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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進醫(yī)院走廊時,腳步比清晨穩(wěn)了些。風衣扣子系到了最上面一顆,包帶斜挎在肩,手搭在拉鏈上,沒有再攥緊。陽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斜切進來,落在地磚接縫處,像一條細長的線。

病房門開著,母親坐在床沿,手里捏著一張繳費單,指節(jié)泛白。見她進來,沒說話,只是把單子遞過來。紙面微皺,邊角有咖啡漬,金額欄用紅筆圈出一個數(shù)字:十八萬六千三百元。

“手術是救過來了,”母親聲音壓得很低,“可后續(xù)的藥、護理、復查……醫(yī)生說不能斷?!彼D了頓,“隔壁床昨天轉走了,欠了七萬,人家直接停藥。”

沈輕顏接過單子,指尖劃過那行紅字,沒抬頭。她把包放在椅子上,拉開拉鏈,日記本還在底部,硬殼貼著布料。她看了兩秒,合上包,轉身坐到母親旁邊。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她掏出來,屏幕亮起,是經(jīng)紀公司助理的微信:【總監(jiān)讓你下午兩點過去一趟,說有重要事談?!?/p>

她沒回。

“媽,”她輕聲說,“我接了個商場的走秀,三天后,八千,預付?!?/p>

母親搖頭,“你別接這些活了……你現(xiàn)在身子也不好,膝蓋還在疼?!?/p>

“疼也得走?!彼酒鹕恚牙U費單折好塞進包里,“我不去,錢從哪來?”

母親沒再說話,只是低頭咳嗽了兩聲,手背貼在床單上,青筋凸起。

她走出病房,在走廊長椅坐下。包放在腿上,她打開,手指再次觸到日記本的封皮。五年前,傅深曾坐在她出租屋的地板上,一頁頁翻她寫的那些瑣碎文字,笑著說:“你記的東西,比劇本還細?!?/p>

現(xiàn)在,本子合著,像一塊沉底的石頭。

她合上包,撥通了助理給的小廣告公司電話。

“對,我是沈輕顏,走秀的事我接了?!?/p>

電話那頭語氣遲疑,“沈小姐……我們這活動檔次不高,商場中庭,臨時搭的臺……”

“我知道?!彼f,“錢什么時候到賬?”

“簽合同就付一半?!?/p>

“好,我下午過去?!?/p>

她掛了電話,抬頭看墻上的鐘,十一點四十七分。陽光移了位置,照在她的鞋面上,皮質磨損處泛著灰白。

她沒回出租屋,直接去了公司。寫字樓大堂冷氣開得很足,前臺看見她,眼神閃了一下,低頭假裝整理文件。她徑直走向電梯,按下十八樓。

總監(jiān)辦公室門虛掩著,她敲了兩下,推門進去。

對方坐在辦公桌后,手里拿著平板,頭也沒抬:“坐。”

她沒坐。

“公司決定不續(xù)約了?!笨偙O(jiān)終于抬頭,語氣平穩(wěn),“你最近的公眾形象,加上負面新聞太多,品牌方都在撤合作。我們不能再承擔風險?!?/p>

“那之前的代言分成呢?”

“合同到期自動終止,結算會在七個工作日內完成?!?/p>

“我還有兩部劇的分成沒結?!?/p>

“劇方反饋,你的戲份可能會被剪?!?/p>

她盯著對方,“就這些?”

“沈小姐,娛樂圈不是慈善機構。”總監(jiān)放下平板,“你曾經(jīng)很紅,但現(xiàn)在,你連熱搜都上不了正榜了?!?/p>

她轉身離開,走廊燈光冷白,照在她臉上沒有陰影。她走出大樓,陽光刺眼,但她沒瞇眼。手機震動,銀行提示到賬三千元——走秀預付款。

她打開電腦是在出租屋。窗簾半拉,窗外小孩在樓下拍皮球,一下一下,節(jié)奏穩(wěn)定。她點開郵箱,草稿箱里躺著三封沒發(fā)出去的信,標題都是“致傅深”。她一條條點開,看完,刪掉。

最后,她打開通訊錄,找到那個存了五年卻從未撥打的號碼,手指停在屏幕上方三秒,點下“加入黑名單”。

屏幕暗下去的瞬間,她無意識地伸手抹了下左手無名指。護手霜是超市開架的,白色管身,蓋子有點松。她記得以前那支是深藍色的,他送的,說成分溫和,適合她容易干燥的皮膚。

三天后,商場中庭。

T臺搭在中央噴泉旁,背景音樂是節(jié)奏強烈的電子曲。她穿一條銀灰色長裙,肩帶細,后背鏤空,高跟鞋八厘米。臺下零星坐著觀眾,大多是帶孩子的家長,還有幾個舉著手機直播的網(wǎng)紅。

她站在側幕,聽著報幕。前面幾個模特走完,輪到她。音樂換了一首,鼓點變緩,燈光聚焦。

她抬步上臺,步伐平穩(wěn),目光平視。走到中段,右側一位穿紅裙的女演員正轉身,裙擺揚起,像扇面般甩出。

她沒來得及反應,腳踝被勾住,整個人向前撲倒。

高跟鞋斷裂,右膝砸在臺面,火辣辣地疼。

臺下有人笑,有手機鏡頭立刻對準她。

她沒動。手指摳住臺板邊緣,撐住身體。耳麥還戴著,她緩緩抬手,摘下來,輕輕放在臺面。

然后,她扶著臺邊,慢慢站起。左腳落地時有些跛,但她繼續(xù)往前走,走完剩下三步,鞠躬,轉身離場。

全程,她沒看任何人一眼。

臺后通道昏暗,她靠在墻邊,低頭看膝蓋。布料磨破,滲出血絲,混著灰塵。她從包里翻出創(chuàng)可貼,撕開,貼上去。動作很慢,但穩(wěn)。

她換下禮服,套上風衣,拉鏈拉到最上面。包帶斜挎,手搭在拉鏈頭。她走出商場側門,陽光照在臉上,溫的。

她不知道,就在她跌倒的瞬間,傅深站在中庭另一側的咖啡區(qū),手里握著一杯沒喝的冰美式。他原本是來見投資方,路過時看見她的臉出現(xiàn)在大屏直播畫面上。

他沒動,直到她站起,走完最后一段。

她離場五分鐘后,他掏出手機,撥通陳硯的電話。

“查今天這場活動的主辦方,還有那個穿紅裙的女演員?!?/p>

電話那頭問:“要壓下去嗎?”

“先查?!彼曇舻停笆钦l安排的,為什么讓她上臺?!?/p>

他掛了電話,站在原地,目光落在T臺中央。那枚被她摘下的耳麥還躺在臺面,反著光。

他轉身離開,西裝下擺劃過空氣,左手插進內袋,指尖觸到鋼筆的棱角。

沈輕顏走到公交站,等車。站臺鐵皮棚頂有銹跡,雨水流過的地方留下褐色印子。她低頭看手機,銀行余額顯示:3,217.50元。

她關掉屏幕,抬頭。

一輛公交車駛來,輪胎碾過積水,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閃了一下。

車門打開,她抬腳上車。


更新時間:2025-08-06 16:1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