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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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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霉斑牛源第一次發(fā)現(xiàn)那片霉斑時,梅雨季已經(jīng)纏了蘇州城十七天。

雨是從凌晨開始變稠的,像被稀釋的墨汁,順著平江路的青石板縫往磚縫里滲。

他蹲在李妍家老洋房的窗臺下,手指摳著木框上隆起的灰綠色斑塊,指甲縫里蹭上霉味,

像浸過陳年老茶的棉絮,潮得發(fā)沉?!皠e摳了,越摳越爛?!崩铄酥鴥杀埦畯奈堇锍鰜?,

白棉布裙掃過門檻上的青苔,帶起細小微塵。她把茶杯往廊下的竹桌上放,

杯底與桌面碰撞的輕響,混著雨打芭蕉的簌簌聲,像浸在水里的鐘。牛源抬頭看她。

雨霧里李妍的臉泛著瓷白,額前碎發(fā)被濕氣粘在眉骨上,像幅沒干透的工筆畫。

他喉結(jié)動了動,把那句“去醫(yī)院看看”咽了回去——上周體檢報告下來時,

醫(yī)生辦公室的百葉窗也透著這樣的雨光,主任指著片子上那團模糊的陰影,

說像塊泡發(fā)的木耳,長在左肺葉的邊緣?!巴砩舷氤允裁??”李妍挨著他坐下,

指尖劃過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她總說他的手像老紅木家具的扶手,帶著被歲月磨出的溫吞,

“我媽寄了筍干來,燉排骨?”牛源“嗯”了一聲,目光落在她鎖骨處。

去年也是這樣的梅雨季,他們在山塘街的雨棚下躲雨,李妍穿件靛藍旗袍,

領(lǐng)口別著銀質(zhì)玉蘭扣,他盯著那排扣子看了半晌,說像浸在水里的月亮。那天她踮腳吻他時,

雨珠從棚頂?shù)芜M他后頸,涼得像她耳垂上的銀墜。竹桌腿在廊下泡久了,長出層滑膩的菌膜。

李妍起身去拿抹布,裙擺掃過墻角的藤箱,箱蓋“吱呀”一聲開了條縫,

露出里面疊得整整齊齊的藍布衫——那是她外公的遺物,老人去年冬天走的,肺癌,

走前瘦得像片被蟲蛀過的枯葉。牛源的手指猛地蜷起來,指甲掐進掌心的霉斑里。

晚飯時雨還沒停。李妍在廚房燉排骨,砂鍋咕嘟的聲響里,牛源翻著手機里的抗癌論壇。

有人說化療會掉光頭發(fā),有人曬出插著輸液管的手背,像老樹干上生出的瘤。

他劃到一張照片,患者戴著假發(fā)站在櫻花樹下,配文寫“等下一個春天”,

底下有人回“梅雨季過了,天總會晴的”?!鞍l(fā)什么呆?”李妍端著碗筷出來,

額角沁著薄汗,“排骨燉爛了,你嘗嘗?!迸T磰A起一塊筍干,牙齒剛碰到纖維,

胃里突然翻江倒海。他捂住嘴沖進衛(wèi)生間,趴在馬桶上干嘔,酸水燒得喉嚨發(fā)疼。

鏡子里的男人眼窩發(fā)青,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像沒打理的荒草,左肺的位置隱隱作痛,

像被浸了水的棉花堵著?!霸趺戳??”李妍拍著他的背,聲音發(fā)顫,“是不是吃壞東西了?

”“沒事,”他直起身,用冷水潑臉,“可能著涼了?!彼⒅难劬戳税肷危?/p>

忽然伸手摸他的額頭:“去醫(yī)院看看吧,你這陣子總沒精神?!薄跋轮馨?,

”牛源避開她的手,扯過毛巾擦臉,“這幾天雨大,診所人多?!贝巴獾挠暧置芰诵?,

打在玻璃上像無數(shù)只手指在叩門。李妍沒再說話,只是轉(zhuǎn)身時,他看見她耳后那縷碎發(fā),

又沾了層水汽,亮得像根銀絲。夜里牛源躺在沙發(fā)上,聽著李妍房間傳來的呼吸聲。

老洋房的墻不隔音,她翻身時床板“creak”響,像雨里的船槳劃過水面。

他摸出藏在枕頭下的體檢報告,紙頁被汗浸得發(fā)皺,那行“左肺占位性病變,

建議進一步檢查”的字跡,在手機電筒的光里泛著冷白,像塊泡在水里的骨頭。凌晨三點,

雨勢漸歇。牛源悄悄起身,蹲在李妍的房門口。門縫里漏出的月光,在地板上洇開片淺黃,

像她旗袍上暈開的水漬。他想起去年她生日,他在拙政園的聽雨軒給她拍照片,

她舉著把油紙傘,傘面繡的紫藤花被雨打濕,紫得發(fā)暗,像塊凝固的血。

2 斷傘西園寺的香火氣混著雨霧,在飛檐下凝成淡青色的煙。李妍跪在觀音像前,

雙手合十的樣子很虔誠,淺藍色連衣裙的裙擺沾了泥點,像落在水面的星子。牛源站在廊下,

看著她后背隨著叩拜起伏,左肺的位置又開始隱隱作痛,像被細針扎著。“求什么了?

”他遞過紙巾,她擦手時,他看見她手腕上的紅繩,是去年在周莊買的,攤主說能系住姻緣。

“求我們都平平安安。”她笑起來眼角有淺紋,像被雨水浸軟的宣紙,“你最近總皺眉,

像有心事?!迸T磩e開臉,望向寺外的雨巷。青石板被踩得發(fā)亮,

穿藍布衫的老人撐著油紙傘走過,傘面“咯吱”響,

像他去年給李妍修的那把——傘骨斷了根,他蹲在燈下用竹篾補,她趴在旁邊看,

說他認真的樣子像在雕玉。“下周我要去南京出差?!彼蝗徽f。李妍的手頓了頓:“多久?

”“不好說,可能……要住一陣子?!迸T炊⒅惆干先紵臓T火,火苗被穿堂風扯得歪斜,

“那邊有個古建修復的項目,缺人手?!彼麤]說的是,南京的腫瘤醫(yī)院是國內(nèi)最好的。

昨晚他查了一夜攻略,化療周期、靶向藥副作用、醫(yī)保報銷比例,

那些數(shù)字像雨珠一樣砸在屏幕上,濺起密密麻麻的焦慮。“哦?!崩铄穆曇舻土诵?/p>

“什么時候走?我?guī)湍闶帐靶欣睢!薄昂筇臁!彼桓铱此难劬?,“項目急?/p>

”走出西園寺時,雨又大了。牛源把傘往李妍那邊傾,自己半邊肩膀很快濕透。

經(jīng)過一家修傘鋪,門口掛著排待修的傘,有把湖藍色的折疊傘,

傘骨斷得像被踩過的樹枝——像極了他藏在工具箱最底下的那把,去年李妍在雨里摔了一跤,

傘面磕在石頭上,裂了道縫?!暗饶慊貋恚覀?nèi)ネ锖貌缓??”李妍突然說,

“聽說那邊的退思園,雨天看特別美?!薄霸僬f吧?!迸T吹暮斫Y(jié)動了動,

“項目說不定要延期?!彼龥]再說話,只是把傘往他這邊推了推。雨珠順著傘骨往下滴,

落在她手背上,像串碎鉆,很快被體溫焐干。回李妍家的路上,經(jīng)過他們常去的那家面館。

老板娘探出頭打招呼:“小牛,今天還吃三蝦面?”牛源搖搖頭:“打包兩份,帶走。

”李妍拉了拉他的袖子:“我不餓?!薄俺渣c?!彼恼Z氣硬起來,像生了銹的門軸。

他知道自己在發(fā)脾氣,卻控制不住——醫(yī)生說要加強營養(yǎng),

可他一想到她以后可能要一個人來這家店,坐在靠窗的位置,對著空碗發(fā)呆,

心臟就像被泡在醋里的鐵,酸得發(fā)疼。面端上來時,李妍沒動筷子。她看著碗里的蝦仁,

忽然說:“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雨敲在玻璃窗上,發(fā)出沉悶的響。牛源低頭吃面,

熱氣模糊了眼鏡片:“沒有?!薄澳悴桓铱次?。”她的聲音很輕,像雨落在棉花上,“牛源,

你看著我?!彼痤^,看見她眼里的紅血絲,像雨里暈開的朱砂。

李妍的手指在桌下攥緊了紅繩,繩結(jié)勒進肉里,

留下道淺痕:“是不是……你家里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去年他帶她回蘇北老家,

母親拉著他說“城里姑娘嬌氣,怕是養(yǎng)不住”。他當時把這話當耳旁風,現(xiàn)在卻覺得,

這或許是最好的理由?!拔覌尅眢w不好,想讓我回老家?!彼鲋e時,

左肺的疼痛突然尖銳起來,像被刀剜了一下,“她說,找個本地姑娘,能互相照應。

”李妍的臉一點點白下去,像被雨水泡透的宣紙。她低下頭,用筷子撥著碗里的蝦仁,

半晌才說:“所以,你要去南京,其實是想……”“是?!迸T创驍嗨?,聲音冷得像冰,

“李妍,我們算了吧?!泵骛^外的雨突然變急,打在遮陽棚上“噼啪”響,像有人在摔東西。

李妍猛地抬頭,眼里的淚混著窗外的雨光,亮得晃眼:“為什么?就因為你媽?

我們不是說好了,年底就領(lǐng)證嗎?”“領(lǐng)證?”牛源扯出個笑,比哭還難看,

“你想過以后嗎?我一個修古建筑的,工資就那么點,你跟著我,除了住這老破房子,

還能有什么?”他故意盯著她的舊連衣裙:“你同學嫁了老板,住別墅開跑車,你呢?

雨天連把新傘都舍不得買?!崩铄淖齑蕉哙轮?,說不出話。她猛地站起來,

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像金屬在玻璃上刮?!芭T矗彼穆曇舳兜貌怀蓸幼?,

卻帶著股倔強,“你再說一遍?!庇陱拇翱p鉆進來,打在牛源的手背上。他看著自己的手指,

這雙手接過她遞來的熱茶,修過她摔壞的眼鏡,

去年冬天還幫她系過圍巾——現(xiàn)在卻要用來撕碎她的眼淚?!拔艺f,我們分手吧。

”他一字一頓地說,左肺像被灌滿了泥水,“我膩了?!崩铄麤]哭,只是死死盯著他,

像在看個陌生人。她突然抓起桌上的傘,轉(zhuǎn)身沖進雨里。傘骨在門框上磕了一下,

發(fā)出“咔”的脆響,牛源望著她的背影,看見那把湖藍色的傘在雨里歪了歪,然后徹底散架,

像只被撕碎的蝴蝶。他坐在空蕩蕩的面館里,面碗里的蝦仁已經(jīng)涼透。

老板娘怯生生地問:“小牛,要不要……我去追追她?”牛源搖搖頭,趴在桌上,

肩膀開始發(fā)抖。雨聲、面館的抽油煙機聲、遠處的汽車鳴笛聲,都混在一起,像無數(shù)根針,

扎進他的耳朵里。那天晚上,牛源收拾行李時,在衣柜最底下發(fā)現(xiàn)個鐵盒。

里面是李妍給他疊的星星,一千只,玻璃瓶裝著,瓶身貼著張便利貼,

上面是她的字跡:“等你集齊一萬只,我們就結(jié)婚?!彼谚F盒塞進床底,

塞進時碰倒了個相框。照片上他們在虎丘塔下,李妍穿著他的外套,笑得露出虎牙,

背景里的玉蘭花開得正盛,像堆在枝頭的雪。雨還在下,牛源對著照片看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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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06 07:4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