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刑府的晨鐘響過三聲時，楊雨正用粗布擦拭銹骨刀。
刀身上的紋路在晨光中泛著暗紅，像干涸的血痕。自鬼哭窯歸來已七日，左臂的銹斑雖未擴散，卻總在寅時刺痛——仿佛有無數(shù)細小的蟲蟻在皮膚下游走。
"楊師弟！"
窗欞被猛地推開，陳師兄醉醺醺的臉探進來，發(fā)髻歪斜，衣襟沾著酒漬。他腰間別著那把骨制小劍，劍穗上串著三枚銅錢，隨動作叮當(dāng)亂響。
"今日是'除銹日'，你再不去校場，向師兄的鎖鏈可要抽人了！"
楊雨匆忙系好束帶。剛推開門，一壇酒就塞進懷里。
"喝兩口壯膽。"陳師兄擠眉弄眼，"遼師姐新釀的'斬銹酒'，能壓住銹毒發(fā)作。"
酒液入喉，辛辣中帶著鐵銹味，左臂的刺痛果然減輕。穿過回廊時，幾個雜役弟子正在擦拭刑堂門前的睚眥石像——那石像口中銜著的鐵鏈，與向淵承所用的一模一樣。
"看好了。"陳師兄突然壓低聲音，"我們這天刑府分舵三樣寶貝：刑堂的'鏈法，劍法，槍法。'，藥圃的'靈針'在遼嵐嵐手中，還有……"他拍了拍楊雨的銹骨刀，"你們楊家的'銹骨刀'。"
楊雨心頭一震："你認識這把刀的來歷？"
陳師兄卻大笑三聲，醉眼望向校場方向："先過了今日這關(guān)再說吧！"
校場上青霧彌漫。
向淵承立在霧中，鎖鏈垂地，青金色的符文在鏈節(jié)間流淌。見楊雨到來，他手腕一抖，鎖鏈如活蛇般昂首。
"三十息。"向淵承聲音冷硬，"鎖鏈沾身即輸。"
楊雨剛擺出起手式，鎖鏈已呼嘯而至！
"鏘！"
銹骨刀與鎖鏈相撞，火花四濺。那鎖鏈竟似有靈性，忽而剛直如槍，忽而柔軟如鞭，青金符文隨攻勢變換，時而凝成盾形，時而化作尖刺。
"二十五息！"陳師兄在旁觀戰(zhàn)，酒壇子敲得欄桿咚咚響。
楊雨左臂突然刺痛，銹斑處滲出細密汗珠。一道鎖鏈趁機纏上腳踝，猛地將他掀翻在地！
"銹毒發(fā)作時不該硬接。"向淵承收鏈入袖，拋來一個小瓷瓶，"遼師姐調(diào)的'鎮(zhèn)銹散'，能撐到午時。"
陳師兄晃過來勾住楊雨脖子："別喪氣！向師兄的鎮(zhèn)魂鏈在我們府內(nèi)，除了門主，還沒人能對得過，不然現(xiàn)在是我們這的刑士隊長呢！"
"陳醉！"向淵承厲聲打斷，"去把《刑典》第三卷抄十遍！"
藥圃深處蒸騰著苦澀的霧氣。
遼師姐蹲在銅鼎前，長發(fā)草草挽起，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密密麻麻的針痕。鼎中熬煮的藥材泛著鐵銹色，咕嘟咕嘟冒著泡。
"伸手。"她頭也不抬地說。
銀針刺入銹斑的瞬間，楊雨疼得倒吸涼氣——針尖竟帶出一縷鐵銹色的霧氣，在空氣中凝成細小鎖鏈的形狀。
"瓷娘的銹毒比我想的更棘手。"遼師姐將霧氣引入瓷瓶，瓶身立刻結(jié)出霜花，"這三日別碰葷腥，酒也戒了。"
楊雨瞥見藥架底層擺著個黑陶罐，罐口封著朱砂符，隱約傳出"咔咔"的抓撓聲。
"那是……"
"上個月鎮(zhèn)壓的銹妖殘骸。"遼師姐突然用身體擋住他的視線，"陳師兄又給你喝酒了？"
她湊近嗅了嗅。
"果然用了我的褪銹配方添在酒里了。"她冷哼一聲，卻往楊雨袖中塞了包蜜餞，"拿這個壓苦味。"
藥圃外突然傳來嘈雜聲。一個雜役弟子跌跌撞撞沖進來："不好了！刑堂地牢的囚犯……全、全變成銹傀了！"
處理完地牢騷動已是深夜。
楊雨回到廂房時，發(fā)現(xiàn)窗臺上放著個粗陶碗——碗里是冒著熱氣的藥粥，底下壓著張字條：
"銹毒畏燥，夜飲姜粥。"字跡清瘦挺拔，是向淵承的手筆。
正喝著粥，屋頂瓦片忽然"咔嗒"一響。陳師兄倒吊著從屋檐探下頭，酒氣撲面而來：
"長夜漫漫，師兄給你講個故事！"
他翻進屋內(nèi)，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里面是半只燒雞和兩枚骨制骰子。骰子表面刻著微型符文，與銹骨刀上的紋路有七分相似。
"二十年前，天刑府有個天才。"陳師兄撕下雞腿塞給楊雨，"他創(chuàng)出一門秘法，能將銹毒引入自身而不傷旁人。"雞骨頭在桌上擺成個人形，"這就是你這門功夫的雛形。"
燭火噼啪一跳。楊雨發(fā)現(xiàn)陳師兄醉眼中閃過一絲清明："后來呢？"
"后來？"陳師兄突然用骰盅壓住雞骨頭，"鐵門主說這是邪術(shù)，把他……"
"陳醉！"向淵承的聲音在院中炸響，"門主召你即刻去刑堂！"
陳師兄沖楊雨眨眨眼，翻窗時卻"不小心"碰翻了油燈?；鹧嫱虥]桌上前，楊雨看清了雞骨頭擺成的姓氏——
楊
晨霧裹著藥草苦澀的氣息滲入窗欞，楊雨盯著左臂上蔓延的銹斑——經(jīng)過藥池浸泡，這些鐵銹色的紋路退到了肘部以下，卻在皮膚下透出蛛網(wǎng)般的紅光，像是有熔巖在血脈中流動。
"吱呀——"
門軸轉(zhuǎn)動聲驚醒了沉思。遼師姐端著烏木藥盤立在晨光中，月白勁裝沾著露水，右手腕纏著新的紗布。
"該換藥了。"她將藥盤放在床榻邊，取出一把細如發(fā)絲的銀針，"昨日藥池的鎖靈陣有異常波動，你的銹毒反應(yīng)比預(yù)估的活躍。"
楊雨伸出左臂。當(dāng)銀針刺入銹斑邊緣時，針體瞬間被染成鐵銹色，細看竟有微小顆粒在針管內(nèi)螺旋上升。
"果然在模仿經(jīng)絡(luò)運行..."遼師姐突然用鑷子夾起一片青瓷——正是瓷娘人偶的碎片。當(dāng)瓷片貼近針尾，那些銹色顆粒突然劇烈躁動，在瓷片表面組成模糊的鎖鏈圖案。
楊雨瞳孔驟縮："這是..."
"瓷娘身上的鎖鏈。"遼師姐迅速拔針，三根銀針在瓷片上擺成三角陣，"有人在通過銹毒監(jiān)視你。"她突然壓低聲音，"藥池的鎖靈陣好像被人篡改過，原本壓制銹毒的符文被逆轉(zhuǎn)成了催化陣。"
窗外傳來腳步聲。遼師姐衣袖一掃收起瓷片，轉(zhuǎn)而高聲說道："今日需加刺風(fēng)門穴疏導(dǎo)淤毒。"同時飛快在楊雨掌心寫下"亥時藥圃"四字。
剛寫完，陳師兄就撞開門框闖了進來，渾身散發(fā)著濃烈的酒氣："楊師弟！鐵門主讓你去...嗝...去校場試刀！"他腰間晃著那把骨制小劍，劍穗上沾著可疑的暗紅色污漬。
校場上晨霧未散。鐵門主的身影在霧中若隱若現(xiàn)，手中提著那盞銹跡斑斑的青銅燈。燈光所及之處，地面凝結(jié)出細小的銹晶。
"演練基礎(chǔ)刀式。"鐵門主的聲音像銹鐵摩擦。當(dāng)楊雨起手時，燈焰突然竄高，那些銹晶竟隨著刀勢懸浮起來，在空中組成模糊的刀路軌跡。
楊雨心中駭然——這分明是銹骨刀的家傳起手式！刀身突然震顫，那些懸浮的銹晶瞬間崩散。鐵門主眼中閃過一絲陰翳，燈焰里浮現(xiàn)出扭曲的人臉。
"繼續(xù)。"
演練持續(xù)到午時。當(dāng)楊雨終于收刀，發(fā)現(xiàn)左臂銹斑處的紅光更盛，皮膚下隱約有符文流轉(zhuǎn)。鐵門主盯著那些符文，突然伸手按在銹斑上——
劇痛如潮水般襲來。楊雨恍惚看見燈焰中浮現(xiàn)瓷娘的面容，她張著嘴似乎在呼喊什么，卻被鐵門主掌心傳來的吸力扯碎成鐵銹色的光點。
"戌時來刑堂。"鐵門主甩袖離去時，燈罩上的銹跡剝落，露出一個極小的"孝"字。
午膳時分，楊雨在膳堂角落找到向淵承。這位師兄的鎖鏈纏著新?lián)Q的符紙，正就著稀粥吞咽某種藥丸。
"鎖靈陣的事？"向淵承頭也不抬，"遼師姐告訴我了。"他推來一碗泛著鐵銹色的濃湯，"喝下去，能暫時屏蔽感應(yīng)。"
湯藥苦澀中帶著血腥味。楊雨飲盡后，左臂的紅光果然暗淡了些。向淵承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看。"
皮膚下的符文正在重組，漸漸形成一把微型骨刀的形狀，刀尖指向西北——正是鬼哭窯的方向。
"瓷娘的人偶還在嗎？"
楊雨點頭，摸向懷中時卻摸到一手鐵銹色的粉末。原本的青瓷人偶竟已碎裂，只剩底座那個"孝女瓷娘"的鐵牌尚存。
"果然在自我銷毀..."向淵承的鎖鏈突然繃直，"小心！"
膳堂大門轟然洞開。鐵門主親信執(zhí)事帶著刑堂弟子沖進來："奉門主令，搜查所有攜帶銹毒者，門主親自為其清理！"
混亂中，向淵承將鐵牌塞回楊雨懷中，鎖鏈一抖纏住橫梁："這么大陣仗必定有詐，從灶房走！"楊雨剛躍上房梁，就看見執(zhí)事手中拿著與鐵門主同款的銹燈，燈焰正直指自己方才的位置。
灶房蒸汽彌漫。楊雨撞翻蒸籠制造混亂，卻在后門撞見了意想不到的人——陳師兄醉醺醺地攔在路中，骨劍出鞘三寸。
"楊家的...銹骨刀..."他打著酒嗝，劍尖卻精準(zhǔn)地挑開楊雨的衣襟，露出那塊鐵牌，"果然...瓷娘選中了你..."突然劍鋒一轉(zhuǎn)，在墻角劈出條暗道，"走！老子欠你爹一條命！"
暗道潮濕陰冷。楊雨摸著鐵牌前行，發(fā)現(xiàn)上面的"孝"字正在發(fā)光，與皮膚下的骨刀符文相互呼應(yīng)。當(dāng)爬出暗道時，月光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這是天刑府最偏僻的廢藥圃，而遼師姐正站在枯萎的藥草叢中，手中捧著本殘破的冊子。月光照在書頁上，赫然是幅人體銹毒運行圖，與楊雨左臂的紋路一模一樣。
"《天刑銹法秘錄》..."遼師姐翻開最后一頁，露出個殘缺的家徽，"這是將律法之力與銹蝕相結(jié)合的功法，向師兄喚你加入我們果然沒錯，你就是楊叔的孩子。"
夜風(fēng)突然變得刺骨。楊雨懷中的鐵牌劇烈發(fā)燙，銹骨刀在鞘中發(fā)出龍吟般的嗡鳴。遠處刑堂的銹燈如血般猩紅，而真正的秘密，才剛剛揭開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