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療室特有的、冰冷的消毒水氣味頑固地附著在鼻腔深處，如同某種無形的標記。沈硯之躺在硬質(zhì)合金檢查臺上，左臂的傷疤在無影燈的照射下，像一條扭曲盤踞的暗紫色蜈蚣。高效納米修復(fù)噴霧早已完成了它的工作，新生的皮膚帶著一種不自然的粉嫩，但深層的肌肉組織依舊傳遞著修復(fù)帶來的酸脹和隱隱的刺痛感。
然而，這肉體的不適，此刻卻成了微不足道的背景噪音。
他微微偏著頭，視線穿過冰冷的金屬儀器架，落在對面同樣躺在檢查臺上的溫景然身上。溫景然閉著眼，臉色依舊蒼白，破碎的金絲眼鏡已被更換成一副款式相同、鏡片完好的新眼鏡，遮住了那雙總是沉靜的眼眸。醫(yī)療機器人正用柔和的藍光掃描著他的頭部，特別是鼻梁和顴骨的位置——那是之前在熔渣山廢墟被沈硯之揪住衣領(lǐng)撞在金屬殘骸上留下的淤傷和精神沖擊的殘留點。
三天了。
距離周凜那冰冷的宣判，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三天。
這三天，安全屋那冰冷的金屬囚籠仿佛被注入了一種粘稠而沉重的空氣。沈硯之大部分時間都蜷縮在靜音艙里，如同受傷的野獸舔舐著無形的傷口。但這一次，絕對的寂靜失去了麻痹的效果。精神圖景深處，那新生核心的劇痛如同永不愈合的貫穿傷，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更折磨人的，是那枚染血軍牌冰冷的觸感，以及溫景然在醫(yī)療室昏暗燈光下，那雙映著破碎冰湖般悲哀的眼睛。
他忘不了溫景然抓住他手腕時那冰冷的觸感和…一絲無法控制的顫抖。
更忘不了周凜那句“工具”、“鎖鏈”、“兵器”，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釘入了兩個人的靈魂。
恥辱。暴怒。對洛羿測試的極致恐懼。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對那個同樣被稱作“工具”的向?qū)У摹で墓缠Q。
此刻，看著溫景然安靜地躺在檢查臺上，那副新眼鏡的鏡片反射著醫(yī)療燈冰冷的白光，沈硯之心中那股翻騰的暴戾和無處宣泄的憋屈，如同被強行壓入高壓鍋的蒸汽，在胸腔里瘋狂沖撞。他猛地攥緊了拳頭，軍牌的棱角再次深深硌進掌心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帶來尖銳的刺痛。憑什么？憑什么他們要被這樣對待？像實驗室里等待解剖的標本？
“沈硯之哨兵，溫景然向?qū)??！标惒┦康穆曇舸蚱屏藟阂值某聊?。他站在兩臺檢查臺中間的光屏前，推了推金絲眼鏡，鏡片后的目光掃過屏幕上兩人復(fù)雜的精神圖譜，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憂慮和…職業(yè)性的評估。“基礎(chǔ)生理指標符合出戰(zhàn)要求。精神核心狀態(tài)…”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在沈硯之那散發(fā)著暗金翠綠雙色光芒、邊緣卻布滿細微能量裂痕的圖譜上停留片刻，又在溫景然那森林核心區(qū)域、新生鹿角根部那道流淌著翠綠生命紋路的熔巖裂痕上掃過，“…穩(wěn)定度維持閾值，但存在深層結(jié)構(gòu)創(chuàng)傷。戰(zhàn)場烈度需嚴格控制?！?/p>
沈硯之冷哼一聲，扭過頭，拒絕回應(yīng)。嚴格控制？周凜會聽嗎？那個深淵任務(wù)…擺明了就是沖著極限壓榨和“洛羿”測試去的！
溫景然緩緩睜開眼，新眼鏡的鏡片后，那雙沉靜的眸子已經(jīng)恢復(fù)了慣常的平靜無波，仿佛三天前在走廊里那雙破碎的冰湖從未存在過。他坐起身，動作平穩(wěn)地整理了一下墨藍色向?qū)е品念I(lǐng)口，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收到。任務(wù)簡報？”
陳博士調(diào)出光屏上的加密文件，一個猩紅的“深淵”標記如同滴血的印章，烙印在文件頂端。
“任務(wù)代號：‘黑淵回響’。目標：奪回并固守‘黑鷹’前哨站。坐標：塔區(qū)外圍，第七高污染緩沖帶邊緣，毗鄰遺忘帶紫霧區(qū)?！标惒┦康穆曇魩е?，“情報顯示：前哨站于72小時前失聯(lián)。最后傳回信號顯示，遭遇未知高階變異體襲擊，能量特征…疑似S級?！?/p>
S級！沈硯之的瞳孔驟然收縮！又是S級！周凜這是要把他們往死里逼！精神圖景中，那只蜷縮在雙色核心光球上的燕鷗猛地抬起頭，發(fā)出一聲充滿警惕的尖嘯！
“前哨站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復(fù)雜，包含地下能源核心及未啟封的‘星塵’武器原型庫。戰(zhàn)略價值：極高。”陳博士繼續(xù)道，語速加快，“威脅評估：除未知S級變異體外，前哨站內(nèi)部可能殘留大量受其精神污染操控的畸變體。環(huán)境：高濃度精神輻射殘留，物理結(jié)構(gòu)可能因戰(zhàn)斗嚴重損毀，存在塌方及能量泄漏風(fēng)險。任務(wù)等級：準S級?！?/p>
準S級！比熔渣山那次更危險！沈硯之感覺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爬升！周凜的意圖赤裸裸——要么在深淵任務(wù)中證明他們“結(jié)合”的價值，要么…就死在遺忘帶的邊緣，為“洛羿”測試提供完美的失敗案例！
“你們的任務(wù)：清除所有威脅，奪回控制權(quán)，確保‘星塵’武器庫安全，并堅守至后續(xù)工程部隊抵達。”陳博士的目光掃過兩人，“塔的要求：不惜一切代價，完成任務(wù)?！?/p>
不惜一切代價…
沈硯之的嘴角扯出一個充滿戾氣的冷笑。代價？他和溫景然的命嗎？
“裝備清單及路線圖已同步至戰(zhàn)術(shù)終端。運輸機一小時后出發(fā)?！标惒┦拷Y(jié)束了簡報，目光復(fù)雜地看了兩人一眼，最終只是無聲地嘆了口氣，轉(zhuǎn)身離開了醫(yī)療室。
沉重的合金門關(guān)閉，醫(yī)療室里只剩下兩人粗重的呼吸聲和儀器運轉(zhuǎn)的微弱嗡鳴。
沈硯之猛地從檢查臺上坐起，動作牽扯到左臂的傷疤，帶來一陣刺痛，但他毫不在意。他跳下檢查臺，走到墻角的裝備架前，粗暴地抓起那套嶄新的、墨藍色的制式作戰(zhàn)服和戰(zhàn)術(shù)背心。金屬搭扣在他手中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深淵…哼，周凜給老子們選的好墳場。”沈硯之的聲音嘶啞，充滿了冰冷的嘲諷和毫不掩飾的暴戾。他用力將作戰(zhàn)服套在身上，拉鏈拉得飛快，仿佛要將某種情緒也強行封堵進去?！斑@次…別再指望老子配合你那套‘疏導(dǎo)’的把戲！”
溫景然也沉默地整理著裝備。他的動作依舊平穩(wěn)，但沈硯之能清晰地感知到，一股壓抑的、如同即將噴發(fā)火山般的凝重氣息，正從溫景然身上散發(fā)出來，無聲地彌漫在冰冷的空氣中。他沒有回應(yīng)沈硯之的嘲諷，只是將戰(zhàn)術(shù)頭盔夾在腋下，走到裝備架前，拿起一個特殊的、帶有多重過濾模塊的呼吸面罩，仔細檢查著。
沈硯之看著他平靜卻沉重的側(cè)臉，心中那股暴戾和屈辱感如同被澆上了汽油！憑什么他還能這么冷靜？！憑什么他還能像個完美的工具一樣執(zhí)行命令？！
“喂！”沈硯之猛地轉(zhuǎn)過身，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溫景然，聲音帶著一種挑釁的尖銳，“怕了？怕死在那個鬼地方？還是怕…看到老子徹底炸掉，把你也拖進深淵？”
溫景然檢查呼吸面罩的動作微微一頓。他緩緩抬起頭，新眼鏡的鏡片反射著冰冷的白光，遮住了眼底深處的情緒。他沒有看沈硯之憤怒的眼睛，目光卻落在了沈硯之那只緊握的、指節(jié)泛白的右手上——軍牌的輪廓清晰可見。
“怕？”溫景然的聲音很輕，卻像淬了冰的刀刃，清晰地切開了醫(yī)療室的死寂。他終于將目光移向沈硯之，鏡片后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平靜無波，而是翻涌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風(fēng)暴——有對周凜冷酷命令的憤怒，有對即將踏入深淵的凝重，更有一種…被沈硯之反復(fù)挑釁點燃的、冰冷的決絕。“沈硯之，收起你那套自毀的把戲。深淵任務(wù)不是兒戲。你想死，沒人攔你。但別拖著整個前哨站和‘星塵’武器庫陪葬。”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前所未有的穿透力，“更別…浪費了雷烈用命給你換來的這條命！”
轟——?。?！
如同驚雷在沈硯之的腦海中炸響！雷烈！又是雷烈！溫景然竟然…竟然敢用雷烈來壓他？！這股被徹底戳中逆鱗的暴怒瞬間沖垮了所有的理智！新仇舊恨如同火山般徹底爆發(fā)！
“你他媽閉嘴！！”沈硯之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狂暴的精神力如同失控的颶風(fēng)，瞬間從他身上炸開！醫(yī)療室里的金屬器械架發(fā)出刺耳的呻吟，劇烈搖晃！幾個玻璃藥瓶噼里啪啦地碎裂在地！他如同被激怒的兇獸，猛地撲向溫景然！完好的右手帶著千鈞之力，狠狠抓向溫景然的衣領(lǐng)！他要撕碎這個該死的向?qū)?！撕碎他臉上那副冷靜的面具！撕碎他一次又一次揭開自己傷疤的卑劣！
溫景然眼中寒光暴漲！他非但沒有后退，反而迎著沈硯之的撲擊，同樣閃電般出手！并非攻擊，而是精準地格擋！砰！兩人的手臂在空中狠狠相撞！發(fā)出一聲沉悶的肉體撞擊聲！力量之大，讓兩人都同時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
精神圖景瞬間沸騰！
沈硯之精神圖景中，那只燕鷗發(fā)出凄厲到極致的尖嘯！雙色核心的光芒瘋狂閃爍！狂暴的暗金力量裹挾著冰原的寒流和熔巖的熾熱，如同毀滅的洪流，狠狠撞向溫景然的精神壁壘！他要將這個窺視者、這個枷鎖徹底撕碎！
溫景然精神圖景中，森林上空陰云密布，雷霆翻滾！梅花鹿發(fā)出一聲充滿痛苦與憤怒的長鳴！新生鹿角上那道熔巖裂痕瞬間爆發(fā)出刺眼的翠綠光芒！磅礴的生命能量混合著被激怒的精神意志，化作無數(shù)堅韌的藤蔓和尖銳的木刺，迎著那毀滅的暗金洪流，狠狠對沖而去！
轟——?。?！
無聲的精神風(fēng)暴在狹小的醫(yī)療室內(nèi)瘋狂肆虐！現(xiàn)實中的兩人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身體同時劇烈一晃！沈硯之嘴角溢出一絲鮮血！溫景然的新眼鏡鏡片上瞬間布滿新的裂痕！旁邊的醫(yī)療機器人發(fā)出尖銳的警報，被無形的力量狠狠撞飛，砸在墻壁上，零件散落一地！
兩股S級巔峰的精神力量毫無花巧地、帶著彼此最深的憤怒和痛苦，在精神層面狠狠對撞！如同兩顆超新星在意識宇宙中殉爆！
然而，就在這毀滅性的精神對沖達到頂點的瞬間——
嗡?。?！
沈硯之精神圖景深處，那枚被他死死攥在掌心、緊貼著皮膚的染血軍牌！內(nèi)側(cè)那個奇異的圖騰，驟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暗金色光芒！一股精純、古老、帶著安撫狂躁和穩(wěn)固本源力量的暗金能量流，如同蘇醒的熔巖，猛地從圖騰中噴涌而出！這股力量并未加入沈硯之狂暴的攻擊，而是如同最溫柔的枷鎖，瞬間纏繞上他那瀕臨失控的雙色核心，強行撫平了那狂暴的毀滅沖動！
同時，這股源自軍牌圖騰的暗金能量，仿佛擁有某種跨越空間的共鳴，竟然穿透了精神風(fēng)暴的阻隔，極其細微地、如同涓涓細流般，流淌進了溫景然那同樣瀕臨崩潰的精神圖景！它無視了森林上空翻滾的雷霆和憤怒的木刺藤蔓，精準地、輕柔地覆蓋在那頭因痛苦和憤怒而嘶鳴的梅花鹿身上，特別是它新生鹿角根部那道流淌著翠綠生命紋路的熔巖裂痕上！
滋——！
如同滾燙的烙鐵浸入冰水！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寒與灼熱交織的劇痛瞬間席卷了溫景然！但這劇痛中，卻帶著一種詭異的…滋養(yǎng)和修復(fù)？！梅花鹿那痛苦的嘶鳴聲戛然而止！它劇烈顫抖的身體瞬間僵直！鹿角根部那道熔巖裂痕處傳來的撕裂感，在這股奇異暗金能量的滋養(yǎng)下，竟然…被極其微弱地撫平了一絲？！裂痕邊緣的翠綠生命紋路似乎變得更加明亮、更加堅韌？！
現(xiàn)實中的精神風(fēng)暴驟然平息！
沈硯之抓向溫景然衣領(lǐng)的手僵在半空，距離目標只有不到一寸！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溫景然，瞳孔深處充滿了極致的混亂和難以置信的驚愕！剛才那股強行撫平他毀滅沖動的力量…來自軍牌？來自雷烈？！它…它在保護溫景然？！
溫景然也僵在原地，格擋的手臂微微顫抖。鏡片裂痕后，那雙沉靜的眼眸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巨大的震撼和茫然！精神圖景中，梅花鹿正低下頭，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困惑和一絲微弱的舒適感，輕輕觸碰著身上殘留的、那縷源自軍牌圖騰的暗金能量。鹿角根部的劇痛…真的減輕了？
兩人的目光在彌漫著硝煙（精神層面）和藥劑氣味的醫(yī)療室空氣中再次狠狠碰撞。這一次，沒有了純粹的憎惡和暴怒，只剩下翻江倒海的震驚、茫然和一種被無形力量強行扭結(jié)在一起的、無法理解的荒謬感！
雷烈的軍牌…在保護溫景然？
這怎么可能？！
這到底…是什么力量？！
“時間到。準備登機?！北涞碾娮雍铣梢粼卺t(yī)療室內(nèi)響起，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充滿震撼的寂靜。氣壓門嘶鳴著滑開，兩名全副武裝的塔衛(wèi)兵面無表情地出現(xiàn)在門口。
沈硯之猛地收回僵在半空的手，仿佛被那殘留的暗金能量燙到。他狠狠瞪了溫景然一眼，眼神復(fù)雜到了極致，最終只是從喉嚨深處發(fā)出一聲壓抑的低吼，粗暴地抓起地上的戰(zhàn)術(shù)背包，撞開門口的衛(wèi)兵，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緊握的右拳依舊沒有松開，軍牌的棱角深陷皮肉，但掌心殘留的，除了刺痛，還有一絲…源自圖騰的、尚未散盡的微溫。
溫景然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混亂的空氣。他抬手，輕輕碰了碰鏡片上新添的裂痕，又緩緩撫過自己作戰(zhàn)服下、精神圖景中梅花鹿鹿角根部那道似乎被撫平了一絲的熔巖裂痕。鏡片后的目光，穿透門口，望向沈硯之消失在走廊盡頭的、充滿暴戾與混亂的背影。
深淵的邊緣，未知的黑暗在前方翻涌。而將他們強行捆綁在一起的，除了冰冷的枷鎖和周凜的絞索，似乎又多了一道…源自染血軍牌圖騰的、充滿謎團的暗金之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