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
轉(zhuǎn)眼到了三月。
春闈開考。
貢院門口。
人山人海。
無數(shù)舉子懷揣著夢想。
擠進(jìn)那扇龍門。
陳鋒也在其中。
他穿著簇新的儒衫。
意氣風(fēng)發(fā)。
一掃之前的頹唐。
身邊還跟著幾個(gè)巴結(jié)的同年。
對著他阿諛奉承。
“陳兄高才!此次必能高中!”
“那是!陳兄的文章,連學(xué)政大人都贊不絕口!”
“陳兄高中,莫要忘了提攜小弟啊!”
陳鋒志得意滿。
搖著折扇。
“好說!好說!”
“待金榜題名時(shí)……”
他話沒說完。
目光掃過人群。
突然定住。
臉上的笑容僵住。
眼神變得怨毒。
我坐在貢院對面茶樓的雅間里。
臨窗。
正好看見他。
阿七和石墩像兩尊門神。
站在我身后。
我端起茶杯。
隔著窗。
遙遙對著陳鋒。
舉了舉杯。
嘴角勾起一抹笑。
無聲地說了一句。
“陳公子?!?/p>
“加油?!?/p>
陳鋒的臉。
瞬間扭曲。
他死死攥著折扇。
指節(jié)發(fā)白。
狠狠瞪了我一眼。
轉(zhuǎn)身擠進(jìn)了貢院大門。
背影帶著一股狠戾。
像要進(jìn)去拼命。
我放下茶杯。
“都安排妥了?”
“王妃放心。”
阿七低聲道。
“卷子已經(jīng)‘換’進(jìn)去了?!?/p>
“陳祿那邊打點(diǎn)的銀子?!?/p>
“他也收了?!?/p>
“只等放榜?!?/p>
“好?!?/p>
我看著貢院那扇緩緩關(guān)閉的沉重大門。
像看著一座巨大的墳?zāi)埂?/p>
陳鋒。
你的青云路。
我鋪好了。
就等你。
登頂。
然后。
摔死。
春闈連考九日。
貢院大門重新開啟時(shí)。
舉子們像褪了一層皮。
搖搖晃晃地出來。
有的狂喜。
有的麻木。
有的痛哭流涕。
陳鋒是被人扶著出來的。
臉色蠟黃。
眼窩深陷。
但眼神卻異常明亮。
閃爍著一種近乎狂熱的興奮。
他看到了茶樓上的我。
腳步頓住。
扶著的人不明所以。
他掙脫開。
搖搖晃晃地。
朝著茶樓的方向。
走了幾步。
然后。
咧開嘴。
露出一個(gè)極其扭曲。
又極其得意的笑容。
用口型。
無聲地對我說。
“你等著?!?/p>
我看著他。
像看一個(gè)死人。
也無聲地回了一句。
“我等著。”
放榜的日子。
定在三月十五。
杏榜題名。
整個(gè)京城都躁動(dòng)起來。
貢院外的照壁前人山人海。
水泄不通。
我依舊在茶樓雅間。
臨窗的位置。
視野極好。
能清晰地看到那片巨大的黃榜。
還有榜下攢動(dòng)的人頭。
石墩擠在下面的人群里。
阿七守在我身邊。
“王妃?!?/p>
阿七低聲道。
“陳鋒一早就來了。”
“擠在最前面。”
“他爹陳祿也來了。”
“在那邊涼棚里。”
“看著還算鎮(zhèn)定。”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涼棚里坐著幾個(gè)官員。
陳祿也在其中。
端著茶杯。
手卻微微有些抖。
“文家呢?”
“文老爺沒來。”
阿七搖頭。
“只派了個(gè)管事遠(yuǎn)遠(yuǎn)看著?!?/p>
“文雪……”
他頓了頓。
“被陳家關(guān)著。”
“沒讓出門。”
我點(diǎn)點(diǎn)頭。
沒再說話。
目光落在黃榜上。
時(shí)辰到了。
禮部的官員捧著金榜出來。
人群瞬間沸騰。
“來了來了!”
“肅靜!”
官員高聲宣讀名次。
從后往前。
一個(gè)個(gè)名字被念出。
狂喜的歡呼。
失落的嘆息。
交織在一起。
陳祿手里的茶杯越端越穩(wěn)。
臉上的鎮(zhèn)定變成了焦灼。
陳鋒擠在最前面。
脖子伸得老長。
死死盯著官員的嘴。
臉上的血色一點(diǎn)點(diǎn)褪去。
“……第二十名,臨安府……”
“第十九名,江州府……”
“第十八名……”
“第十七名……”
“……”
名次越來越靠前。
陳鋒的臉色也越來越白。
呼吸都急促起來。
他爹陳祿也坐不住了。
站了起來。
踮著腳張望。
“第十名!京城,王啟年!”
“第九名……”
“第八名……”
“……”
“第四名!兗州府,周文博!”
“第三名!青州府,李茂才!”
“第二名!揚(yáng)州府,趙子安!”
只剩下第一名了。
解元。
人群死寂。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官員身上。
陳鋒的身體開始發(fā)抖。
眼神死死盯著官員的嘴。
充滿了孤注一擲的瘋狂。
陳祿已經(jīng)擠到了涼棚邊沿。
臉色慘白。
額頭上全是汗。
官員清了清嗓子。
聲音洪亮。
清晰地傳遍全場。
“第一名!解元!”
他頓了頓。
目光掃過全場。
“京城——”
陳鋒的身體猛地繃直。
眼睛瞬間爆發(fā)出駭人的亮光。
他爹陳祿也猛地攥緊了拳頭。
“陳——”
官員的聲音。
清晰地吐出第一個(gè)字。
陳鋒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咧開。
狂喜。
瞬間淹沒了他。
他張開嘴。
似乎想歡呼。
然而。
官員的下一個(gè)字。
像一盆冰水。
兜頭澆下。
砸得他魂飛魄散。
“——陳二狗!”
死寂。
絕對的死寂。
所有人都懵了。
陳二狗?
誰?
陳鋒臉上的狂喜。
瞬間凝固。
扭曲。
變成一種極致的錯(cuò)愕。
茫然。
然后。
是難以置信的驚駭。
他爹陳祿。
像被雷劈中。
呆立當(dāng)場。
手里的茶杯。
“啪嚓”一聲。
掉在地上。
摔得粉碎。
官員似乎也覺得這名字有點(diǎn)怪。
皺了皺眉。
但還是繼續(xù)念。
“陳二狗!年十九!京城人士!”
人群終于反應(yīng)過來。
“嗡”的一聲炸開了鍋。
“陳二狗?!”
“誰?。繘]聽說過!”
“解元叫陳二狗?!”
“開什么玩笑!”
“陳二狗?這不是東街那個(gè)賣炊餅的嗎?”
“?。抠u炊餅的考了解元?”
“我的天!這……”
陳鋒終于從巨大的打擊中回過神來。
“不可能!”
他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
猛地推開前面的人。
瘋狂地沖向黃榜。
“不可能!解元是我的!是我的!”
“陳二狗是誰?!是誰!”
他沖到黃榜前。
猩紅的眼睛。
死死盯著最上面那個(gè)名字。
陳二狗。
三個(gè)字。
像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進(jìn)他的瞳孔。
“假的!是假的!”
他猛地轉(zhuǎn)身。
指著那官員。
狀若瘋癲。
“你們舞弊!你們舞弊!”
“解元是我!陳鋒!是我!”
“是他!是他偷了我的卷子!”
“是他!”
他語無倫次地嘶吼著。
涕淚橫流。
哪里還有半分讀書人的樣子。
人群嘩然。
議論紛紛。
涼棚里的陳祿。
眼前一黑。
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被旁邊的人手忙腳亂扶住。
“祿兄!祿兄!”
場面一片混亂。
我坐在茶樓上。
靜靜地看著這出鬧劇。
看著陳鋒像條瘋狗一樣被衙役拖開。
看著他爹被抬走。
看著那個(gè)叫陳二狗的黑瘦小子。
一臉茫然地被眾人圍住。
推上高頭大馬。
戴上大紅花。
游街。
接受眾人的艷羨和歡呼。
真正的。
一步登天。
“王妃?!?/p>
阿七低聲問。
“要?jiǎng)邮謫幔俊?/p>
“不急。”
我端起茶杯。
喝了一口。
茶已微涼。
“讓火再燒一會(huì)兒?!?/p>
“燒得越旺。”
“才越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