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理書柜的時候,那張燙金請柬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滑落出來,啪的一聲落在地板上,像一記遲到了十年的耳光。
"許朝陽先生與林嘉小姐誠摯邀請您參加我們的婚禮..."
我蹲下身,手指微微發(fā)抖。請柬里夾著一張泛黃的糖紙
橘子味的,那種我們高中時小賣部賣五毛錢一顆的廉價水果糖。
糖紙邊緣已經(jīng)磨損,卻被人小心翼翼地展平,保存得近乎虔誠。
二十六歲的我坐在地板上,突然被十六歲的記憶淹沒。
那是2012年的九月,蟬鳴還未散盡的初秋。
作為父母離異后隨著母親搬家的轉(zhuǎn)學生,我穿著明顯大一號的校服,站在講臺上做簡短的自我介紹。
"周小漁。"我盯著教室后方的黑板報,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周小漁同學從今天開始加入我們高二(3)班,希望大家多幫助她。"班主任李老師環(huán)顧教室,"許朝陽,你是班長,多照顧新同學。"
"沒問題!"
我循聲望去,教室中間站起一個男生,校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曬得微黑的小臂。
他沖我咧嘴一笑,眼睛彎成兩道月牙,右臉頰有個若隱若現(xiàn)的酒窩。
那一刻我并不知道,這個笑容會成為我青春里最甜蜜也最疼痛的烙印。
下課鈴一響,許朝陽就拖著他的椅子哐當一聲倒著坐到我桌前。
"周小漁是吧?名字真好聽,像小魚兒在水里游。"他自來熟地趴在椅背上,"我?guī)闳フJ認學校?食堂、圖書館、小賣部,特別是小賣部,他們家的橘子糖絕了。"
我低著頭整理課本,沒有搭話。
父母長達兩年的離婚拉鋸戰(zhàn)讓我學會了用沉默當盔甲。
許朝陽卻像沒察覺我的冷淡,繼續(xù)喋喋不休:"你原來學校進度跟我們一樣嗎?數(shù)學講到哪了?下周一有物理小測,需要筆記的話..."
"不用了。"我打斷他,"我能自己搞定。"
許朝陽愣了一下,隨即又笑起來:"行,有需要隨時找我。"
他站起身,突然從口袋里摸出什么放在我桌上,"歡迎禮物。"
那是一顆橘子糖,透明的包裝紙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我沒想到這顆糖會是一個開始。
第二天早自習,我的課桌抽屜里又出現(xiàn)了一顆橘子糖,下面壓著一張手繪小卡片:畫著一條愁眉苦臉的小魚,旁邊寫著"今天的數(shù)學作業(yè)好難,救救孩子!"
我忍不住嘴角上揚,抬頭正對上隔著三排座位沖我擠眼睛的許朝陽。
第三天,卡片上寫著"食堂阿姨今天多給了我一個雞腿,分你一半~",畫著一個端著餐盤的小人。
第四天、第五天...
一周后,我悄悄準備了一個鐵盒子,開始收集這些糖紙和卡片。
每天早上一進教室,我的目光就會不自覺地尋找課桌上的那一小抹橙色。
而許朝陽,永遠會在發(fā)現(xiàn)我看過去時,露出那個帶著酒窩的笑容。
"周小漁,"某天放學后他攔住我,"文學社招新,來不來?我看你作文寫得特好。"
我攥緊書包帶子:"我不太會和人打交道..."
"沒事!社長是我哥們,社員都超好相處。"他不由分說拉著我的書包帶往外走,"而且——"他變魔術(shù)般從口袋里掏出一把橘子糖,"參加就有糖吃。"
就這樣,我被他半哄半騙地拽進了文學社。
第一次活動是即興創(chuàng)作分享,當我在眾人注視下讀完自己寫的小短文后,整個社團安靜了兩秒,然后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
"我就說吧!"許朝陽得意得仿佛是他自己得了獎,"周小漁超厲害的!"
那天回家的路上,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許朝陽一邊倒退著走路一邊興奮地比劃:"你剛才看到張社長那個表情了嗎?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我忍不住笑出聲,隨即意識到這是轉(zhuǎn)學以來第一次真心實意地笑。
許朝陽突然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我:"周小漁,你笑起來真好看。"
九月的風拂過臉頰,帶著初秋的微涼和橘子糖的甜香。
十六歲的我,第一次聽到了心跳如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