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哭聲戛然而止,那雙因極度恐懼而瞪大的眼睛,驚疑不定地看向我,又看向我身后那塊巨大的、在火光下泛著幽冷光澤的石碑。她的目光在我的臉和石碑之間來回逡巡,身體依舊緊繃,但那種歇斯底里的顫抖似乎減弱了一點(diǎn)點(diǎn)。
“光……”她喃喃地重復(fù)著,聲音像破損的風(fēng)箱,“光……安全嗎?”她的眼神死死盯著石碑,像是在尋找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安全?!蔽业穆曇魯蒯斀罔F,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為了加強(qiáng)效果,我決定冒一次險(xiǎn)。我深吸一口氣,在石碑旁,用清晰但刻意放大的聲音說道:“這塊石碑,是古老的神跡!它所在之處,便是災(zāi)變也無法觸及的凈土!”
說完,我屏住呼吸,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但表面上依舊維持著那副悲憫而篤定的“先知”姿態(tài)。目光卻死死鎖在女孩臉上,觀察著她最細(xì)微的反應(yīng)。
沒有異變。身體完好無損。只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在死寂中回響。
女孩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那光芒,像是溺水者終于抓住了一根浮木,絕望的深潭里驟然投入了一顆火星。她死死盯著石碑,又看向我,眼中的恐懼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狂熱的、難以置信的……希望!
“神……神跡?”她的聲音依舊顫抖,卻帶上了一絲急切的求證。
成了!第一步!
我心中狂喜,但臉上依舊是那副悲天憫人的肅穆。我微微頷首,眼神依舊望向虛無的遠(yuǎn)方,仿佛在聆聽著什么:“是的。古老的守護(hù)之力,庇佑著這片被遺忘之地。我是……”我頓了頓,聲音更加空靈悠遠(yuǎn),“我是它的守碑人,也是它的……代行者?!?/p>
“守碑人……”女孩喃喃著,目光在我和石碑之間反復(fù)流連。她抱著膝蓋的手臂,終于緩緩地、試探性地松開了一些。她掙扎著想站起來,但虛弱的身體晃了晃,又軟倒下去。
我適時(shí)地走上前幾步,但依舊保持著一個(gè)安全的、不會(huì)引起她恐慌的距離。我彎腰,將地上那半塊我吃剩的、硬邦邦的壓縮餅干撿起來,又拿起那半瓶水,遞了過去。
“吃吧,孩子。在這片凈土里,你無需恐懼言語。神跡庇佑著我們?!蔽业穆曇魷睾偷媚艿纬鏊畞?。
女孩看著遞到眼前的食物和水,又猛地抬頭看我,眼中的淚水瞬間決堤,混合著臉上的污垢滾落下來。她幾乎是撲過來,一把搶過餅干和水,狼吞虎咽起來,噎得直翻白眼也顧不上,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救命的仙丹。
我靜靜地看著她,保持著“先知”的姿態(tài),心中卻在冷笑。羔羊……上鉤了。
“我叫林真……”她一邊拼命吞咽,一邊含糊不清地說,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哭腔,“謝謝……謝謝您……守碑人……”
林真。名字記下了。
“神跡需要虔誠的供奉與守護(hù),林真。”我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引導(dǎo)性,“災(zāi)變是神罰,洗刷世間的虛妄。唯有堅(jiān)守真實(shí),信仰神跡,才能在這片凈土中尋得安寧,并最終……迎來凈化?!?/p>
她用力點(diǎn)頭,噎得說不出話,但看向我和石碑的眼神,已經(jīng)徹底變成了信徒仰望神祇般的虔誠與依賴。那眼神純粹得刺眼,讓我心底某個(gè)角落莫名地抽動(dòng)了一下,一絲極其微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jì)的……不適感?我迅速將這絲異樣壓了下去。
騙子不需要良心,只需要工具。而她,林真,這個(gè)被恐懼徹底摧毀又因“希望”而重塑的靈魂,將成為我“神壇”上最完美的第一塊基石,最虔誠的傳聲筒。
很快,第二個(gè)迷途羔羊被“吸引”而來。那是一個(gè)斷了條胳膊、用臟污布條草草包扎著傷口的中年男人,叫老孫。他像只驚弓之鳥,跌跌撞撞闖入這片被火把照亮的地下空間時(shí),差點(diǎn)被自己絆倒??吹搅终姘踩粺o恙地待在這里,又看到那塊巨大的、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石碑,以及站在石碑旁、一臉悲憫肅穆的我,他渾濁的眼睛里先是極度的警惕,隨后是和林真如出一轍的、死灰復(fù)燃般的希望光芒。
“真……真的安全?”老孫的聲音嘶啞干澀,斷臂處的疼痛讓他臉色慘白。
林真立刻像被注入活力的小鳥,搶著上前,激動(dòng)地指著石碑,語無倫次地復(fù)述著我編造的“神跡”:“是真的!孫叔!守碑人說了!這是古老的神跡!災(zāi)變的力量無法侵入這里!你看!守碑人剛才還在這里宣告神諭!他一點(diǎn)事都沒有!”她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盲目的崇拜和急于證明的急切。
老孫的目光轉(zhuǎn)向我,帶著審視和最后一絲疑慮。
考驗(yàn)來了。
我面色平靜,迎著老孫的目光,緩緩抬起一只手,掌心朝向那塊沉默的黑色石碑。我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在空曠的地下空間清晰回蕩:“這片土地,已被古老的誓言所銘刻。謊言與虛妄,在此止步?!?/p>
說完,我清晰地、一字一頓地補(bǔ)充了一句:“我說的話,千真萬確。”
心跳在胸腔里平穩(wěn)地鼓動(dòng)。石碑冰冷的觸感仿佛透過空氣傳來。預(yù)想中的撕裂感沒有出現(xiàn)。
老孫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他死死盯著我,又看看石碑,再看看安然無恙、一臉篤定的林真。最后,他眼中的最后一絲疑慮終于徹底瓦解,被一種近乎狂熱的激動(dòng)取代。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那只完好的手死死按在冰冷的地面上,聲音帶著哭腔和一種找到依靠的顫抖:“神跡!真的是神跡!守碑人!求您……求您庇護(hù)!”
林真也激動(dòng)地跟著跪了下來。
火光下,兩道人影卑微地匍匐在冰冷的地面上,而我,背靠著那塊巨大的、沉默的黑色石碑,影子被拉得巨大而扭曲,覆蓋了他們。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掌控感和一絲扭曲快意的暖流,瞬間沖散了后背傷口的疼痛和饑餓帶來的虛弱。
權(quán)力。這就是權(quán)力的滋味。如此……甘美。
“起來吧?!蔽业穆曇魩е唤z恰到好處的疲憊和悲憫,仿佛承受著巨大的啟示重?fù)?dān),“神跡選擇在此顯現(xiàn),便是給迷途者一條生路。信我者,得安寧。供奉神跡,堅(jiān)守內(nèi)心的真實(shí),摒棄一切虛妄之念,便是通往最終凈化的唯一道路?!?/p>
我伸出手,虛扶了一下。林真和老孫誠惶誠恐地站起身,垂手肅立,姿態(tài)恭敬得如同覲見君王。他們的眼神,是信徒仰望神壇的絕對(duì)虔誠。
我的目光掃過他們敬畏的臉,又落回那塊冰冷的石碑。黑色的碑體在火光下幽深如淵,那些扭曲的刻痕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動(dòng)。
很好。神壇初筑,羔羊歸位。
但這……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神跡需要守衛(wèi),需要傳播。”我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林真,老孫。你們的虔誠,神跡已然知曉?,F(xiàn)在,是你們踐行信仰的第一步。出去,尋找其他在災(zāi)變中掙扎、迷失的靈魂。告訴他們,這里有一片災(zāi)變無法觸及的凈土,有一位守碑人,能指引他們走向最終的凈化!告訴他們,光……就在這里!”
林真和老孫對(duì)視一眼,眼中都燃起了使命般的火焰。他們用力點(diǎn)頭,仿佛接到了來自天堂的圣諭。
“是!守碑人!”兩人齊聲應(yīng)道,聲音充滿了力量。
看著他們轉(zhuǎn)身,帶著一種近乎殉道者的狂熱神情,小心翼翼地摸向通往地面的階梯入口,我的嘴角,那抹練習(xí)了無數(shù)次的、悲憫而神秘的弧度,終于不再需要刻意維持。
它自然地、冰冷地,凝固在了我的臉上。
黑暗中,只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和我心中無聲的狂笑。
去吧,我的傳教士們。去把更多迷途的羔羊,帶回我的神壇之下。
這盤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