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怒發(fā)沖冠,眼看就要沖上來,被他身邊的人攔住。
“王爺,王爺,我們還沒輸……”
暴怒中的魏王眼珠一動。
是啊,他還沒輸呢。
他重新冷靜下來,陰笑一聲道:
“徐至錦倒戈又怎么樣,別忘了,滿朝文武還在本王手上?!?/p>
若是季綾敢眼睜睜看著百官命喪他手,不用他說,這皇位也不可能再坐下去了。
況且,他還有后手……
季綾嘴角一勾,一雙清淡的眼睛如綴寒星,閃著睿智深邃的光芒。
他說:“魯國公,戲也看夠了吧。”
此話一出,魏王瞳孔驟縮,難以置信地看著坐席上,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緩緩走出,向季綾行大禮:
“老臣,叩見陛下?!?/p>
季綾揮揮手,魯國公示意,大殿中三分之二的人卸下兵器,安靜地立在一旁。
情勢瞬間逆轉(zhuǎn),只要季綾一聲令下,甕中之鱉就會是魏王。
打臉來的就像龍卷風,魏王又驚又怒,顫抖著手指向魯國公:
“老匹夫,你……你竟敢背叛本王!”
魯國公心里無奈,但面上一派剛正不阿:
“我等食天家俸祿,自當忠君之事,為君效力,如今你膽敢以下犯上,行大逆不道之事,自是人人得而誅之。”
“何來背叛一說?”
這話太不要臉了,沒有魯國公的參與,魏王怎么可能安插這么多人手進宮。
如今這廝居然一臉正氣地和他說要忠君之事?
魏王滿心荒謬,一時連反駁都不知道該從何反駁起。
看他一臉五雷轟頂似的表情,季綾淡笑一下,終于大發(fā)慈悲的開口:
“皇叔,你這份大禮,朕就收下了?!?/p>
魏王不受控制地后撤一步,喃喃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一切都計劃的天衣無縫,怎么突然就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
“你太高看自己,也太小看朕了。”
季綾淡淡道:“走吧,皇叔隨朕出去看看?!?/p>
巖述和季綾寸步不離,兩個侍衛(wèi)架著魏王,身后的官員們對視一眼,皆相互攙扶著跟上去。
大殿外,場面震撼。
尸體疊著尸體,到處都是殘肢斷臂,陣陣腥風令人幾欲作嘔,猩紅的血水染紅了地面,順著臺階蜿蜒而下,滴答滴答流向更遠的地方。
徐至錦的人分列兩旁,目所能及,無一活口。
有幾個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已經(jīng)轉(zhuǎn)頭干嘔了。
看著這一幕,魏王渾不在意道:
“自古一將功成萬骨枯,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他們能為我犧牲,是他們的榮耀?!?/p>
“所以你才會敗?!?/p>
季綾一身帝王正袍,穩(wěn)穩(wěn)踩著一地血色,目光如炬地看著滿地血腥,也看著遠處遼闊的天空:
“為君者,遵帝王之道,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你沉迷玩弄權(quán)術(shù),早已失了人心。”
“你不懂,不在乎,所以注定沒有人會站在你身后?!?/p>
魏王不屑地嗤笑:“史書是由勝利者書寫的,只要有足夠的權(quán)力,他們自然會乖乖聽話。”
他眸中戾氣一閃,語氣是讓人不寒而栗的殘忍暴虐:
“什么見鬼的德與道,若不聽話,殺了便是,何須多言?!?/p>
季綾神情淡定無波,心頭的怒火卻節(jié)節(jié)攀升,穿過來這么久,他今天第二次動了殺心。
此人,該死。
“所以你伙同江湖組織,大肆誅滅異己,回京途中沈大人只是不愿為你開道,你就殺了他全族,連未滿月的孩子都不放過。”
“還有金林縣的劉大人,為國盡忠一輩子,你卻當著他的面侮辱他的女兒,還將他施以腰斬之刑,曝尸荒野,任野狗啃食。”
“還有很多,皇叔要聽朕一一敘述嗎?”
季綾語氣平穩(wěn),眸色卻越發(fā)幽暗。
森森白骨,尸鴻遍野。
魏王這些年造下的孽罄竹難書,他也終于明白,這么大的事,“季綾”當初為何沒提起過。
這樣的人,染指帝位,只會是天下人的不幸。
即便沒有季綾,也自會有人出手收拾他。
事已至此,魏王不甘地仰頭,視線似要將季綾撕碎。
“那你呢?你又比我好到哪兒去?九皇子季綾,整個大夏誰人不知你臭名昭著,同樣惡貫滿盈?!?/p>
他目露譏諷,語氣嘲弄:“滿口仁義道德,皇上不覺得自己很虛偽嗎?”
季綾眼芒一動,只有這一點,他無法反駁。
“你也配和他比?!?/p>
充當背景許久的巖述突然插聲,冷冷看著他,視線如寒冰刺骨。
“他繼位以來可曾做過一件于社稷不利的事?倒是你?!?/p>
巖述走近他,慢條斯理地彎腰,附身耳語幾句。
魏王頓時如五雷轟頂,臉上血色褪盡,徹底沒了叫囂的氣勢,嘴唇微張,雙腿顫抖,幾乎站立不住。
“你們……怎么會……”
巖述一扯嘴角,眼底冰涼一片。
“你還敢把自己和他相提并論?”
巖述黑眸幽冷,一字一句,每一個聲調(diào)里都鋪滿攝人的戾氣。
“別污了他的耳朵?!?/p>
“……哈哈哈,哈哈哈。”
魏王一抬頭,神情狀若癲狂,放聲大笑。
“季綾,此番是我技不如人,成王敗寇,本王輸?shù)闷稹!?/p>
他面目如惡鬼,獰笑一聲:
“但你,也得給我陪葬!”
變故陡生。
一只袖珍利劍破空而來,瞬息即至,直指季綾。
巖述瞳孔一縮,條件反射把季綾拉到身后,奈何此時魏王垂死掙扎,竟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掙脫了侍衛(wèi)。
廣袖中寒光乍現(xiàn),是匕首!
距離太近了,巖述來不及思考,牢牢把季綾護在懷里,長劍一挑,阻斷了魏王的攻勢。
可這樣他就騰不出手去擋那只箭了!
時間仿佛變成了慢鏡頭,季綾抬頭,看見那只箭一點點接近,他甚至能看見箭頭閃爍著不詳?shù)暮谏鉂伞?/p>
巖述滿臉焦急,把他整個人摁在懷里,右手揮劍擋住魏王的匕首。
他背后門戶洞開,眼看那只毒箭就要破開血肉,魔鬼獰笑著接近,想以一人的生機為祭,慶賀眼前這一場血色盛宴。
周圍人或驚恐,或呆滯,或緊張,這個距離,沒有人能救他。
若是中箭,巖述必死無疑!
季綾閉了閉眼,聽到耳邊心跳如鼓。
也不知道是巖述的,還是他自己的。
利箭飛出一道長虹,沒入衣裳,周圍響起一片驚叫,季綾抬頭,對著巖述笑了一下。
“笨蛋?!?/p>
巖述眼瞳驟縮,目眥盡裂。
“阿綾?。?!”
一聲怒吼貫徹云霄。
巖述只覺得自己像被一把刀從中間活活劈開,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但四肢百骸都流竄著無法承受的痛苦,仿佛在被看不見的野獸暴力撕咬。
他抱著強行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的季綾,一點點蹲下身。
“季綾?”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幾近呢喃,害怕驚擾到什么似的。
蕭承玨暴跳如雷,一聲怒吼之后回頭,嘶吼道:“傳太醫(yī)!快傳太醫(yī)!”
人群烏泱泱地涌上來,人聲嘈雜,巖述卻什么都聽不見。
他專注的目光只容得下那一個人。
“季綾……季綾?”
有人想接過季綾,巖述猛地回頭,眼珠赤紅,神色可怕的像地獄修羅。
“滾?。?!”
蕭承玨撥開人墻,二話不說一拳揍上去。
“你想他死嗎!?。〗o我放手!”
蕭承玨揪著他的衣襟,眼底血色彌漫,“你放手,他還有救!”
巖述手指收緊,眼前業(yè)障彌漫,狂亂的思緒宛如江水決堤,令他幾欲崩潰。
“咳……咳,小點聲,要聾了?!?/p>
小小的聲音在一片喧囂中微不可聞,可巖述一下子就聽見了,不可置信地低頭——
季綾眸中微光乍現(xiàn),像一束盛大的焰火,瞬間照亮了巖述眼底暗無天日的深淵。
那人低咳一聲,沖他彎起眼睛。
“活著呢?!?/p>
季綾早就知道,今天的事不會那么順利。
以防萬一,他去皇家私庫里倒騰一番,找到一件不知哪朝皇帝用過的軟猬甲,此甲用金絲和千年藤枝編制而成,刀槍不入,堪稱古代的防彈衣。
再加上這件層層疊疊的正袍,那只箭沒有傷到他皮肉,只是力道太大,沖擊到肺腑罷了。
對視須臾,巖述喉嚨間溢出一聲意味不明的低鳴,把季綾狠狠擁入懷中,力道大的仿佛要將他融進血肉。
二人身軀緊貼,震得季綾睫羽微顫。
像刮過一場不動聲色的海嘯。
——
魏王被壓進天牢,聽候發(fā)落。
長歡殿,巖述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目光幾乎凝成實質(zhì),跟看著自己命根子似的。
季綾無奈,知道這次確實嚇到大家了,只好隨他去。
魏王伏誅,但這場大戲可還沒有落幕。
群臣心情大起大落,這會兒已經(jīng)徹底麻了,眼睜睜看著季綾被徐正德扶著,重回主位。
看著那個略顯孱弱的背影,所有人都知道,不一樣了。
不管將來命運如何,但至少從此刻起,這位還未滿十八歲的少年帝王,已經(jīng)真正成為了大夏王朝的主人。
帝王站定,于高座之上,俯視眾生。
目色平靜,水波不興。
生殺予奪,君臨天下。
不知是誰起頭,眾人如割倒的麥子般紛紛俯身,雙膝跪地,齊聲高呼: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p>
聲浪回蕩在大殿,繞梁不絕,季綾目光幽深,道:
“蘇弛聽旨。”
蘇太傅一步跨出:“老臣在。”
“一枯一榮,皆有定數(shù),盛衰成敗,唯有天知,朕今日允你致仕一事,著衣錦還鄉(xiāng),榮歸故里,頤養(yǎng)天年。”
蘇太傅閉了閉眼,磕頭謝恩,揮一揮衣袖,告別他浸淫了大半生的廟堂。
“謝陛下?!?/p>
“徐至錦聽旨。”
“臣在?!?/p>
“徐至錦今日護駕有功,但鑒于之前有隱瞞不報之罪,功過相抵,你可有異議?”
徐至錦心頭苦笑一聲,他和蘇家的關(guān)系一直瞞的很好,從未被發(fā)現(xiàn),季綾此時不追究他的責任,等于給了蘇家眾多暗線一個睜只眼閉只眼的態(tài)度。
可謂敲一棒槌給個甜棗。
季綾拿捏人心到如此地步,張弛有度,手段高明,這個人,遠比想象中更可怕。
“臣,無異議?!?/p>
季綾繼續(xù):“國公聽旨?!?/p>
魯國公眼皮一跳,出列接旨。
說起來,他今天本該站在季綾對立面,是魏王一派的。
三天前。
國公府,魯國公看著滿桌子信件,雙唇顫顫,幾欲暈厥。
這些都是他伙同吏部官員,賣官鬻爵的證據(jù),紙上還壓著一枚兩寸見方的小巧物件。
是虎符。
他居然已經(jīng)拿到了兵權(quán)!
魯國公臉色慘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陛下……”
季綾一身常服,慢條斯理地撥開水面上的茶葉。
“說吧,朕聽你解釋?!?/p>
“臣……”魯國公一聲冤枉就這么堵在嗓子里,不上不下。
解釋?有什么好解釋的,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一條一條足夠他死上十次有余,他心里苦澀至極,卻聽季綾道:
“朕可以既往不咎,此事揭過,你還做你風光無兩的魯國公。”
魯國公豁然抬頭,死死看著季綾,旋即又跌回去,深吸一口氣。
心念電轉(zhuǎn)間,已經(jīng)做出選擇。
“陛下要老臣,做什么?”
季綾垂眸看他,念叨了一句什么。
魯國公瞪大眼睛,想他縱橫官場半輩子,什么大場面沒見過,此時心里也忍不住卷起驚濤駭浪。
燭火微微,季綾坐姿慵懶,周身的氣質(zhì)就如一個清貴的閑散公子。
魯國公澀聲道:“一切如陛下所愿?!?/p>
“但老臣有一事不明,這些信件陛下是從何而來?”馮常瑞那個老東西怎會如此輕易斷送自己的仕途?
季綾:“籠絡(luò)人心無外乎利益、名譽、情感、寬恕、危難,對待文人尤其如此,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為人臣不忠,當死;言而不當,亦當死。”
“君臣之間,他本就處于下風,疑心自己有把柄在朕手上,患得患失之下,還有多少叫囂的余地?!?/p>
季綾輕笑一聲,精致的容顏看在魯國公眼里,讓他仿佛置身三九寒月。
“你猜尚書大人用了多久就繳械投降了?”
魯國公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這一次輸?shù)?,不冤?/p>
“……封魯國公長子杜越為南臨郡守兼郡尉,楊晟為郡丞,三日后即刻動身?!?/p>
帝王淡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魯國公額頭觸地,仿佛一瞬之間蒼老了十歲。
“老臣代犬子,謝主隆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