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
腳步聲不疾不徐,踏在覆滿冰霜的石階上,發(fā)出清脆又空洞的回響,如同喪鐘的余韻,一下下敲在凌昭雪瀕臨崩潰的神經上。
她站在祭壇頂端,青銅丹爐巨大而沉默的陰影籠罩著她。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肺腑的劇痛,冰冷的空氣裹挾著血腥與腐朽涌入胸腔,激得她控制不住地嗆咳,暗金色的血沫混著細碎的冰碴從嘴角溢出,落在祭壇冰冷的暗紅石面上,瞬間凍結成詭異的斑點。
左半邊身體如同被浸泡在萬載玄冰之中,刺骨的寒意深入骨髓,肌肉僵硬麻木,皮膚覆蓋著一層不斷蔓延、夾雜著墨色詛咒紋路的冰霜。每一次試圖移動,都像在拖動一座冰山,帶來鉆心刺骨的撕裂感。那是“祂”殘留的“死寂”烙印,如同跗骨之蛆,頑固地盤踞著。
右半邊身體則如同被億萬毒蟲啃噬,大長老的詛咒如同活物,沿著血脈經絡瘋狂蔓延,帶來深入靈魂的腐爛與灼痛。墨黑的紋路在皮膚下若隱若現,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陰寒氣息。兩種截然相反卻又同樣致命的痛苦在她體內瘋狂對沖、撕咬,每一次能量的湮滅都像在她靈魂深處引爆一顆微型的炸彈。
鎖靈環(huán)依舊冰冷地扣在纖細的脖頸上,隔絕了她與天地靈氣的感應,更如同沉重的枷鎖,壓制著她殘存的力量。靈力枯竭,神魂重創(chuàng),身體瀕臨崩潰的邊緣。
虛弱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襲來,眼前陣陣發(fā)黑。她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死死撐著,才沒有再次癱倒在地。那雙眼睛,一只殘留著冰藍的碎光,冰冷而空洞;另一只卻燃燒著屬于凌昭雪的、劫后余生的火焰,此刻正死死盯向禁地通道的入口。
腳步聲越來越近。
終于,一個身影出現在通道口昏暗的慘綠色螢石光芒下。
不是凌家的長老,也不是僥幸未死的凌風凌云。
來人身材高瘦,穿著一襲毫不起眼的、洗得發(fā)白的灰色布袍,袍角沾染著些許風塵。面容平凡,約莫中年,沒有任何修士慣有的凌厲氣勢,反而帶著一種市井小民般的木訥與疲憊。他微微佝僂著背,雙手攏在袖中,仿佛只是一個誤入此地的凡俗路人。
然而,就在他踏入這冰封血獄的剎那,凌昭雪全身的寒毛瞬間倒豎!
危險!
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比面對“祂”時更加冰冷、更加純粹的恐怖預警,如同毒蛇般瞬間纏繞住她的心臟,讓她幾乎窒息!
這人的氣息……太“空”了!不是“祂”那種凍結萬物的“死寂”,而是一種……仿佛將自身存在感徹底抹除、與周圍環(huán)境完美融合的“虛無”!若非親眼所見,她的神識甚至無法捕捉到他的存在!他就站在那里,卻像一塊冰冷的石頭,一片飄落的枯葉,毫無生氣,毫無波動。
灰袍人的目光極其平淡地掃過這片如同煉獄的景象:滿地碎裂的冰渣與猩紅粉末(那是長老們的殘骸)、癱在巖壁下氣息奄奄如同破布袋的凌震霆、被厚冰覆蓋生死不知的凌風凌云、以及祭壇溝槽中幾乎凍結的、散發(fā)著微弱磷光的暗紅殘魂液體……
他的眼神沒有任何波動,如同在看一堆毫無價值的垃圾。沒有驚駭,沒有好奇,甚至連一絲厭惡都欠奉。
最后,他那雙死水般毫無波瀾的眼睛,落在了祭壇頂端,那個渾身浴血、冰霜與詛咒纏身、搖搖欲墜的少女身上。
目光交匯的瞬間,凌昭雪只覺得一股無形的、冰冷的壓力瞬間降臨!并非威壓,更像是一種……被徹底看穿的、如同赤身裸體站在冰天雪地里的窺視感!那雙木然的瞳孔深處,仿佛有無數冰冷的數據在無聲流淌,將她身體的每一處創(chuàng)傷、體內混亂的能量、甚至那殘存的兩股恐怖意志……都解析得清清楚楚!
灰袍人微微歪了歪頭,平凡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一絲極其細微的……困惑?如同工匠看到了一件預期之外、卻又帶著某種奇異潛力的半成品。
他的嘴唇似乎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一個干澀、平板、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音節(jié),如同砂紙摩擦般,在死寂的空間里響起:
“…殘次品?”
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冰錐,狠狠刺入凌昭雪的耳膜!殘次品?這三個字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瞬間點燃了她心中積壓的所有屈辱、憤怒與不甘!
“你…是誰?!”她強忍著喉嚨翻涌的血腥和身體的劇痛,聲音嘶啞破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質問。右手下意識地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楚,讓她昏沉的意識保持著一線清明。
灰袍人沒有回答。他似乎對凌昭雪的問題毫無興趣。那雙死水般的眼睛掠過她,落在了她身后那座巨大的、爐壁布滿裂紋的青銅丹爐上。
當他的目光觸及爐內那汪被“祂”強行凈化提純后、散發(fā)著柔和乳白光暈的純凈魂液——無垢魂髓時,那雙木然的瞳孔深處,終于極其罕見地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波動。
像死水投入了一顆微小的石子。
雖然轉瞬即逝,但凌昭雪捕捉到了!那不是貪婪,更像是一種……確認?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
灰袍人攏在袖中的右手,極其緩慢地抬了起來。
那只手骨節(jié)分明,皮膚粗糙,布滿了老繭,看上去與凡間勞作的手無異。然而,當他五指攤開時——
嗡!
一股奇異而壓抑的波動瞬間彌漫開來!
他掌心上方寸許的空氣中,空間如同水波般微微蕩漾。緊接著,一個不過拳頭大小、通體暗沉、造型極其古樸的三足小鼎,無聲無息地浮現出來!
小鼎非金非玉,材質不明,表面沒有任何光華流轉,反而像是能吸收周圍所有的光線,呈現出一種絕對的“暗”。鼎身上刻滿了極其繁復、古老、扭曲到令人頭暈目眩的符文,每一個符文都散發(fā)著一種令人神魂悸動的、仿佛能煉化萬物的恐怖氣息!
煉魂鼎!
凌昭雪的心臟猛地一縮!雖然從未見過實物,但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本能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這鼎的氣息,與凌家這祭壇、這丹爐同源,卻更加古老,更加純粹,更加……邪惡!
灰袍人伸出粗糙的食指,對著祭壇下方溝槽中那些幾乎凍結的、由歷代容器女子殘魂凝聚的暗紅液體,極其隨意地一點。
嗤!
一股無形的吸力驟然從煉魂鼎中爆發(fā)!
溝槽中粘稠的液體如同受到了致命的吸引,猛地沸騰起來!無數張痛苦扭曲的殘魂面孔在暗紅的液體中發(fā)出無聲的尖嘯,卻無法抵抗那股力量,化作一道道細小的血線,被強行剝離、抽起,如同百川歸海,源源不斷地沒入那暗沉小鼎微張的鼎口之中!
鼎身那些扭曲的符文,在殘魂注入的瞬間,極其微弱地亮起一絲暗紅的光芒,隨即又迅速隱沒,仿佛只是飽餐一頓后的饜足。
凌昭雪目眥欲裂!這些殘魂,是和她一樣的可憐人!是她的“前輩”!她們已經被凌家折磨、煉化了一次,死后殘魂還要被這灰袍人如同收集垃圾般再次掠奪?!
“住手!”她嘶聲厲喝,身體因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帶動體內的冰毒對沖,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
灰袍人充耳不聞。他如同一個最專注的工匠,完成了對“邊角料”的回收。接著,他那毫無波瀾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祭壇頂端,這一次,是那座巨大的、爐壁布滿裂紋的青銅丹爐。
他的手指,對著丹爐,再次一點。
嗡!
煉魂鼎的吸力瞬間增強了十倍不止!
轟隆??!
巨大的青銅丹爐劇烈地震顫起來!爐壁上活化的惡鬼圖案發(fā)出無聲的哀嚎,裂紋瘋狂蔓延!爐內那汪散發(fā)著誘人清香的乳白色無垢魂髓,如同受到了不可抗拒的召喚,猛地沸騰、翻滾!
一道凝練如實質的、散發(fā)著精純魂力波動的乳白色光柱,如同被無形巨手攫取,硬生生從巨大的爐口抽出,跨越空間,精準地投向灰袍人掌心那尊小小的、暗沉的煉魂鼎!
“不——!??!”凌昭雪發(fā)出絕望的嘶吼!那是她意識得以短暫復蘇、得以反抗“祂”的力量源泉!是她唯一的生機所在!
她想沖過去阻止,但身體如同灌滿了鉛,左半身的冰霜和詛咒紋路瞬間爆發(fā)出刺骨的寒意與劇痛,將她牢牢釘在原地!鎖靈環(huán)冰冷地提醒著她自身的無力。
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道純凈的生命魂力,如同最珍貴的瓊漿,被那暗沉的煉魂鼎貪婪地吞噬、容納!
鼎身那些扭曲的符文再次亮起,這一次不再是暗紅,而是流轉著一層溫潤內斂的乳白色光暈,如同吃飽了珍饈的饕餮,散發(fā)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滿足感。
灰袍人看著掌心小鼎的變化,木然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那雙死水般的眼睛,似乎更加“空”了一些。他緩緩地、極其吝嗇地將目光,最后一次投向了祭壇頂端的凌昭雪。
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僅僅是審視。
那是一種……評估。如同屠夫在掂量待宰羔羊的重量和價值。
冰冷、漠然、不帶一絲情感。
凌昭雪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比體內的冰毒更加刺骨!她明白了灰袍人眼中那絲困惑的來源——他把她也當成了某種需要回收的……材料!一個煉制失敗的“殘次品”,但體內殘留的力量(“祂”的烙印和詛咒)似乎又有些許可利用的價值?他在猶豫,是直接當作廢料處理,還是……帶回去重新熔煉?
灰袍人攏在袖中的左手,似乎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凌昭雪的瞳孔驟然收縮!致命的危機感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刺入她的心臟!她毫不懷疑,對方下一個動作,就是決定她生死的關鍵!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咳…咳咳…閣下…且慢!”
一個微弱、斷續(xù)、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猛地從祭壇下方響起!
是凌震霆!
這位瀕死的凌家家主,不知何時竟掙扎著抬起了頭。他胸骨盡碎,口鼻中不斷涌出帶著內臟碎塊的暗紅冰血,眼神渙散,生命之火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但他死死盯著灰袍人,渾濁的眼中爆發(fā)出最后一絲瘋狂與算計的光芒。
“她…她體內…有東西!”凌震霆的聲音嘶啞難聽,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最后的力氣擠出,“不是…不是普通容器!那東西…能湮滅老祖意志!能…能凈化魂髓!價值…無可估量!” 他急促地喘息著,如同一條離水的魚,“凌家…凌家愿獻上此女…只求…只求閣下…賜…賜一粒‘續(xù)魂丹’…咳咳咳…”
他用盡最后的力氣,指向搖搖欲墜的凌昭雪,如同指著一件奇貨可居的商品。
灰袍人的動作,在凌震霆開口的瞬間,極其微妙地頓了一下。他那雙死水般的眼睛,終于真正地、帶著一絲重新評估的意味,再次聚焦在凌昭雪身上。尤其是她那只殘留著冰藍碎光的左眼,以及體內混亂卻依舊頑強對抗的能量波動。
凌昭雪只覺得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辱和憤怒瞬間淹沒了她!比祭壇放血更甚!比被當作容器更甚!她的親生父親,在生命的最后時刻,竟還要將她當作貨物,向這個更可怕的魔鬼討價還價!
“凌…震…霆!”她牙關緊咬,每一個字都帶著泣血的恨意,身體因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帶動鎖靈環(huán)發(fā)出細微的金屬摩擦聲。
就在這時,異變再生!
或許是凌震霆臨死前的嘶喊和指向,那強烈的、充滿惡意的意念如同導火索;或許是灰袍人那重新聚焦的、帶著評估意味的冰冷目光帶來的壓力;又或許是體內冰與毒的廝殺再次達到了某個臨界點——
凌昭雪脖頸上那冰冷沉重的鎖靈環(huán),突然發(fā)出一陣不堪重負的、細微的“咔嚓”聲!
一道極其細微、卻無比清晰的裂痕,出現在那布滿符文的金屬環(huán)體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