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頂層旋轉餐廳。
這里位于城市之巔,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墻外,是雨后初晴、澄澈如洗的蔚藍天空和鱗次櫛比、反射著陽光的摩天大樓。悠揚的小提琴聲在空氣中流淌,衣著光鮮的男女低聲談笑,侍者穿著筆挺的制服,無聲地穿梭在鋪著潔白桌布、擺放著精致銀器和鮮花的餐桌之間。一切都散發(fā)著金錢堆砌出的優(yōu)雅、寧靜和…距離感。
靠窗的最佳觀景位上,裴錚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裝,姿態(tài)閑適地靠坐在舒適的沙發(fā)椅里。他指尖夾著一支點燃的古巴雪茄,卻沒有吸,只是任由淡藍色的煙霧裊裊上升。他面前的咖啡杯里,是剛剛研磨好的頂級藍山,濃郁的香氣氤氳開來。
他在等人。
餐廳入口處傳來一陣細微的騷動。裴錚的目光淡淡地掃過去。
許清漪走了進來。
她穿著一身黑色的香奈兒套裝,剪裁得體,卻掩不住那份沉重和壓抑。曾經(jīng)那張明媚張揚的臉上,此刻脂粉未施,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下的烏青濃重,顯然很久沒有睡好。那雙曾經(jīng)盛滿星光、總是追逐著裴錚的眼睛,此刻紅腫著,里面布滿了血絲和深不見底的悲傷、憤怒,以及一絲強撐著的、屬于許家女兒最后的倔強。
她的步伐依舊保持著良好的儀態(tài),但微微顫抖的肩膀和緊握的拳頭,泄露了她內心的驚濤駭浪。她一眼就看到了窗邊的裴錚,那個將她哥哥送進監(jiān)獄、將她家族推入深淵的男人!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挺直脊背,一步一步,朝著那張象征著毀滅的餐桌走去。
高跟鞋踩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清脆而孤寂的回響。
裴錚沒有起身,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對面的座位:“坐。”
許清漪在他對面坐下,背脊挺得筆直,像一張拉滿的弓。侍者無聲地送上菜單,被她抬手拒絕,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緊繃:“不必了。裴錚,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哥在哪里?你把他怎么樣了?!”
她開門見山,語氣充滿了質問和毫不掩飾的恨意。那雙紅腫的眼睛,像兩把燃燒的火焰,死死地盯著裴錚。
裴錚不以為意,甚至慢條斯理地端起咖啡杯,輕輕啜飲了一口。醇厚的苦味在舌尖蔓延開。他放下杯子,目光平靜地迎上許清漪憤怒的視線,聲音低沉而清晰:“許沉舟?他現(xiàn)在很好。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享受著應有的‘待遇’?!彼桃饧又亓恕按觥眱蓚€字,帶著冰冷的嘲弄。
“應有的待遇?”許清漪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裴錚!你少在這里裝腔作勢!我哥是被你陷害的!是你設局害他!害我們許家!你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們許家哪里得罪你了?!”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引來了周圍幾桌客人好奇的目光。
裴錚微微蹙眉,似乎對她的失態(tài)有些不滿。他彈了彈雪茄的煙灰,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冷酷:“為什么?這個問題,你或許該去問問你的好哥哥,還有…他那位紅顏知己,江晚?!?/p>
“江晚?”許清漪愣了一下,顯然沒明白為什么突然扯到江晚。江晚不是裴錚的妻子嗎?
裴錚看著她茫然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近乎愉悅的弧度。他從西裝內袋里,緩緩掏出了手機。解鎖,點開相冊,然后將屏幕轉向許清漪。
屏幕上,赫然是那份親子鑒定報告的結論部分——【排除裴錚為裴嘉珩生物學父親的可能】。以及,一張許沉舟摟著年幼的嘉珩,在某個游樂場笑得一臉溫柔的照片!照片顯然是偷拍的,角度刁鉆,卻清晰地捕捉到了許沉舟眼底那份屬于父親的慈愛!
轟!
如同一個驚雷在許清漪腦中炸開!她猛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手機屏幕,身體因為極度的震驚而劇烈地顫抖起來!報告…那個孩子…嘉珩…不是裴錚的兒子?!是她哥哥許沉舟的?!江晚…江晚竟然…她竟然和哥哥…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嘯,瞬間沖垮了許清漪所有的認知和憤怒!她一直以為裴錚是出于商業(yè)野心才對付許家!卻萬萬沒想到,背后竟然藏著如此不堪、如此令人作嘔的背叛!
“這…這不可能!”她失聲尖叫,聲音尖銳得變了調,“這是你偽造的!是你陷害我哥的又一個手段!”
“偽造?”裴錚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可笑的話,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嗤笑。他收回手機,身體微微前傾,隔著餐桌,那雙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冰冷地鎖住許清漪,“許清漪,用你那被親情沖昏的腦子好好想想!如果不是真的,我裴錚會拿這種事開玩笑?會為了一個江晚,如此大動干戈地毀掉你們整個許家?!”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和毋庸置疑的真實性。
許清漪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猛地癱軟在椅子里,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理智告訴她,裴錚說的很可能是真的!以他的身份和驕傲,他不可能用這種方式自取其辱!那么…哥哥和江晚…他們真的…還生了孩子?!而裴錚,被蒙在鼓里整整五年,替別人養(yǎng)著孩子?!
巨大的荒謬感和恥辱感瞬間席卷了她!她為哥哥的冤屈和家族的覆滅而憤怒悲傷,卻沒想到真相竟然如此不堪!這讓她情何以堪?!
“現(xiàn)在明白了?”裴錚欣賞著她臉上交織的震驚、屈辱、憤怒和崩塌的復雜表情,如同欣賞一幅精彩的畫作。他重新靠回椅背,姿態(tài)恢復閑適,聲音卻帶著一絲蠱惑的冰冷,“許沉舟背叛朋友,勾引人妻,還生下孽種,讓我裴錚做了五年冤大頭!你覺得,他該不該死?你們許家,該不該為此付出代價?”
許清漪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血腥味。她無法反駁!如果這是真的,哥哥的行為簡直禽獸不如!裴錚的報復…似乎…似乎有了理由…不!不!她猛地搖頭,試圖驅散這個可怕的念頭。那是她的親哥哥!是血脈相連的親人!
“就算…就算我哥他…他做了錯事…”許清漪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充滿了掙扎和痛苦,“你…你也不該用這種手段!毀掉許家!把我爸氣得…現(xiàn)在還躺在ICU里生死未卜!裴錚!你太狠了!”
“狠?”裴錚像是聽到了什么新鮮詞,他挑了挑眉,指尖的雪茄燃著一點猩紅,“比起你哥和江晚對我做的,這算什么?”他的聲音驟然轉冷,帶著刺骨的寒意,“這僅僅是開始。許沉舟在監(jiān)獄里的日子,會一天比一天‘精彩’。至于許家…那是他們應得的報應!”
他看著許清漪眼中最后一絲光亮徹底熄滅,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絕望和灰敗,滿意地勾了勾唇。復仇的快感,如同電流般竄過四肢百骸。他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一絲奇異的溫和,卻比剛才的冰冷更讓人毛骨悚然:“當然,清漪,我今天找你,不是來討論這些已成定局的‘小事’?!?/p>
許清漪抬起紅腫的淚眼,茫然又警惕地看著他。
裴錚微微一笑,那笑容英俊依舊,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我是來給你一個機會。一個…報仇的機會。”
“報仇?”許清漪愣住了。
“對?!迸徨P身體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惡魔低語般的誘惑,“向江晚報仇。如果不是她水性楊花,勾引你哥,你們許家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你哥不會身陷囹圄,你父親不會躺在病床上!她,才是這一切悲劇的根源!”
他將所有的罪責,精準地、惡毒地,引向了江晚!他要讓許清漪這把復仇的刀,沾上江晚的血!
許清漪的瞳孔猛地收縮!江晚…那個虛偽的女人!是她!是她害了哥哥!害了許家!裴錚的話像毒液,瞬間點燃了她心底因家族劇變而積壓的所有怨恨!對裴錚的恐懼和無力感,此刻找到了一個更具體、更容易被恨意鎖定的宣泄口!
“你想…讓我怎么做?”她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種被仇恨扭曲的顫抖。
裴錚笑了,那笑容在窗外明媚的陽光映襯下,顯得格外冰冷而殘忍。他緩緩吐出一口煙霧,說出了他的計劃:“很簡單。我會給你一個全新的身份,一筆啟動資金。你去接近她,取得她的信任。然后…把她徹底踩進泥里,讓她也嘗嘗,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看著許清漪眼中燃燒起的、被仇恨驅動的火焰,知道這把刀,已經(jīng)磨利了。
同一時間,城市另一端,陽光公寓那間冰冷的囚籠里。
江晚蜷縮在破草席上,身上蓋著一件從墻角翻出來的、散發(fā)著霉味的舊毯子。饑餓和寒冷像兩條毒蛇,啃噬著她的身體和意志。臉頰上的紅腫還未消退,火辣辣地疼。手肘和膝蓋的擦傷在骯臟的環(huán)境下隱隱作痛,提醒著她昨日的屈辱。
她不敢出門。房東太太刻毒的咒罵和那些下流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她更害怕再遇到那個醉醺醺的男人。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點點將她淹沒。
就在這時,破舊的鐵皮門被輕輕敲響了。
不是房東太太那種粗暴的砸門,而是帶著一絲猶豫和試探的輕叩。
江晚渾身一僵,警惕地看向門口,心臟提到了嗓子眼。是誰?房東太太又來了?還是…那些不懷好意的人?
“請問…有人在嗎?”門外傳來一個年輕女人溫和而略帶怯意的聲音,“我…我是新搬來的鄰居…看到你好像…不太舒服?需要幫忙嗎?”
鄰居?新搬來的?
江晚緊繃的神經(jīng)微微松懈了一點點,但警惕依舊。她猶豫了一下,掙扎著爬起來,走到門邊,小心翼翼地從貓眼往外看去。
門外站著一個穿著樸素、面容清秀的年輕女孩,看起來二十出頭,眼神清澈,帶著一絲善意的擔憂。她手里還端著一碗熱氣騰騰、散發(fā)著食物香氣的白粥。
食物的香氣像一只無形的手,瞬間攫住了江晚空蕩蕩的胃。她咽了口唾沫,饑餓感戰(zhàn)勝了部分警惕。在這個冰冷絕望的深淵里,一絲微弱的善意,都如同救命稻草。
她遲疑著,慢慢拉開了門栓。
門外,女孩露出了一個有些羞澀的笑容:“你好,我叫…蘇小雨。剛搬來對面??茨愫孟駴]吃東西?我煮了點粥,不嫌棄的話…”她將手里的碗往前遞了遞。
那碗冒著熱氣的白粥,在江晚此刻的眼中,如同瓊漿玉液。巨大的委屈和脆弱瞬間涌上心頭,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她顫抖著伸出手,接過了那碗粥,聲音哽咽:“謝…謝謝你…”
蘇小雨看著她狼狽的樣子和臉上的傷,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光芒,但很快被更深的同情掩蓋:“快趁熱吃吧。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跟我說。”她語氣真誠。
江晚捧著那碗溫熱的粥,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暖意,眼淚大顆大顆地掉進碗里。在這個冰冷的地獄里,這微不足道的溫暖,幾乎讓她崩潰。
她不知道,這碗看似善意的粥,正是裴錚為她精心準備的、通往更深地獄的第一口餌料。而眼前這個叫“蘇小雨”的、眼神清澈的鄰居女孩,正是剛剛在“云端”餐廳,被仇恨點燃的許清漪。
復仇的網(wǎng),正無聲地收緊。獵物在絕望中,懵懂地走向了陷阱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