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味。是那種肉塊在悶熱潮濕里漚爛了三天的氣味,混著鐵銹和排泄物的腥臊,
無孔不入地鉆進鼻腔。王胖子猛地睜開眼,喉嚨里發(fā)出一聲被扼住似的抽氣。
眼前不是預想中出租屋發(fā)霉的天花板,而是一片粘稠的、令人作嘔的暗紅。血。
尚未完全凝固,溫熱地糊了他半張臉。他像條離水的魚,在冰冷黏膩的地磚上彈動了一下,
隨即被身下某種濕軟的阻礙硌得生疼。一具尸體。脖子被擰成了麻花,灰白的眼珠暴突,
死不瞑目地“看”著他。“嗬…嗬…” 王胖子喉嚨里滾出破風箱般的喘息,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心臟。記憶碎片帶著灼痛撞進腦海:震耳欲聾的爆炸,刺目的白光,
陳俊南那張掛著瘋狂笑意的臉,還有那句輕飄飄的——“對不住了,胖子?!彼懒恕?/p>
就在剛才。被那個瘋子炸得粉身碎骨??蔀槭裁础帧靶选绷??他掙扎著,
用盡全身力氣推開壓在身上的半截殘肢,肥碩的身體沾滿血污和碎肉,
像一頭剛從屠宰場爬出來的豬。視線艱難地聚焦。熟悉的場景,熟悉的絕望。
巨大的、布滿銹跡和不明污漬的金屬穹頂下,是“終焉之地”的廣場。只是這一次,
廣場中央那口象征輪回的巨大銅鐘,指針正死死地卡在“第九日”的末端,
距離“十日”那條猩紅的刻痕,只剩下一道頭發(fā)絲般的縫隙。時間不多了。
王胖子渾濁的眼珠里,恐懼深處,一絲極其隱晦的、冰涼的算計悄然浮起?!皢??王胖子?
命挺硬?。£悹斈且幌露紱]把你徹底送走?”一個沙啞帶著戲謔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趙醫(yī)生靠在一根斷裂的水泥柱旁,白大褂臟得看不出原色,手里把玩著一把染血的手術刀,
刀尖有意無意地對著他,嘴角掛著玩味的笑?!盎鼗炅耍窟€是…壓根就沒死透?
”王胖子肥肉一顫,臉上瞬間堆起那副慣有的、近乎諂媚的驚恐:“趙…趙醫(yī)生!
別…別開玩笑!我…我也不知道咋回事??!一睜眼就…就在這兒了!”他手腳并用地往后蹭,
試圖離那把刀遠點,動作笨拙又狼狽,活脫脫一個被嚇破膽的廢物。趙醫(yī)生嗤笑一聲,
沒再理他,目光掃過廣場上零星的幾個幸存者。楚天秋在不遠處擦拭著他的金絲眼鏡,
鏡片后的眼神深不見底;章律師靠墻坐著,臉色蒼白,
手指神經質地摳著地面裂縫;一個生面孔的年輕女人蜷縮在角落,肩膀無聲地聳動。
空氣里彌漫著血腥、絕望和一種瀕臨崩潰的死寂。第九日了。每一次輪回走到這里,
都意味著更深的地獄和更渺茫的生路。王胖子縮在陰影里,粗重地喘息著,
似乎還沒從“復活”的驚嚇中緩過來。他肥厚的手掌卻悄悄探進自己油膩膩的夾克內袋。
指尖觸碰到一個硬殼筆記本粗糙的封面,還有一支短小的鉛筆頭。那本子邊緣磨損得厲害,
里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的符號、日期和…人名。很多名字后面,
畫著猩紅的叉。他不動聲色地翻開新的一頁,
鉛筆頭在粗糙的紙面上留下幾個急促的、代表時間的數(shù)字和方位標記。
筆尖在“陳俊南”三個字上頓了頓,最終還是移開,沒有畫叉。那個瘋子…炸了他,
卻也陰差陽錯地讓他回到了這個關鍵的時間節(jié)點。第九日。一個他等待了…或者說,
記錄了多次的日子。“都還喘著氣呢?” 一個冰冷、毫無情緒波動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齊夏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廣場邊緣,像一道突兀的陰影。他身上的衣服還算干凈,
只是臉色蒼白得過分,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緩緩掃過每一個人,
在王胖子沾滿血污的肥碩身軀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像冰錐,
瞬間刺穿了王胖子刻意營造的恐懼外殼,直抵他心底那絲隱秘的算計。王胖子心臟猛地一縮,
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他慌忙低下頭,避開那洞悉一切的眼神,手指死死捏住鉛筆頭,
指節(jié)發(fā)白。齊夏沒說什么,徑直走向那口巨大的銅鐘。他伸出手,
蒼白的手指撫過冰冷粗糙的青銅鐘壁,停在“第九日”與“十日”那道微不可查的縫隙上。
指尖微微顫抖了一下,隨即收回?!暗诰湃樟?。”齊夏的聲音不高,
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沉重的、宣告般的意味,“規(guī)則…只會更嚴苛。
想活下去,就動動你們那快生銹的腦子。”他沒有看任何人,說完便轉身,
走向廣場另一側更深的陰影里,留下身后一片更加壓抑的死寂。
“他媽的…裝什么大尾巴狼…”趙醫(yī)生低聲咒罵了一句,手術刀煩躁地劃過水泥柱,
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但沒人接話。章律師停止了摳挖地面,抬起頭,
眼神空洞;那個哭泣的年輕女人也止住了抽噎,茫然地看著齊夏消失的方向。
楚天秋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穹頂慘白的光,看不清眼神。王胖子依舊縮著,
像一團骯臟的肉球。他肥碩的身體微微起伏,似乎在平復呼吸。夾克內袋里,
那本硬殼筆記本又被悄悄翻開了一頁。鉛筆頭飛快地移動著,不再是簡單的標記,
而是勾勒出幾個扭曲的箭頭,指向廣場幾個關鍵的角落——趙醫(yī)生靠著的柱子,
楚天秋站立的位置,章律師蜷縮的墻角,以及齊夏消失的陰影方向。箭頭旁邊,
潦草地標注著“武器?”、“觀察”、“崩潰邊緣?”、“未知”。他畫得飛快,
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專注。每一次輪回,都是數(shù)據(jù)的積累。每一次死亡,
都讓他更接近…某個核心。尤其是第九日。這個時間點,像一把生銹的鑰匙,
反復嘗試著打開終焉之地最深的鎖。他需要記錄,需要觀察,需要知道在這個節(jié)點上,
不同的人會做出怎樣的選擇,會觸發(fā)怎樣的“規(guī)則”。廣場上的死寂并未持續(xù)太久。
一陣細微的、如同砂紙摩擦的窸窣聲,毫無征兆地從穹頂?shù)耐L管道深處傳來。聲音很輕,
卻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神經。章律師第一個跳了起來,像受驚的兔子,
布滿血絲的眼睛驚恐地掃視著上方縱橫交錯的管道網絡:“什…什么東西?又來了?
那些…那些蟲子?”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瀕臨崩潰。趙醫(yī)生握緊了手術刀,身體繃緊,
眼神銳利地掃視著聲音來源的方向,嘴里低聲咒罵著:“媽的,第九日…果然沒好事!
”楚天秋眉頭緊鎖,鏡片后的目光飛快地在管道口和廣場幾個可能的出口間逡巡,
似乎在計算著什么。王胖子肥肉一顫,臉上瞬間又堆滿了驚恐,
身體努力地往墻角的陰影里縮去,仿佛要融入那冰冷的墻壁。但他的眼睛,
那雙渾濁的小眼睛里,恐懼深處卻跳躍著一絲極其冷靜的、近乎非人的光。他屏住呼吸,
耳朵微微聳動,捕捉著那窸窣聲的節(jié)奏、頻率和移動方向。同時,
鉛筆頭在筆記本上飛速記錄下幾個符號和指向箭頭。聲音時斷時續(xù),仿佛在試探。幾分鐘后,
窸窣聲消失了。就在眾人稍稍松懈的瞬間——嘩啦!一大片粘稠、腥臭的黑色液體,
如同腐爛的墨汁瀑布,猛地從距離章律師最近的一個通風口傾瀉而下!
那液體散發(fā)著濃烈的氨水和尸臭混合的惡心氣味,劈頭蓋臉地澆在措手不及的章律師身上!
“啊——?。?!”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撕裂了死寂!章律師像被強酸潑中,
瘋狂地抓撓著自己的臉和脖子,皮膚接觸到那黑色液體的地方,瞬間冒出大量白色的泡沫,
發(fā)出“滋滋”的腐蝕聲!他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滾、抽搐,慘叫變成了喉嚨被堵住的嗬嗬聲。
“操!”趙醫(yī)生反應極快,一個翻滾躲開濺射的黑液,順手抄起地上半塊斷裂的磚頭,
狠狠砸向那個通風口!磚頭撞在金屬管道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卻未能阻止黑液的繼續(xù)噴涌。
“是規(guī)則!腐蝕性的懲罰液體!別碰!”楚天秋厲聲喝道,
同時身體已經向遠離黑液的方向移動。王胖子則像受驚的肥碩壁虎,
手腳并用地向廣場另一側爬去,動作笨拙卻出奇地快,避開了黑液流淌的范圍。
他縮在一處相對干燥的角落,劇烈地喘息著,臉色煞白,似乎嚇得不輕。但他的左手,
始終死死捂在夾克內袋的位置,那本硬殼筆記本,隔著布料傳來堅硬的觸感。
就在剛才章律師被淋中的瞬間,他的鉛筆頭已經在紙頁角落,
飛快地畫下了一個扭曲的、代表“腐蝕性液體”的符號,并標注了通風口的編號和噴射時間。
章律師的慘叫聲越來越弱,翻滾的動作也變得無力。他的臉和脖子已經血肉模糊,
露出森白的骨頭,腥臭的黑液還在滋滋作響地腐蝕著。最終,他抽搐了幾下,徹底不動了。
那雙曾經精明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的絕望和凝固的痛苦。
廣場上只剩下令人作嘔的腐蝕聲和粗重的喘息??謶秩缤瑢嵸|的冰水,漫過了每個人的腳踝。
趙醫(yī)生臉色鐵青,死死盯著章律師不成人形的尸體,手術刀在指間翻轉,
眼神里是后怕和更深的暴戾。楚天秋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掃過尸體,
又掃過噴涌黑液的通風口,最后落在遠處陰影里齊夏消失的方向,眉頭鎖得更緊。
那個年輕女人已經嚇傻了,癱在地上,眼神渙散。王胖子蜷縮在角落,身體還在微微發(fā)抖。
他低著頭,油膩的頭發(fā)遮住了眼睛。夾克內袋里,筆記本被小心地翻開新的一頁。
鉛筆頭在“章律師”的名字后面,畫下了一個巨大的、猩紅的叉。叉的旁邊,
標注著時間、地點、死亡方式——“第九日,廣場東區(qū),通風口G7,
規(guī)則懲罰:腐蝕黑液”。而在這一頁的下方,他用極小的字跡,
無法辨認的句子:規(guī)律:第九日懲罰強度遞增 目標指向性 關聯(lián)情緒崩潰點他合上筆記本,
肥厚的手掌在衣服上蹭了蹭,抹掉并不存在的冷汗。渾濁的眼珠抬起,
小心翼翼地掃視著幸存者,最終,目光極其隱晦地落在了遠處那片齊夏消失的陰影里。
那眼神深處,恐懼依舊濃郁,但一絲更加冰冷的、混合著探究和忌憚的東西,
如同沉船般緩緩浮起。齊夏…他剛才看自己的那一眼…是錯覺嗎?銅鐘上,
那道代表第九日與第十日界限的縫隙,在穹頂慘白的光線下,
似乎又悄無聲息地…變窄了一絲。廣場上的血腥味和腐蝕后的惡臭混合在一起,
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粘稠空氣,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肺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