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的水面透著一股亙古的寧靜。朱紅的客船劃過之時,便帶起層層漸遠(yuǎn)的漣漪。
說書人輕叩著驚堂木道:“小聲講了前朝游俠的故事,卻也說說當(dāng)今世道。一句‘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M可道矣?!?/p>
“叭”地一聲,說書人抓起驚堂木往桌上敲去。此時客人們幾乎都擠在了船頭,聚精會神地聆聽下文。
說書人撫須笑道:“今兒,劉曹孫三足鼎立,戰(zhàn)火連天。咱們這瀟湘一帶,卻也出了位小醫(yī)仙!傳聞他一身白衣勝雪,貌若仙人。僅看人行姿,便可辨明病理;伸手一摸,便能著手成春,連枯木都能生芽嘞!而那醫(yī)圣張仲景的畢生圣典《傷寒雜病論》正在小醫(yī)仙的手里。也不怪乎他能懸壺濟世,立起沉疴(ke一聲)了?!?/p>
船上的聽眾們,或喝彩,或質(zhì)疑,都津津有味的望著臺上。只有一位白衣少年,伸手撫弄窗外枯葦,只露出淡淡的微笑。
船的另一旁,西湖醋魚端著藥,正有些不耐煩的勸說道:“小伢兒,莫要太興奮了,你年紀(jì)尚小,還不明白。那說的呀,其實都是騙賞錢的把戲?!?/p>
他晃了晃藥碗,熱氣裹著苦澀藥香氤氳開來,“喏,乖乖喝下這碗藥湯......現(xiàn)在不喝——等到了渡口就讓你伊摯爹爹打你屁股!欸?別往窗邊躲,你的風(fēng)寒還沒好......”
恰在此時,一位白發(fā)青年行至近前:“......啊呀呀。突然撞過來,嚇得我一跳呢。小友,你沒事吧?”
小蘇渺躲到青年身后,青年望見來勢洶洶的醋魚大叔,自覺地展開白袖,護住身后,“......莫怪我多管閑事,這喂藥本就是門學(xué)問,只用蠻力,也許會適得其反啊?!?/p>
青年說罷俯身看向小蘇渺,“小友,依你模樣,還是嗜好糖果的年紀(jì)?”
西湖醋魚本想強行把人帶走,卻見這青年凝神搭脈,頗有醫(yī)者姿態(tài)。
待青年診完脈,緩緩開口:“這小娃娃手腳冰涼,脈象上有股寒氣郁于肺衛(wèi)......這之前是落過水吧?”
西湖醋魚頷首:“......確實無誤。這一路來,她還因藥太苦,說什么也不喝。唉,真叫人發(fā)愁!”
青年又道:“說來正好,我近來針對小兒拒藥,研制了一款‘糖不苦’風(fēng)寒藥,視為‘不苦不苦,孩兒歡喜,藥到病除’?!?/p>
只見他手里抓來一把花花綠綠的丹藥,看上去竟如吸引孩童的糖果一般。
西湖醋魚:“多謝你的好意!但這換藥的事,還得再做......”西湖醋魚話音未落,小蘇渺已一把抓過丹藥塞入口中,“少,少主!你怎么一口吃了!快過來,把手上的藥還給小哥。欸?你的手......還有額頭!怎么一下子冒了這么多汗?”西湖醋魚眼見不對,冷冷的看向給藥的青年。
而那青年仍是搖搖頭,微笑不變:“這正是前兆,再過個把鐘頭包。你家小主人藥到病除。啊呀呀,請收回那猜疑的眼神吧~我焦某雖不敢自稱精通醫(yī)道,但對這小兒風(fēng)寒一類還算得心應(yīng)手。我人便坐在這里,又不會藏進水草里去。到時若有異樣,你來找我算賬便是?!?/p>
待小蘇渺氣色漸好,她就向焦醫(yī)師道謝。
西湖醋魚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沒想到那小哥看著飄忽,給的藥卻是靈丹妙藥??!小伢兒現(xiàn)在真康復(fù)了?!?/p>
焦醫(yī)師笑道:“不錯不錯,真是個有禮貌的小孩子。你我雖是萍水之緣,但救死扶傷本就是每個醫(yī)者的職責(zé)。你不必放在心上~”
恰在此時,艄公的吆喝聲穿透江霧。
“長沙城,長沙城到了嘞......在這兒下的客官們,還請扶好了手,下船去嘍!”
“小友,就此別過啦~以后有緣再見,希望你能一直這么精神!”焦醫(yī)師拱手行禮,慢慢融入下船的客潮之中。
西湖醋魚看著追下去小蘇渺:“小伢兒!少主......哎呀!快回來,我們不是在這下船??!”
焦醫(yī)師回首時,衣袂被江風(fēng)揚起半卷:“哦?小友,你也是在此站下船嗎?”
“我要跟著你!”小蘇渺攥緊他袖角的力道透著不容置疑的執(zhí)拗。
焦醫(yī)師笑起來:“哈哈,看來你不是一般人??!尋常的病人被治好了以后,巴不得再也不見醫(yī)生。你卻古怪,偏要跟著我走。”他蹲下身平視孩子亮晶晶的眼睛,“好,你便說說看,究竟是為了什么事???”
“......想學(xué)做甜甜的藥?!?/p>
焦醫(yī)師眼中漾起暖意:“你我本投緣,我很樂意將這門技藝傳授于你。只是......這并不是一時半會能講清楚的事,而現(xiàn)在村里的情況......”
殘秋落葉,在城池中靜靜盤旋。此時的長沙,已不復(fù)往日繁華。這兒到處店門緊閉,間有病人倒在地上,茍延殘喘。僅余的居民遠(yuǎn)遠(yuǎn)打量完下船的客流,也立即關(guān)上門窗。
焦醫(yī)師望著空蕩蕩的長街,喉頭微微滾動:“恩師若還在世,望見他心愛的長沙成了這幅景象,那該多傷心啊......”
“你為什么要皺眉頭?”小蘇渺仰臉追問。
焦醫(yī)師垂眸時,睫毛在眼瞼投下淡淡陰影:“沒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小友若是不介意,可以聽聽嗎?”
焦醫(yī)師頓了頓,聲音漸緩,“當(dāng)今長沙城,正肆虐著堪比無常索命的怪病。見死不救有違醫(yī)者本分,況且此地與我恩師頗有淵源。船上聽到的小醫(yī)仙和《傷寒雜病論》的傳說,也許正是傳自此地了?!?/p>
焦醫(yī)師輕輕拂開小蘇渺緊抓衣角的手指,語氣帶著醫(yī)者特有的溫厚,“而你與此事毫無瓜葛,我實在不忍看到......你健康的身體受連累。小友,請你回到船上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