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雪落青梅(虞傾城視角)第一章我叫沈傾,丞相府嫡女。可我知道,我不是。
這副稚嫩軀殼里,囚禁著另一個破碎、冰冷、沾滿血污的靈魂——虞傾城。前世城樓上的風(fēng),
似乎還在耳邊呼嘯。心口被自己親手刺入的短劍帶來的劇痛,混合著山河破碎的絕望,
如同跗骨之蛆,夜夜啃噬。每一次從夢中驚醒,冷汗浸透寢衣,
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劍柄冰冷的觸感,鼻端縈繞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
還有他……最后在城樓下那聲撕心裂肺的“不——!”,像淬毒的鉤子,鉤得心口鮮血淋漓。
這一世,我是爹娘捧在手心的明珠,汴京城里人人稱羨的玉人??蛇@錦繡繁華,于我而言,
不過是隔著一層琉璃觀看的戲。我撫琴,習(xí)字,讀書,笑容溫婉,進退有度。
爹娘只道我沉靜早慧,無人知曉,這沉靜之下,是前世滔天血海沉淀下的死寂與防備。
我小心翼翼地守著這份失而復(fù)得的平靜,不敢再沾染半分權(quán)謀,
不敢再靠近任何與“皇家”相關(guān)的漩渦。尤其是……那個人。第二章承平十七年冬,
汴京落了今歲頭一場雪。細(xì)密的雪沫子敲打著暖閣的窗欞。我坐在焦尾琴前,
指尖無意識地?fù)軇又傧??!睹坊ㄈ返那{(diào)流淌出來,
帶著連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孤寂與蒼涼。這曲子,曾是虞國深宮無數(shù)個孤寂長夜里,
唯一的慰藉。窗外風(fēng)雪彌漫,園中幾株早梅在風(fēng)雪中倔強地綻放,
清冷的香氣絲絲縷縷透進來。恍惚間,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囚籠般的暖閣,
窗外是虞都肅殺的雪,窗內(nèi)是揮之不去的藥味和……那個沉默隱忍、滿身是傷的身影。
指尖一個凝滯,琴音出現(xiàn)一絲不易察覺的雜音。我猛地回神,指尖微微發(fā)涼。不行,
不能再想。就在這時,一種極其強烈的、令人心悸的預(yù)感毫無征兆地攫住了我!
仿佛有什么極其危險、又極其熟悉的東西,正穿透風(fēng)雪,急速逼近!暖閣外的回廊下,
傳來了不同尋常的、略顯沉重的腳步聲,還有壓抑的喘息?!罢l在外面?”云袖警惕地問道。
門外靜了一瞬。隨即,
一個屬于少年的、帶著劇烈奔跑后的沙啞、卻又極力壓抑著某種翻涌情緒的聲音,
清晰地穿透風(fēng)雪,砸在我的心上:“梅花三弄……彈得極好。只是……第七段的輪指,
力道稍重了半分,失了寒梅映雪的清透。”轟——!如同驚雷在腦海中炸開!
我渾身猛地僵住,血液仿佛瞬間凝固!第七段的輪指……那是我前世在虞國深宮,
獨自撫琴時,因心緒難平偶爾會犯的、極其細(xì)微的瑕疵!除了我自己,
只有一個人……只有那個曾在我暖閣養(yǎng)傷、沉默傾聽的人……才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如此……精準(zhǔn)!巨大的震驚和恐慌如同冰水兜頭澆下!是他?怎么可能?!
難道他也……門外那個聲音還在繼續(xù),
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試探和無法言喻的顫抖,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我的神經(jīng)上:“你……可還記得……虞都的雪……冷么?”虞都的雪!
那刺骨的寒,那西苑的囚籠,那鞭笞臺上的血腥……所有被刻意塵封的記憶,
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所有堤防!“哐當(dāng)!”腳邊的小銅手爐被我失神絆倒,
發(fā)出刺耳的聲響。我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才勉強壓下喉嚨里幾乎要沖出的驚叫。是他!真的是他!
那個踏著我虞國三十萬兒郎尸骨、最終逼得我以死謝罪的吳生!他也在這里!暖閣內(nèi)外,
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風(fēng)雪在窗外嗚咽。巨大的恐懼和前世積壓的怨憤瞬間淹沒了我!
他來做什么?這一世,他還要將我和我的國拖入那萬劫不復(fù)的深淵嗎?“小……小姐?
”云袖被我慘白的臉色嚇壞了。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盡全身力氣壓下翻騰的心緒。不行,
絕不能認(rèn)!這一世的風(fēng)平浪靜,我賭不起!許久,
我聽到自己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聲音響起,帶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決絕,
清晰地穿透門扉:“殿下慎言?!薄坝荻肌呛翁帲俊薄俺寂瓘奈绰犨^。
”門外陷入了更長久的死寂。那沉重的、帶著巨大失落和寒意的腳步聲,最終緩緩遠(yuǎn)去,
踏著厚厚的積雪,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我緊繃的心弦上。我靠著冰冷的琴案,身體微微發(fā)抖。
門外那沉重的腳步聲,每一步都踏在我的心上。不是不恨,不是不怨。而是……不敢。
前世的血,太深,太重。這一世的爹娘,這一世的安穩(wěn),如同易碎的琉璃,
我一絲一毫的風(fēng)險都不敢冒。就這樣吧。相忘于江湖,各自安好。
第三章那場雪中的隔門對話,像一道無形的冰墻,橫亙在我與他之間。宮宴之上,書塾之中,
即便偶爾遠(yuǎn)遠(yuǎn)望見那個挺拔沉默的身影,我也總是第一時間垂下眼簾,匆匆避開。
他看我的目光,沉靜幽深,帶著探究與克制,卻總讓我想起前世紫宸殿上,
他侃侃而談時眼底那深藏的算計。我刻意忽略他在朝堂上日漸顯露的鋒芒,
忽略宮人私下議論他如何勤勉刻苦、箭術(shù)超群。直到那場上元燈會。金明池畔,火樹銀花,
人潮洶涌。我難得隨母親出門,戴著帷帽,小心地跟在母親身邊。
看著滿池流光溢彩的蓮花燈,聽著喧天的笑語,緊繃的心弦難得放松了片刻。然而,
人群驟然爆發(fā)的騷亂如同噩夢重演!失控的馬匹,驚慌的人潮!瞬間就將我與母親沖散!
頭上的帷帽被擠掉,暴露在混亂之中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
幾個流里流氣的無賴獰笑著圍攏過來,骯臟的手帶著令人作嘔的氣息,直直抓向我的手腕!
前世的驚恐與無助瞬間淹沒了我!城樓上那柄冰冷的短劍仿佛再次抵住了心口!
就在那只臟手即將觸碰到我的剎那——“放肆!”一聲裹挾著凜冽殺意的低吼炸響!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天神降臨,瞬間擋在了我的身前!動作快如閃電,狠厲果決!
骨骼斷裂的脆響,無賴的慘嚎,身體被踹飛的悶響……電光火石間,所有的威脅已被清除!
我呆呆地看著擋在身前那挺拔如松的背影。玄色錦袍在璀璨燈火下翻飛,
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不容侵犯的力量。他猛地轉(zhuǎn)過身,
那張褪去稚氣、卻依舊刻骨銘心的面容上,
此刻布滿了毫不掩飾的擔(dān)憂與……一絲失而復(fù)得的狂喜?“可有傷著?”他的聲音低沉緊繃,
目光急切地在我身上逡巡。四目相對的瞬間,前世今生轟然相撞!虞國城樓上他絕望的嘶吼,
此刻他眼中灼熱的擔(dān)憂……巨大的混亂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狠狠沖擊著我的靈魂!“娘!
”母親的呼喊將我拉回現(xiàn)實。我慌忙垂下眼簾,掩飾住眼底翻涌的驚濤駭浪。
“……是……是三殿下救了我?!甭曇魩е鵁o法控制的輕顫。被母親拉著轉(zhuǎn)身離開,
擦肩而過的瞬間,我鬼使神差地、極快極輕地抬了一下眼睫。撞進他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面的擔(dān)憂尚未褪盡,更深處,是一種滾燙的、幾乎要將我灼傷的……執(zhí)念與溫柔。
心尖猛地一顫!我飛快低下頭,被母親拉著匯入人流。
手腕上仿佛還殘留著他方才握住時的灼熱力度,心口如同揣著一只狂跳的兔子。那夜之后,
橫亙在我們之間的堅冰,悄然裂開了一道縫隙。他不再刻意回避,卻也不曾逾矩。
只是在每一次宮宴上,當(dāng)我被其他貴女言語擠兌略顯局促時,
總能聽到他不遠(yuǎn)不近、恰到好處的一句解圍。在我隨母親入宮向皇后請安時,
“偶遇”的次數(shù)多了些。遠(yuǎn)遠(yuǎn)地,他躬身行禮,目光沉靜:“沈小姐安好?!闭Z氣平淡,
卻總能讓我的心湖泛起微瀾。我開始不自覺地留意。留意他在朝堂上沉穩(wěn)有力的進言,
留意他馬球場上策馬揮桿時那份銳不可當(dāng)?shù)匿h芒。那身影,
漸漸與記憶中那個在虞國朝堂初露崢嶸的年輕參贊重合,卻又似乎……多了一些不同的東西。
第四章北境狼煙驟起。兇悍的草原部落叩關(guān)南下,連破數(shù)鎮(zhèn),朝野震動。金殿之上,
主和之聲不絕于耳。就在一片紛擾之中,他站了出來。一身皇子常服,身姿挺拔如青松。
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擲地有聲。從軍力部署到糧草轉(zhuǎn)運,從敵酋習(xí)性到反擊策略,
條理分明,思慮縝密,氣魄恢弘,竟將滿朝宿將都比了下去!那份超越年齡的沉穩(wěn)與鋒芒,
帶著一種久違的、令人心悸的熟悉感,卻又似乎……少了前世那份冰冷的算計,
多了幾分為國為民的赤誠。父皇最終采納其策,破格任命他為北境行軍大總管,統(tǒng)兵十萬,
北上御敵!消息傳來,我心緒難平。北境苦寒,戰(zhàn)事兇險??v然他身負(fù)前世記憶,戰(zhàn)場之上,
刀劍無眼……出征前夜,宮中餞行宴。氣氛凝重。我坐在女眷席中,隔著觥籌交錯,
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那個一身玄色常服、即將遠(yuǎn)赴沙場的身影。他面容沉靜,
眉宇間卻凝著一股一往無前的決絕。宴至半酣,他起身離席。
一個念頭無比清晰地撞入腦海:我要見他。避開人群,
帶著云袖悄然來到御花園僻靜的回廊下。月光如水,夜風(fēng)微涼。等待的每一息都格外漫長。
終于,沉穩(wěn)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他的身影出現(xiàn)在月洞門下?!暗钕隆!蔽仪バ卸Y,
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輕顫。“沈小姐。”他停在我面前三步之遙,聲音低沉。
沉默在回廊中彌漫,卻不再是刺骨的冰寒。我鼓起勇氣,
從云袖捧著的食盒中取出那個早已備好的青玉小壇。
“此……此乃臣女用青梅、蜂蜜并幾味溫補藥材自釀的薄酒,名喚‘歸安’?!蔽业椭^,
將小壇遞出,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覺得臉頰微微發(fā)燙,“北境苦寒……殿下……萬望珍重。
盼……早日凱旋?!薄皻w安”二字出口,心尖仿佛被羽毛輕輕拂過。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
也是我內(nèi)心深處,最真切的祈愿。就在我忐忑之際,一只帶著薄繭、卻異常溫暖的手,
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帶著不容抗拒的強勢!我驚愕地抬頭,
撞進他那雙深潭般的眸子里!那里面翻涌著壓抑多年的、如同熔巖般熾熱的情感!擔(dān)憂,
不舍,決絕,還有……一種失而復(fù)得的、近乎貪婪的占有欲!那目光如此滾燙,如此熟悉,
瞬間燒穿了我所有的防備!“等我。”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帶著孤注一擲的沉重與承諾,“此戰(zhàn)若勝,
我必向父皇請旨!沈傾,”他清晰地、鄭重地喚出我的名字,目光如同鎖鏈,
牢牢鎖住我的眼眸,“這一世,我趙珩,定以江山為聘,許你一世長安!絕不負(fù)你!
”“一世長安”……“絕不負(fù)你”……這幾個字,如同驚雷,狠狠劈開了我冰封的心防!
前世城樓上的絕望與冰冷,在這一刻,被這滾燙的誓言灼燒得寸寸龜裂!
巨大的酸楚混合著遲來的、洶涌的暖流,瞬間沖垮了所有的堤壩,眼眶瞬間濕潤。
我想抽回手,那是前世陰影帶來的本能恐懼。然而,就在我退縮的剎那,他卻松開了手。
他后退一步,深深地看著我,那眼神仿佛要將我的模樣刻入骨髓深處?!暗任一貋怼?/p>
”他重復(fù)道,聲音低沉而堅定。然后,接過我手中的青玉酒壇,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離去。
玄色的披風(fēng)在夜風(fēng)中獵獵作響,背影挺拔如山岳,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
迅速融入沉沉的夜色。我站在原地,手腕上殘留著他灼熱的力度,
心口如同揣著一只狂跳的兔子。許久,一滴溫?zé)岬臏I,無聲地滑落,砸在冰冷的石階上。
這一次,我沒有再逃。這一次,我愿意相信,他口中的“長安”,不再是謊言。
第五章北境的捷報如同春風(fēng),一次次吹暖了汴京的寒冬。他奇謀迭出,用兵如神,風(fēng)雪夜襲,
擒獲敵酋,大敗敵軍!每一次捷報傳來,爹娘都欣喜不已,談?wù)撝钕碌挠⑽洹?/p>
只有我知道,那捷報背后,是他前世在血與火中磨礪出的鐵血手腕,
更是他今生踐行諾言的決心。凱旋之日,萬人空巷。我站在彩樓之上,望著他端坐高頭大馬,
一身染血的玄甲在陽光下閃耀著勝利的光芒,英姿勃發(fā),威儀天成。
他的目光穿越歡呼的人潮,精準(zhǔn)地落在我身上。四目相接的瞬間,
我緩緩綻開一個明媚而溫柔的笑意。所有的前塵舊怨,所有的血淚悲慟,都在這一笑中,
化為云煙。金殿之上,賜婚的圣旨煌煌落下。當(dāng)那熟悉的聲音念出“沈傾”二字時,我垂眸,
臉頰染上動人的緋紅,心中再無半分陰霾,只有塵埃落定的圓滿與對未來的無限期許。
第六章承平二十五年,春深似海。三皇子府張燈結(jié)彩,紅綢鋪滿了十里長街。
我端坐在梳妝鏡前,任由全福夫人為我戴上那頂象征著無上尊榮的赤金點翠鳳冠。九鳳翱翔,
口銜明珠,華貴璀璨。鏡中的人影,眉目如畫,唇染丹朱,一身正紅云錦嫁衣上,
金線繡成的鳳凰與纏枝牡丹流光溢彩,針腳細(xì)密繁復(fù),行動間光華流轉(zhuǎn),
如同將九天云霞披在了身上。沒有冰冷,沒有絕望。只有滿心的喜悅和即將開啟新生的期待。
迎親的儀仗奢華至極。當(dāng)那只修長有力、帶著薄繭的手,穩(wěn)穩(wěn)地穿過花轎垂落的紅綢,
握住我微微顫抖的指尖時,一股溫暖而堅定的力量瞬間傳遞過來。我反手,輕輕回握。
跨火盆,過馬鞍,拜天地……繁復(fù)的皇家禮儀在禮官的高唱聲中一一進行。
他始終緊緊握著我的手,動作沉穩(wěn)而珍重。透過眼前垂落的珠簾,我能看到他緊繃的下頜線,
和那雙始終凝視著我的、盛滿了星辰大海般溫柔笑意的眼眸?!八腿攵捶俊?/p>
”喧囂被隔絕在門外。奢華喜慶的新房內(nèi),紅燭高燒,錦帳流蘇。
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合歡香。他揮退了所有侍從。偌大的空間里,只剩下我們兩人。
沉穩(wěn)的腳步聲靠近。他走到床邊,并未立刻動作。我能感受到他灼熱的目光流連在我身上。
片刻后,他抬手,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輕輕挑開了那垂落的赤金珠簾。珠簾掀起,
燭光毫無保留地映亮了我的臉。我抬起眼眸,清澈的琉璃眸子迎向他深邃的目光,
里面盛滿了毫不掩飾的幸福與溫柔?!皟A傾……”他低沉沙啞的嗓音響起,
帶著微醺的醉意和無盡的繾綣。指尖帶著滾燙的溫度,極其珍重地?fù)嵘衔业哪橆a,
動作輕柔得如同觸碰易碎的夢境?!敖K于……”他的聲音帶著穿越兩世的滄桑與巨大的慶幸,
“終于等到你……成為我的新娘?!本薮蟮臐M足和幸福瞬間充盈了心間。我微微仰起臉,
主動迎向他灼熱的目光,唇角彎起明媚而羞澀的笑意,聲音輕柔卻無比清晰地回應(yīng):“是。
殿下,這一次……”“傾傾終于……等到你來娶我了?!痹捯粑绰?,
一個滾燙的、帶著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和無限憐惜的吻,便重重地落了下來,
封緘了我所有的言語,也點燃了這洞房花燭的無邊春色。龍鳳紅燭靜靜地燃燒著,
流下喜悅的淚滴。窗外,汴京城的夜空,不知何時悄然飄起了細(xì)密的春雨,
無聲地滋潤著萬物,也溫柔地洗刷著所有前塵的血色與塵埃。這一次,鳳冠霞帔,只為君著。
這一次,執(zhí)子之手,定與子偕老。
番外三:雪落青梅·吳生(第三人稱視角)第一章虞都的風(fēng)雪,似乎從未真正停歇。
即使在汴京這座繁華帝都的深宮暖閣里,趙珩——宋國尊貴的三皇子——也會在夜半驚醒。
冷汗浸透里衣,指尖殘留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觸感,那是前世短劍穿透虞傾城心口時,
劍柄傳遞回來的、震碎靈魂的力道。每一次,那絕望的血色,那空洞冰冷的眼神,
都如同烙印,在他魂魄深處灼燒。他披衣起身,推開雕花木窗。窗外汴京的夜空澄澈,
星河低垂,與記憶中虞都鉛灰色的、壓得人喘不過氣的蒼穹截然不同??蛇@錦繡牢籠,
于他而言,不過是另一層無形的枷鎖。他沉默地習(xí)文練武,近乎苛刻。太傅贊他少年老成,
父皇許他“可造之材”,無人知曉,這軀殼之下,
是一個名為“吳生”的、浸透鮮血與悔恨的靈魂,在瘋狂地積蓄力量。他要足夠強大,
強大到能撕裂輪回的宿命,強大到……能護住那個他注定虧欠、卻又魂牽夢縈的身影,
哪怕她早已不愿再看他一眼。第二章承平十七年的初雪,簌簌落下,覆蓋了汴京的朱甍碧瓦。
他隨太傅前往丞相府。馬車碾過積雪,發(fā)出單調(diào)而壓抑的咯吱聲。他閉目養(yǎng)神,
心緒如同車外陰沉的天空,一片死寂。前世紛亂的影像在黑暗中沉浮。馬車停下,
小內(nèi)侍恭敬地掀開車簾,凜冽的寒風(fēng)裹挾著雪粒子,狠狠抽打在臉上。
就在他踩著腳凳下車的瞬間,一陣琴音,穿透呼嘯的風(fēng)雪,清晰地飄入耳中。《梅花三弄》。
琴音淙淙,清越孤高,指法流轉(zhuǎn)間,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寂寥……像一道無聲的驚雷,
驟然劈開冰封的記憶!虞都那間彌漫著藥香的暖閣,窗外紛飛的雪片,
那個倚在窗邊、指尖無意識敲擊扶手的身影……她沉思時,
周身便是這種隔絕塵世的清冷氣息!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
血液在耳中轟鳴,蓋過了風(fēng)雪的嘶吼!他猛地抬頭,循著琴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箭矢,死死釘向丞相府深處那片被雪幕籠罩的精致樓閣!是她? 怎么可能?
! 難道她也……巨大的震驚和一種近乎荒謬的狂喜瞬間席卷了他,緊接著,
是更深的、足以凍結(jié)骨髓的恐懼——她若真在此處,那柄前世穿透她心口的短劍,
那刻骨的絕望與怨憤……她可愿再見他?前世的血,那么深,那么重,
早已在他們之間劃下無法逾越的鴻溝!“殿下?”小內(nèi)侍的聲音帶著驚慌,被他猛地拂開。
他置若罔聞,所有的感官都死死鎖定了那飄渺的琴音。是她!一定是她!
那種刻在靈魂深處的共鳴,絕不會錯!他驟然轉(zhuǎn)身,
不是走向丞相府那扇洞開的、迎接他的大門,而是沿著高聳冰冷的府墻,
朝著琴音最清晰的后園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而去!積雪沒過靴面,冰冷刺骨,
寒風(fēng)如刀割面,卻絲毫澆不滅心頭的灼熱?!暗钕?!殿下!您要去哪兒?。?/p>
”小內(nèi)侍驚慌失措的呼喊被風(fēng)雪遠(yuǎn)遠(yuǎn)拋在身后。琴音不知何時已歇。
他停在暖閣緊閉的月洞門外,劇烈地喘息著,灼熱的白氣在冰冷的空氣中瞬間凝結(jié),
胸膛起伏不定。風(fēng)雪猛烈地拍打著雕花的門扉。門內(nèi)……是她嗎?
那個他曾親手葬送、如今又在這不可思議的輪回中重遇的靈魂?“誰在外面?
”一個丫鬟警惕的聲音響起。趙珩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入肺腑,
勉強壓下翻江倒海的心潮。他開口,聲音帶著劇烈奔跑后的沙啞,
和極力壓抑卻依舊泄露出的顫抖,穿透風(fēng)雪: “梅花三弄……彈得極好。
只是……”他頓了一下,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第七段的輪指,力道稍重了半分,
失了寒梅映雪的清透?!遍T內(nèi),一片死寂。那細(xì)微的瑕疵,是他前世在她暖閣養(yǎng)傷時,
無數(shù)次聽她撫琴,才注意到的、獨屬于她的小習(xí)慣。除了她,除了他,
這世上還有誰能如此精準(zhǔn)地指出?如同只有他們兩人知曉的、來自地獄的暗語。
狂喜如同巖漿,幾乎要沖破胸膛!他再次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