"我、我就是想給師姐摘點新鮮的金銀花..."趙寒哭喪著臉，從頭發(fā)上摘下一片黏糊糊的草藥。
黃昏時分，府里來了位不速之客。賣糖人的張老漢挎著木箱，在門口探頭探腦。
"老規(guī)矩，三文錢一個。"老漢笑瞇瞇地打開箱子，里面插著各式糖人，"今兒個新做了'天刑劍'的樣式。"
遼嵐嵐挑了個劍形糖人，卻見陳俊皓已經(jīng)舉著個酒壺造型的糖人啃了起來。
"你這人..."遼嵐嵐又好氣又好笑，"連糖人都要選酒壺的。"
"我這叫表里如一！"陳俊皓得意洋洋，結(jié)果舌頭被糖人黏住，惹得眾人哄堂大笑。
楊雨要了個簡單的圓糖餅。咬破糖殼的瞬間，甜膩的麥芽香在口中化開，讓他想起小時候楚昭偷偷塞給他的第一顆糖。
夜幕降臨，府里卻比白日更熱鬧。老周不知從哪弄來一筐河鮮，正帶著幾個弟子在井邊清洗。陳俊皓和向淵承在院子里支起烤架，炭火映得兩人臉龐發(fā)紅。
"楊師弟！嘗嘗這個！"遼嵐嵐端來一碟金黃的炸小魚，"用了我特制的去銹香料，保證沒有鐵腥味。"
趙寒抱著一壇酒搖搖晃晃走來："師、師兄們...我從地窖偷...不是，取出來的！"
陳師兄飲了一口酒壺，持起琵琶彈起《隴頭流水》的曲牌。老周用竹筷敲著藥缽打拍子，幾個年輕弟子圍著篝火跳起笨拙的舞步?；鹦秋w濺中，楊雨恍惚看見七歲那年的上元節(jié)，楚昭也是這樣牽著他，在楊家祠堂的天井里轉(zhuǎn)圈。那時她發(fā)間銀鈴的聲響，與此刻腰間的骨鈴漸漸重合。
"楊師弟。"遼師姐遞來一碟桂花糕，"聽楚妹說你愛吃甜，我特意多放了蜜。"
糕點松軟，花香沁人。楊雨望著眼前這群人——鐵門主在批閱文書，向淵承幫著老周纏麻繩，陳師兄和幾個弟子在爭論劍招——忽然覺得左臂銹斑都不那么痛了。
夜風(fēng)拂過檐角銅鈴，鈴聲清越，驚起幾只宿鳥。月光靜靜灑在"天刑府"的匾額上，那鐵畫銀鉤的字跡，在夜色中愈發(fā)顯得正氣凜然。
酒過三巡，陳俊皓抱著琵琶開始彈唱。他嗓音算不得好，但勝在感情充沛。唱到興起時，還拉著向淵承跳起了滑稽的舞步。遼嵐嵐笑得直不起腰，手里的烤魚差點掉進(jìn)火堆。
楊雨靠在廊柱上，看著眼前這群嬉笑打鬧的同門。月光給每個人鍍上銀邊，連陳俊皓胡子上的酒沫都閃閃發(fā)亮。這一刻，左臂的銹斑似乎也不再疼痛。
“來一起玩?。 标愖沓鴹钣瓴粩鄵]著手
“下次吧?！泵鎸﹃愖淼难?，楊雨低下頭，思緒飄到了很遠(yuǎn)的地方。 他好像回到了六歲那年，先生教他浩氣長存如何寫的那一年。他記得那日父親對他說，浩氣長存即是讓這世間留有正義之風(fēng)，讓宵小不再肆意欺凌弱者。
滅門逃亡時與誅殺罪惡時，這一路流血流淚，雖獨自一人，卻并不是從未想過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人與他一起并肩前行?；蛟S他一個人已經(jīng)獨自走了太久太久，顛沛流離的生活讓他也有些想念“家”的滋味。
楚昭留下的骨鈴在腰間輕輕晃動，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楊雨忽然覺得，這樣平凡的日常，或許就是他想要守護的東西
“怎么？想家了嗎?！背炎綏钣甑呐赃呎f道
“嗯，自從那些事后，我在這江湖顛沛流離的十多年，什么臟活累活都干了，本想一了百了，卻不想還能遇到你，讓我體會到這么一絲存在的感覺。”楊雨的嘴角扯出一絲弧度望向楚昭
楚昭緩緩將手輕撫著他的頭發(fā)“雨哥兒，會好的，不管前路多么困難，還需要再來多少次，我會一直守護你。”
“我有很多事都沒來得及問你，為什么你找到我后，習(xí)得了這詭異的骨術(shù)，我記得那年我們家的骨刀明明被奪走了，多年后為何還在你手中，直到前年相遇將銹骨刀傳于我。為何你知道的事情那么多?！睏钣甓⒅乔嚆~面具下深不可見的眼眶
“有些事太早明白了，不好，你只需要明白我的出現(xiàn)，是為了拯救你，你只需要好好走完腳下的每一步路?！背颜酒鹕韥?，卸下腰間的四枚骨鈴遞給楊雨
楊雨緩緩起身語氣帶著疑惑“自我爹領(lǐng)你進(jìn)門，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有什么困難都不能同我說嗎？”
楚昭沒有回應(yīng)他的這句話自顧自說道“接下來我要離開一段時間，這段時間你多多保重，有無法解開的難題，搖響骨鈴鐺，我會來你身邊，雨哥兒?！?/p>
楊雨眉頭緊鎖眼神充滿不解“這次你又要去哪？”
“既然銹法你已經(jīng)上路了，我也得去完成自己的一些事，以后行事要多保重，不要硬抗。”說完，楚昭緩步向府門走去，而楊雨立馬跟到身前攔住
“又是這樣嗎，二十年前那場風(fēng)血夜我們逃出追殺，那一夜后你背著我悄無聲息的消失十多年，現(xiàn)在又是嗎，好不容易才能重逢，而你卻......”
楚昭緩緩靠近楊雨將手放在他的白發(fā)上“雨哥兒，相信我好嗎，我會讓這一切都結(jié)束的。”
一旁的眾人歡快的唱著歌，喝著酒輕松愜意，地上燃起的篝火隨風(fēng)傳來的一絲暖意此時也化作冰冷。
楊雨立愣在原地猶豫了許久“嗯阿姐，我信你?！?/p>
“下次再見的時候，希望你的銹法能更上一層樓?！闭f罷楚昭收回手喚出腿骨縱身一躍踏空而行
楊雨望著空中漸漸消失的人影，心中有些許落寞
"楊雨師弟啊！"陳師兄醉醺醺的喊聲從院墻下傳來。他晃晃悠悠地舉著個酒壇子，壇口封泥上印著個小小的銀鈴圖案。"楚姑娘說讓我埋在桂花樹下的！說等你...呃......到了丙級，挖出來喝....慶慶慶慶....祝！"
楊雨躍下屋檐接過酒壇，掌心觸到封泥的剎那，一段記憶突然涌入——九歲的楚昭在楊家地窖埋下小小的一罐青梅酒，轉(zhuǎn)頭對躲在陰影里的他說："聽爹說這酒可甜啦，要放的越久越甜！等雨哥兒十歲，咱們挖出來喝。"那時她眼角還掛著淚，因為剛替他挨完責(zé)罵。
“好，楚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