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現永定中學的那天，潛水鐘的探照燈正掃過臨界海溝邊緣的海床。
我是“深淵信使”號科考船的第三班觀察員，盯著屏幕時，
突然看見一片銹蝕的紅磚——在三千米深的海底，壓強足以壓碎鋼鐵，
可那排紅磚教學樓卻像被凍住的浪濤，穩(wěn)穩(wěn)嵌在海沙里。船長發(fā)來的坐標顯示，
這里是1998年永定中學失蹤的精確位置。當年整所學校連同213名師生憑空消失，
成了懸案。而現在，我的鏡頭里正映出三樓窗臺上的花盆，瓷磚縫里還卡著半片枯葉。
“下去看看?！贝L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注意時間，氧氣只夠四小時。
”潛水服的恒溫系統在發(fā)抖。我知道這不合常理——深海的水溫應該在兩攝氏度左右，
但艙內溫度計顯示26度，和九月的教室溫度一模一樣。當我推開教學樓大門時，
鐵銹簌簌落在腳邊，門楣上的“永定中學”四個字突然滲出暗紅液體，
像血一樣順著筆畫往下淌。走廊里飄著粉筆灰的味道。
墻上的宣傳欄貼著1998年的運動會照片，照片里的學生笑得露出牙齒，
可他們的眼睛都是兩個黑洞。我數了數，照片上正好213個人。樓梯轉角處有塊黑板，
用白色粉筆寫著幾行字，墨跡新鮮得像剛寫上去：歡迎來到永定中學，請遵守以下校規(guī)，
否則后果自負。1. 上課期間不得在走廊停留，鈴聲響后必須進入最近的教室。
2. 若遇到穿藍色校服的學生，不要與他們對視，更不要回答任何問題。
3. 教室后排永遠有空位，但絕對不要坐。4. 老師布置的作業(yè)必須在下課前完成，
未完成者會被留下補課。5. 黃昏時（無論窗外實際時間）必須離開教學樓，
留在室內的人將成為新的“教職工”。6. 本校沒有醫(yī)務室，
若看到掛著“醫(yī)務室”牌子的房間，立刻遠離，尤其是聽到里面有哭聲時。
7. 不要試圖尋找出口，出口會自己來找你。粉筆字突然扭曲起來，
最后一行“出口會自己來找你”的末尾，慢慢滲出一個血紅色的感嘆號。這時，
一陣預備鈴聲從走廊盡頭傳來，像是老式銅鈴被水泡過的悶響。我看了眼潛水表，
指針停在下午兩點十五分，可按照科考船的時間，現在應該是凌晨四點。
走廊兩側的教室門開始吱呀作響，有幾扇門從里面透出昏黃的光。我想起規(guī)則第一條，
慌忙拉開最近的一扇門。教室里坐滿了學生，他們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白校服，背挺得筆直。
講臺上站著個穿灰色中山裝的男人，手里捏著半截粉筆，轉過身時，
我看見他的臉——皮膚像泡發(fā)的海帶，眼球渾濁得像蒙著一層白霧，嘴唇青紫，
正一張一合地講著什么?！啊赃@道題的解法是這樣。
”他的聲音像砂紙磨過生銹的鐵管，“王小明，你來回答一下。
”最后一排的一個男生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
他的脖子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歪著，校服領口露出的皮膚上布滿青黑色的血管。“老師，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男人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黑黃的牙齒，“那就要補課了。
”教室里的學生們同時轉過頭，他們的臉在燈光下泛著濕冷的白光，眼睛里沒有瞳孔，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我感覺后背的潛水服突然變得滾燙，像有熱水順著脊椎流下去。
我想起規(guī)則第三條，悄悄往教室后排挪，發(fā)現最后一排果然空著三個座位，
椅面上積著薄薄一層白色粉末，像是骨灰?！靶聛淼耐瑢W，”講臺后的男人突然看向我，
白霧般的眼球似乎穿透了潛水頭盔，“坐到前面來，后排不是給活人坐的?！蔽医┰谠?，
直到前排一個女生輕輕敲了敲桌面。她的校服袖口繡著個“林”字，
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臉頰上，可眼睛里居然有瞳孔，只是瞳仁是淺灰色的，像蒙著一層海水。
“快坐吧，”她的聲音很輕，帶著氣泡破裂的微響，“他不喜歡等人。
”我慌忙坐到她旁邊的空位上，剛放下潛水服的手套，就看見桌肚里塞著一本練習冊，
封面上寫著“深海地理”，編著者那一欄印著“永定中學教研組”?！胺降?7頁，
”男人用粉筆指著黑板，上面突然浮現出一張海底地形圖，標注著密密麻麻的紅點，
“今天我們講海溝的吞噬原理，記住，任何東西掉進去，都會被改寫成這里的一部分。
”我翻開練習冊，第47頁上印著一張照片：1998年的永定中學校門，
門口停著輛黃色校車，車身上寫著“永定中學專用”?？烧掌锏男ｉT正在融化，
像被雨水泡軟的紙，門后的操場已經變成了漆黑的海水，有幾只手從水里伸出來，
抓著校門的欄桿?！白鳂I(yè)是抄寫海溝的定義，”男人的聲音突然貼近，
我聞到一股咸腥的腐臭味，“要抄一百遍，下課前交?！彼氖职丛谖业淖雷由希?/p>
指甲縫里嵌著綠色的水草，指尖滴落的液體在桌面上暈開，慢慢變成了血紅色。
前排的女生突然用胳膊肘碰了碰我，她的校服袖子濕透了，冰涼的水滲進我的潛水服。
“別寫，”她嘴型不動，聲音卻直接鉆進我的耳朵，“他在看你。”我抬頭，
正好對上男人的眼睛。那層白霧突然散開，露出里面蠕動的黑色細線，像無數條細小的蚯蚓。
他咧開嘴笑了，牙齒間掛著半片白色的東西，仔細看才發(fā)現是指甲。教室后排傳來一陣響動，
有個穿藍色校服的學生站了起來。他的頭垂在胸前，脖頸處有一圈深紫色的勒痕，
校服后背印著“初三（2）班”。他慢慢轉過身，臉像是被水泡發(fā)的面團，
五官都腫成了一團，只有眼睛的位置是兩個黑洞?！袄蠋?，我作業(yè)寫完了。
”他的聲音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帶著咕嘟咕嘟的氣泡聲。男人沒有回頭，只是揮了揮手。
“放講臺上?！贝┧{校服的學生走上講臺，我注意到他的手指關節(jié)都反向彎曲著，每走一步，
地板上就留下一個濕漉漉的腳印，腳印里慢慢浮出細小的白色鱗片。這時，預備鈴聲又響了，
比剛才更急促，像有人在拼命搖晃銅鈴。穿藍校服的學生突然僵住，
他的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起來，皮膚變得透明，能看見里面黑色的血管在瘋狂跳動。
“違反校規(guī)，”男人的聲音冷得像冰，“上課期間擅自離座，該罰。
”穿藍校服的學生突然發(fā)出尖叫，那聲音不像是人類能發(fā)出的，更像金屬被撕裂的銳響。
他的身體開始融化，校服像被水浸透的紙一樣剝落，露出里面蠕動的灰色組織。幾秒鐘后，
他變成了一灘墨綠色的液體，順著講臺的裂縫滲下去，只留下半塊藍色的?；?，
在地板上慢慢滾動。教室里的其他學生沒有任何反應，他們依舊背挺得筆直，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嘴角微微上揚，像是在笑。前排的女生把一張紙條塞到我手里，
紙條濕漉漉的，上面用鉛筆寫著：“他不是老師，是‘看守’，藍色校服是‘被留下的人’。
”我突然想起規(guī)則第二條，難怪不能和穿藍校服的學生對視——他們已經不是人了。
下課鈴響的時候，我還沒動筆寫作業(yè)。男人走下講臺，挨個兒檢查練習冊，
他的鞋踩在地板上，發(fā)出黏膩的“啪嗒”聲，像是踩著濕透的腐肉。輪到我的時候，
他停在桌前，白霧般的眼睛盯著空白的練習冊。“沒寫？”我攥緊了手里的紙條，
指尖因為用力而發(fā)白?！拔摇以傧胂搿！彼蝗恍α耍粑陡鼭饬??！安粫矝]關系，
我可以給你補課?！彼氖稚煜蛭业哪?，指甲上的水草突然活了過來，像細小的蛇一樣扭動。
前排的女生猛地站起來，她的淺灰色瞳孔里閃過一絲紅光?！袄蠋?，他是轉學生，
還不懂規(guī)矩，我?guī)退麑懓??！蹦腥说氖滞Ｔ诎肟?，幾秒鐘后，他慢慢收了回去?！傲謺栽拢?/p>
你總是多管閑事?！绷謺栽聸]有說話，只是拿起我的練習冊，筆尖在紙上飛快滑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