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記憶鐘表鋪>深秋雨夜,我攥著懷表走進窄巷盡頭的鐘表鋪。>妻子車禍去世后,
這只刻著“贈吾愛”的銀懷表便永遠停在了那一刻。>店主眼皮也不抬:“修好它,
需付五年積蓄,或取走你與它有關的記憶?!保疚液敛华q豫選擇后者。>記憶剝離時,
我聽見妻子最后的心跳與懷表停擺聲重合。>走出店鋪時,懷表滴答如新。>雨絲冰冷,
我忽然困惑:自己為何站在這里?>風衣內袋沉甸甸的,我摸出那塊陌生的銀懷表,
背面有道熟悉的凹痕。>指尖撫過凹痕的瞬間,
深巷盡頭傳來一聲悠長嘆息——所有櫥窗里的鐘表,指針齊齊顫動。---深秋的雨,
像裹著冰針的網,無聲無息地罩下來。路燈昏黃的光暈在濕漉漉的鵝卵石路面上暈開,
又被匆匆淌過的積水攪碎。風帶著巷子深處陳年木料和鐵銹特有的陰冷氣息,
刀子般刮過臉頰。我裹緊身上早已磨白了邊角的風衣,卻擋不住那股寒意。
它并非只來自皮肉,更像是從骨頭縫里滲出來,
從心臟最里層那個空落落的大洞里呼嘯著穿過。我站在窄巷的盡頭。眼前是那家鋪子,
一塊小小的、被經年累月的雨水和油煙浸染得色澤沉暗的木招牌,
斜斜地掛著——“永時記”。字跡模糊得幾乎難以辨認。櫥窗里擠滿了各式各樣的鐘表,
大的、小的、圓的、方的、黃銅的、琺瑯的……它們沉默著,指針凝固在各自不同的時刻,
像一群被時光遺棄的幽靈,隔著蒙塵的玻璃,空洞地回望著雨夜和站在雨中的我。
整條巷子死寂,只有雨絲落在青石板上的沙沙聲,單調而冰冷。一只手緊緊揣在風衣口袋里,
死死攥著一個物件。那堅硬、冰冷的棱角硌著掌心,幾乎要嵌進肉里。是我的懷表。銀殼子,
舊了,黯淡了,曾經的光澤被無數次的摩挲和一次劇烈的撞擊徹底抹去。翻開來,
內蓋清晰刻著三個字:“贈吾愛”。那是晚晚的字跡,娟秀又帶著點執(zhí)拗的力道。如今,
這三個字像三根燒紅的針,每看一眼,就狠狠扎進眼底,
再順著神經一路灼燒到心底那片焦土。表盤上,那纖細的指針,如同被施了最惡毒的詛咒,
永遠地、固執(zhí)地停在了那個瞬間——十一點零七分。就是那一刻。
尖銳刺耳的剎車聲撕裂長空,然后是沉悶得令人窒息的撞擊,
世界在眼前碎裂、旋轉、歸于一片刺目的白……最后凝固的,是晚晚驟然渙散的目光,
像斷了線的風箏,飄向遙不可及的虛無。那只握在她漸漸冰冷的手中的懷表,也就在那一刻,
徹底沉寂。醫(yī)生說,撞擊點就在她胸口,懷表替她擋了一下,留下了那個深深的凹痕,
也留下了指針永恒的停擺。它記錄了她的死亡。也鎖住了我的地獄。雨水順著額發(fā)流進眼角,
又澀又涼。我深吸一口氣,那帶著鐵銹和霉味的冰冷空氣嗆得肺葉生疼。
推開了那扇沉重的、漆皮剝落的木門?!爸ㄑ健遍T軸發(fā)出干澀悠長的呻吟,
打破了巷子里死水般的寂靜。就在門開的剎那,一股陳舊得如同塵封了千年的空氣撲面而來,
混雜著機油、金屬、舊紙張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時間本身腐朽了的氣息。更奇異的是,
幾乎在同一瞬間,滿屋子原本死寂的鐘表——無論大小,
無論掛在墻上、擺在柜上還是躺在角落的——所有的指針,像被無形的電流驟然擊中,
猛地瘋狂轉動起來!
咔噠、咔噠、咔噠……無數細碎又密集的齒輪咬合聲、發(fā)條釋放聲、鐘擺搖晃聲驟然爆開,
匯成一片龐大而混亂的轟鳴,瞬間填滿了狹窄的店鋪空間。聲音如此之響,如此之突兀,
幾乎要刺穿耳膜。我僵在門口,雨水順著風衣下擺滴落在斑駁的地板上,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幾乎要撞碎肋骨。轟鳴僅僅持續(xù)了短短幾秒。仿佛一個被驚醒又瞬間被扼住的巨大怪物。
倏忽之間,所有的指針再次凝固。咔噠聲戛然而止。世界重歸死寂。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聲,
在這片凝固的時間里顯得格外清晰。店鋪深處,昏黃的臺燈下,
一個佝僂的身影坐在巨大的木質工作臺后。
臺面堆滿了各種精細的工具、散落的齒輪、發(fā)條和拆解得七零八落的鐘表芯子。
燈罩是舊式的綠玻璃,光線被濾得幽暗而渾濁,只勉強照亮老人那雙枯瘦的、青筋虬結的手。
他正捏著一柄小鑷子,專注地撥弄著放大鏡夾片下某個細如發(fā)絲的零件。
對于剛才那場驚天動地的“鐘表暴動”,以及我這個不速之客的闖入,他似乎毫無察覺,
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時間在這片幽暗和濃烈的舊物氣息中,仿佛也粘稠得不再流動。
我站在門口積起的小水洼里,雨水順著褲管往下淌,冰冷刺骨。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試圖發(fā)出聲音,卻感覺喉嚨被什么堵著,干澀得發(fā)不出一個清晰的音節(jié)。最終,
是口袋里那冰冷的、沉重的、硌著骨頭的觸感給了我力量。我一步步挪過去,
靴子踩在老舊木地板上,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吱嘎聲。一直走到那張巨大的工作臺前,
昏黃的光勉強能照亮我風衣下擺滴落的水痕。我伸出手,攤開掌心。那只停擺的銀懷表,
靜靜地躺在我的掌心。表殼上的凹痕在幽光下投下一小塊深沉的陰影,
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疤?!皫煾怠蔽业穆曇羲粏〉脜柡?,像砂紙摩擦著銹鐵,
“請……請幫我修好它?!惫ぷ髋_后的老人,動作終于停頓了。那柄細小的鑷子懸在半空。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臺燈的光線吝嗇地勾勒出他的輪廓。
一張瘦削得顴骨高聳的臉,皮膚是常年不見陽光的蠟黃,布滿深深的溝壑。眉毛很淡,
幾乎看不出來。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雙眼睛。眼珠是一種渾濁的、接近灰白的顏色,
瞳孔縮得很小,像兩顆蒙塵的玻璃珠,嵌在深陷的眼窩里。那目光沒有溫度,沒有情緒,
仿佛穿透了我,直接落在我掌心的懷表上,帶著一種審視非生命體般的漠然。
他沒有看我的臉,視線牢牢鎖著那塊懷表。時間在沉默中拉長,只有窗外雨聲沙沙,
單調地重復著。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么久,那雙枯槁的手才放下鑷子,朝我伸來。
指甲修剪得異常整齊,卻透著一股不祥的青灰色。他沒有接表,
只是用一根冰冷、粗糙如樹皮般的手指,極其精準地,點在了表殼背面那道深深的凹痕上。
“它停了?!彼穆曇繇懫?,干澀、低沉,毫無起伏,像生銹的齒輪在空轉,
“停在一個地方?!蔽移磷『粑?,艱難地點了點頭?;野椎难壑榻K于向上移動了半分,
第一次真正地對上我的視線。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針,刺得我下意識想后退。
“要它重新走起來,”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鐵板上,清晰而冷酷,“兩個法子。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暗谝唬蹦歉菔莸氖种肛Q了起來,“錢。很多錢。
足夠你五年不吃不喝,像條狗一樣活著的錢?!蔽迥攴e蓄?五年像狗一樣活著?
晚晚的臉龐在眼前閃過,那笑容明亮得能驅散任何陰霾……我閉上眼,
胸腔里翻涌著絕望的酸楚。這冰冷的數字像鐵錘,砸碎了我最后一點卑微的幻想。我沉默著,
牙齒幾乎要將下唇咬穿。五年不吃不喝?不,哪怕十年,二十年,只要能讓這指針重新轉動,
能讓那個瞬間不再永恒地折磨我,我都愿意。可現(xiàn)實是,我早已被掏空?!暗诙?。
”老人渾濁的目光依舊釘在我臉上,捕捉著我臉上每一絲細微的掙扎和痛苦,
仿佛那是某種值得玩味的東西。他的聲音沒有絲毫變化,平靜得令人發(fā)指,
“把跟它連在一起的東西,給我?!边B在一起的東西?我猛地抬頭,
對上那雙灰白的、深不見底的眼眸。那里面沒有情緒,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虛無。寒意,
比巷子里的秋雨更刺骨百倍,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讓它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
他指的是什么?是晚晚的笑容?是她指尖的溫度?是她在我耳邊輕聲細語的每一個瞬間?
是……是她最后渙散的目光和懷中這塊冰冷的金屬?“那東西,
”老人的聲音像蛇一樣鉆進我的耳朵,“在你這里,又重,又痛,像塊燒紅的烙鐵,
日夜燙著你的魂兒。把它給我,這表,”他枯槁的手指終于輕輕碰了碰懷表的銀殼,
發(fā)出微不可聞的輕響,“立刻就能走?!笨諝饽郎恕;椟S的燈光似乎也暗淡下去,
只照亮我們之間那方小小的、充滿腐朽氣息的空間。滿屋子凝固的鐘表指針,
像無數雙冰冷的眼睛,無聲地注視著我。巨大的恐懼攥緊了我的喉嚨,我?guī)缀鯚o法呼吸。
交出記憶?交出關于晚晚的一切?那……我還是我嗎?那活著,與死了又有什么區(qū)別?
但就在這滅頂的恐懼中,另一股更洶涌、更絕望的洪流席卷而來。
是那個永恒停駐的十一點零七分!是晚晚身體在我懷中迅速冰冷的感覺!
是無數個被噩夢驚醒、枕邊只有空寂和冰冷的漫漫長夜!是每一次看到這懷表停擺時,
那如同凌遲般的劇痛!這痛,日日夜夜,分分秒秒,啃噬著我的骨頭,燒灼著我的靈魂。
它比死亡更可怕,因為它永無止境。我像被困在一個沒有出口的玻璃牢籠里,
眼睜睜看著自己一點點腐爛。
與其這樣……與其這樣永遠被釘在這名為“失去”的刑架上……“我選……第二個。
”聲音從喉嚨深處擠出來,嘶啞得不成樣子,
帶著一種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決絕和……解脫般的瘋狂。老人的臉上,
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變化。那蠟黃的、緊繃的皮膚似乎微微松弛了一下,
嘴角若有若無地向上牽扯了半分,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既非憐憫,也非喜悅,
更像是一種……確認獵物入網的平靜。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朝我伸出了手,掌心向上。
那掌紋深刻而雜亂,如同干涸龜裂的河床。我顫抖著,
將那塊承載著所有甜蜜與劇痛的銀懷表,輕輕放在了他冰冷的手掌中。
指尖觸碰到他皮膚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瞬間竄遍全身。他收回手,
將那懷表置于臺燈下最明亮的光圈中心。然后,他用那枯瘦、穩(wěn)定得可怕的手指,
拿起一把更小、更精巧的鑷子,尖端閃爍著一點寒星。他不再看我,
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懷表上。動作精準、流暢,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儀式感。
只見他極其小心地,用鑷子尖端撬開了懷表的后蓋。沒有預想中復雜精密的齒輪結構。
那表殼之下,竟是……空蕩蕩的!然而,就在那空腔的中央,并非一無所有。
一點幽暗、粘稠的暗紅色物質,如同凝固的、半干涸的血液,又像某種奇異的礦物結晶,
靜靜地嵌在金屬的底座上。它在昏黃的燈光下,
折射出一種不祥的、仿佛擁有生命般的微弱光澤。那暗紅,刺得我眼睛生疼,
一股難以抑制的惡心感猛地涌上喉頭。老人放下鑷子,從工作臺下方的抽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