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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咸魚生存指南 遂溪木 348089 字 2025-08-06 09: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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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神山景色宜人,巖述卻無心欣賞,他喝了五杯茶都不見人出來,等的心浮氣躁,忍了又忍,抓起佩劍就要強闖。

廂房門終于開了。

也不知道在里面干了什么,季綾出來時的表情堪稱恍惚。

巖述皺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喂,你沒事吧?!?/p>

季綾瞳孔逐漸聚焦,他搖搖頭,轉(zhuǎn)身,雙手平舉,行晚輩禮。

“今日多謝解惑,切望保重身體?!?/p>

房間里靜悄悄的,過了一會兒才有聲音傳出:

“皇帝有空可以多來坐坐,我一個人待著也挺無趣的。”

季綾應下,又行一禮,轉(zhuǎn)身離開。

覺得自己被排斥的巖述看著他們莫名其妙的互動,心里不爽,表情也不好看。

“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呢,還神神秘秘的?!?/p>

要是以往季綾肯定反唇相譏了,可現(xiàn)在他卻好像沒聽見一樣,低頭走路,默不作聲。

巖述這下是真變了臉色,他這人就這樣,受不得冷落,非要別人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才行。

巖述掰過季綾的肩膀,惡聲道:“傻了嗎?說話?!?/p>

季綾總算有反應了,他眉心微皺:

“疼?!?/p>

巖述捏到他傷口了。

巖述一驚,下意識放手:“我不是故意的?!?/p>

隨后又覺得這發(fā)展有點不對,重新理直氣壯起來:

“那女人和你說什么了?出來就一副丟了魂的樣子,別和我說你突然發(fā)現(xiàn)不是人家親生的。”

季綾極其不雅地對他翻個白眼。

他們剛好走到一道山澗處,能看到有河,若是豐水期,估計還會有瀑布。

季綾雙手后背,走到懸崖邊,面朝幽谷。

沒等巖述說話,季綾開口道:

“你到底為什么這么恨我?”

四周萬籟俱寂。

巖述很久沒出聲,就在季綾以為他不想回答的時候,聽見他說:

“陛下還記得自己九歲時候的事嗎?”

這個展開,季綾不知怎的眼皮一跳,模棱兩可道:“怎么了?”

“也是,您這樣的貴人,怎么會記得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p>

巖述的聲音很輕,不大像他,被幽幽山谷襯的越發(fā)飄渺。

“玄正二十五年冬,匈奴犯我西北邊境,那一戰(zhàn)規(guī)模不大,拖的時間卻格外長?!?/p>

那一年,西北全境都遭遇了罕見的低溫凍害,匈奴的牛羊大批凍死,不得已進犯玉涼城。

雙方境況誰也沒比誰好,真刀真槍拼命倒是其次,主要是糧草和軍備。

那一年,巖述才十二歲。

將軍兒子的份例都被壓到了最低,更何況普通將士,巖述記得那時候常常吃不飽,餓的實在狠了就去挖深埋地底的草根,可土凍硬了,連鐵鍬都下不去。

巖述經(jīng)常餓的睡不著,又不得不強迫自己睡覺,而那時候,餓還不是最可怕的東西。

最可怕的,是冷。

漫天沙礫裹著冰碴子,寒風吹在身上像刀割一樣,可怕的低溫無處不在,將士們擠在巴掌大的地方都無法感受到一絲暖意。

“每天都有人凍死,你見過凍死的人嗎?”巖述的聲音里藏著微不可查的顫抖。

季綾咽了口唾沫,轉(zhuǎn)身看他。

“可能只是一陣大風刮過,他們保留著生前的表情,可能是驚恐,可能是解脫,也可能什么表情都來不及做,就被凍成了一具硬邦邦的尸體?!?/p>

“成百上千具,挺立在那里,連成一堵長長的人墻,黑黢黢的眼睛瞪著你?!?/p>

“我那段時間幾乎不敢睡覺,一閉眼就是這個噩夢一樣的場景?!?/p>

巖述眼睛逐漸漫上血色:

“我父親急瘋了,打了無數(shù)催糧草和棉衣的折子,無一例外都石沉大海?!?/p>

“后來終于有消息傳來,戶部已經(jīng)在籌備銀兩,我們無時無刻不在幻想著哪天睜開眼睛就有衣服穿就有東西吃?!?/p>

“可是沒有。”巖述睜著血紅一片的眼睛,神色猙獰,聲音嘶啞:

“什么都沒有!”

“因為尊貴的九皇子要辦生辰宴,那群雜碎就把這筆救命錢放上了宮宴,放進了華麗的琉璃盞里,一粒米都沒有送到西北?!?/p>

巖述死死盯著他,一字一句道:“陛下,您想知道,那場戰(zhàn)爭的結(jié)局嗎?”

巖述閉上眼,笑的極其慘烈:

“我們贏了,不是因為武器裝備排兵布陣,而是因為我們?nèi)硕唷!?/p>

“經(jīng)得住死?!?/p>

“經(jīng)得住消耗?!?/p>

“經(jīng)得住像草芥一樣托起盛京鶯鶯燕燕的繁華啊?!?/p>

尾音顫顫,在山谷里緩緩蕩開,像無數(shù)人在竊竊私語。

季綾立在原地,被震撼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沒想到,竟然是這樣。

他原以為,可能是季綾以前得罪過巖述,頂破天就是和巖述親朋有什么牽扯。

沒想到,竟會是這樣。

巖述身軀輕顫,閉著眼,不看他。

心中激蕩的怒火和恨意幾欲沖破理智束縛,他看見季綾那張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臉,就想起矮墩兒拉著他的衣角,抖的話都說不清楚。

“老……大,我好……冷……啊。”

矮墩兒是個孤兒,死的時候才十三歲。

八年過去,那些場景仍然歷歷在目,甚至午夜夢回與他糾纏不休,時常驚醒。

而當事人之一毫不知情,疑惑地問為什么這么恨他。

真可笑啊。

季綾立在懸崖邊,表情怔愣,久久無言。

他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件事,別說穿過來之后,就算是在穿越之前,他都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這種茫然失措的感覺了。

哪怕這件事,和他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季綾沉默著消化這個事實,一陣涼風吹來,他條件反射一激靈。

忽然發(fā)現(xiàn)不對。

九歲,九歲。

徐正德好像說過,他多年前曾有一次溺水,救上來后高燒了好長時間,藥石無醫(yī),是最后從宮外找了個術(shù)士,說要把他那年的生辰八字改一改,才好轉(zhuǎn)過來。

從五月改到了一月。

怎么會這么巧?

剛好那年改生辰,剛好改到冬天,剛好碰上西北急需糧草的節(jié)骨眼。

季綾眼睛微微瞇起。

他從來不相信什么巧合,況且這件事本身就不是巧合解釋得了的。

身為皇室子弟,坐擁最好的醫(yī)療資源,卻要依賴什么命卜之術(shù),本身就很蹊蹺。

季綾陷入沉思,巖述已經(jīng)收拾好神情,聲線冷漠。

“你今天說這是個殺人藏尸的好地方。”

巖述目光嘲諷:“覺不覺得很可笑,畢竟,我是真想殺了你給我千余西北軍將士報仇?!?/p>

季綾暫時放下思緒:“那你為什么沒動手?”

巖述沉默,眼底一瞬間閃過無數(shù)斑駁光影,積郁沉沉,復雜難辨。

“你應該慶幸,你當皇帝這么久,還沒有做過別的混賬事?!?/p>

季綾不置可否,他一抿唇,正了正神色,整個人變得嚴肅起來。

“巖將軍。”

他沒有再叫巖侍衛(wèi),面沉如水,鄭重道:

“這件事不會就這么過去,你給我點時間,我一定會給巖老將軍,給你,給千百慘死的邊關(guān)將士和他們的家人一個交代?!?/p>

不等巖述說話,季綾直視他的眼睛,沉聲道:“相信我?!?/p>

相信我。

他說這三個字的語氣讓巖述想起了,那天季綾寧可拼死一搏也不肯向他求救,還冷冰冰地讓他跪著的模樣。

季綾身量單薄,卻挺拔如松,臨淵而立的身影帶著震顫人心的堅定力量。

巖述忽然覺得,和之前相比,眼前的人發(fā)生了某種奇異的變化。

仿佛一只酣睡的巨獸睜開眼睛,目光如炬地望著這個即將天搖地動的世界。

——

回到皇宮,季綾深深吐出一口氣。

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季綾心思很重,連紅燭急的直掉眼淚都沒力氣去哄。

季綾把自己扔在床上,紅燭紅著眼睛道:“陛下,巖將軍一直站在外面,不肯走?!?/p>

季綾嘆口氣,今天之后,他真是有點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個人,他已經(jīng)免了巖述的侍衛(wèi)之責,不知道他還想干嘛。

季綾揉了揉臉,打起精神道:“讓他進來吧。”

巖述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留下來想干什么。

季綾把他留在宮里當侍衛(wèi)就是為了教訓他,如今到了這份上,季綾估計也不想再看見他了。

不知道為什么,一想到這里,巖述心里就像硌了點什么一樣,總覺得不大痛快。

他把這歸咎于今天訴說往事的余怒。

季綾道:“巖將軍還有事嗎?”

巖述一頓,過了好一會兒才道:

“那天的刺客是魏王派來的。”

季綾:“哦?!?/p>

哦?

巖述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聽清楚了嗎?我說,那天的刺客是魏王派來的,他想殺你!”

怎么他身邊的人一個兩個都喜歡扯著嗓子說話,季綾無奈,配合道:

“你怎么知道的?”

“那刺客的劍法源自償命樓,魏王手下有一名幕僚就出自里面,此人不簡單,和償命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p>

巖述看他一眼,解釋道:“償命樓是個江湖組織,生意不太光彩那種。”

季綾點頭,表示知道了。

巖述無法理解:“你早就知道了?”

“沒有?!?/p>

“那你怎么一點反應也沒有?!?/p>

季綾更無奈了:“要什么反應,哭天搶地?尋死覓活?鬧的滿城風雨然后等著魏王乖乖送上門來?”

巖述一時噎住。

季綾道:“不管是誰派來的我現(xiàn)在都動不了人家,還不到時候。”

巖述下意識想問那什么才算是時候,就聽季綾道:

“我累了,你先回吧,出去把門帶上?!?/p>

沒有別人在,季綾相當不在乎形象地打個滾仰面趴下。

他想了想,又直起身子道:“謝謝你提醒,我以后會小心的。”

巖述回到將軍府,還是覺得莫名其妙。

今天發(fā)生的一切都很莫名其妙。

他后知后覺地想起,季綾好像從洛神行宮里出來之后,就沒和他自稱過朕。

態(tài)度也很奇怪,一點也不像君王對臣子,倒像是……朋友。

巖述摸摸鼻子,把腦子里奇怪的念頭趕出去,去浴房洗漱。

隆冬將盡,氣溫總算有了回暖的趨勢,御花園的繡球冒出了新芽,昨天季綾還看見門口開了一朵桃花。

總算能剝掉身上厚重的衣物,季綾連早朝都上的心情舒暢。

各路朝臣都感受到了君王的好心情,極有眼力勁兒地講些高興的事,比如年節(jié)將至,該給大臣們發(fā)點紅包什么的。

季綾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隨他們?nèi)チ恕?/p>

不過有些事卻是不能含糊的。

季綾在御書房批奏折,看著桓州太守的折子微微皺眉。

春汛,這可是大事,他記得之前整理信息的時候,先帝去年是撥了一筆銀兩下去的,怎么現(xiàn)在來和他要加固河堤的錢?

正思索著,代替徐正德在御前伺候的福字來通傳:“陛下,林大人來了。”

“傳?!?/p>

林津南搓著手,他來得急,就隨意披了件外衫,春寒料峭,他現(xiàn)在才覺得有點冷。

“微臣參見陛下?!?/p>

林津南恭恭敬敬行禮,季綾道:“林愛卿怎么只穿這么點,入春了也要注意防寒保暖啊?!?/p>

一個好領(lǐng)導,要知道時刻注意員工的身體狀況。

“福字,等會兒回去的時候給林大人拿件斗篷。”

林津南受寵若驚,一顆臣心熨貼極了,還冷什么,恨不能再穿薄點以示身強體壯。

“陛下,您交代的賬目已經(jīng)做出來了。”

林津南把賬本交上去,感嘆道:“我們參考了您說的做賬方法,果然簡便不少?!?/p>

季綾不著急翻看,把折子遞給他:

“你先看看這個?!?/p>

林津南雙手接過,迅速瀏覽之后,也皺起眉頭。

“桓州?微臣記得,去年才給他們撥過一筆數(shù)目不小的銀兩,按理說不會缺錢才對啊?!?/p>

季綾翻開賬本,原本冗長繁瑣的賬目清晰簡明許多,在這種事情上,現(xiàn)代人的智慧還是能彰顯一二的。

“你記得當時是誰押送的銀兩嗎?”

林津南思索:“是原禹州刺史楊晟楊大人?!?/p>

林津南一怔,臉色一變:“陛下是懷疑,這筆銀子根本沒到桓州太守手里嗎?”

季綾不肯定也不否定,專心致志地看著賬目。

林津南心里一跳,想起這段時間陛下交代的事,混跡官場多年的政治嗅覺,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山雨欲來的味道。


更新時間:2025-08-06 09: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