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過去了。
祁同偉每天都讓護士幫忙買一份《漢東省報》。
但他翻遍了報紙的每一個版面,每一個角落,都找不到任何與“孤鷹嶺英雄”相關的報道。
那封信,那通電話,仿佛石沉大海,沒有激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祁同偉的傷口在一天天恢復,但他的心,卻在一點點地沉下去。
他開始懷疑。
是不是自己高估了媒體人的良知?
還是說,梁家在漢東的勢力,已經大到了可以一手遮天,壓下任何對他們不利的聲音?
他甚至開始懷疑那個拿了他錢的年輕護工。
他是不是拿了錢,害怕惹事,就把信給扔了?
各種負面的猜測,在他的腦海里盤旋。
這兩天,吳主任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仿佛那天會議室里的交鋒從未發(fā)生。
但祁同偉知道,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對方在積蓄力量,準備用更致命的方式,來徹底解決他這個“麻煩”。
果然,第三天上午,他最不想見到的人,又來了。
梁璐再次出現(xiàn)在了病房門口。
這一次,她的臉上沒有了之前的溫柔偽裝,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而又帶著幾分得意的神情。
她的身后,還跟著一個身材高大、面無表情的男人。
祁同偉認識他,那是梁家的專職司機,一個退伍的偵察兵,也是梁群峰最信任的保鏢之一。
他跟著梁璐一起來,這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示威和警告。
“祁同偉。”
梁璐連名帶姓地開口,聲音冷得像冰。
“我爸讓我來轉告你一句話?!?/p>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病床上的祁同偉,一字一句地說道:“做人,要識時務?!?/p>
祁同偉沒有說話,只是平靜地看著她,等著她的下文。
看到他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梁璐心里的火氣更盛,但她還是壓了下來,用一種宣布最終審判的口吻說道:
“你的出院手續(xù),我已經幫你辦好了。”
“你的工作單位,我爸也親自給你安排好了?!?/p>
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
“去市檔案局,做個檔案管理員吧。朝九晚五,工作清閑,很適合你這種需要‘靜養(yǎng)’的英雄。”
市檔案局,檔案管理員!
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侮辱!
一個在槍林彈雨中九死一生的緝毒英雄,最后被發(fā)配去看檔案!
這比把他下放到偏遠鄉(xiāng)鎮(zhèn),還要惡毒!
這是要徹底磨滅他所有的心氣和斗志,讓他這輩子都翻不了身!
這就是梁群峰對他那天在會議室“不聽話”的懲罰!
也是最后的通牒!
要么,接受這個侮辱性的安排,從此夾著尾巴做人。
要么,就等著被整個漢東政法系統(tǒng)徹底封殺。
祁同偉的心,瞬間沉入了谷底。
輿論的刀,遲遲未能出鞘。
權力的網,卻已經當頭罩下。
難道他費盡心機,剛剛穿越過來,就要重蹈覆轍,被死死地按在漢東這個泥潭里,永世不得翻身?
...........
就在祁同偉感到一陣絕望的時候。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漢東省報》的編輯部里,一場風暴也正在醞釀。
資深的調查記者周正,正把那封他收到的匿名信,狠狠地拍在了總編輯的辦公桌上。
“總編!這事兒必須報!”
周正,一個三十多歲,戴著黑框眼鏡,渾身透著一股子“刺兒頭”氣質的記者,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
兩天前,總編室接到了一個神秘的匿名電話。
昨天,他又收到了這封充滿了血淚控訴的匿名信。
信里的細節(jié)太詳實了,那種戰(zhàn)場上的真實感,根本不像是編造的。
憑著記者的直覺,他立刻就意識到這背后有大新聞。
他利用自己的關系,私下里向公安系統(tǒng)的線人核實了一下,確認孤鷹嶺行動確實有個叫祁同偉的英雄,身中三槍,而且最近政法委確實在“關照”他。
所有的信息都對上了!
這背后有貓膩!絕對有!
總編輯是一個五十多歲,頭發(fā)微禿的男人,他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鏡,滿臉都是愁容。
他拿起那封信,又看了一遍,然后長長地嘆了口氣。
“周正啊,我知道你有新聞理想,有正義感。但是,這封信里暗示的,是梁書記?。 ?/p>
“梁群峰!省政法委書記!我們……我們惹不起??!”
“惹不起?”周正的聲音瞬間拔高了八度,“總編!我們是黨的喉舌!是人民的眼睛!不是某個領導的家奴!”
“這篇報道要是能發(fā)出去,你想想會是什么效果?全省的人都會為我們叫好!我們報紙的公信力和銷量,能直接上天!”
“可要是我們把它壓下去,那寒的是誰的心?是全省幾萬名警察的心!是所有老百姓的心!”
周正越說越激動,把辦公桌拍得“砰砰”響。
總編輯被他吼得腦仁疼,他揉著太陽穴,還在猶豫。
“風險太大了,萬一梁書記發(fā)火,我們整個報社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看到總編還在瞻前顧后,周正知道,必須下一劑猛藥了。
他深吸一口氣,盯著總編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總編,我把話放這兒。今天,您要是不在這篇稿子上簽字,明天,我就把這封信,連同我調查到的所有材料,一起捅給京城的媒體!”
“到時候,就不是我們漢東省報報道一則新聞那么簡單了!”
“而是我們整個漢東省,都將成為全國最大的新聞!”
“瘋子!你這個瘋子!”
總編輯指著周正,氣得手都發(fā)抖了。
但他看著周正那雙燃燒著火焰的、不惜一切的眼睛,他知道,這個瘋子,說得出,就絕對做得到。
他沉默了。
辦公室里,只剩下時鐘滴答滴答的聲音。
良久,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頹然地靠在椅子上。
他拿起桌上的紅筆,在周正連夜寫好的那篇報道稿上,重重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版面,頭版頭條,給你!”
“但是,周正你給我記住,出了任何事,你我,一起擔著!”
……
表彰大會當天,省公安廳的大禮堂內,莊嚴肅穆。
祁同偉穿著一身嶄新的警服,胸前的大紅花,顯得格外諷刺。
傷口經過這幾天的休養(yǎng),已經不再那么疼痛,但他心里的那道傷,卻在滴血。
他被安排坐在禮堂最角落的位置,像一個無關緊要的陪襯。
他看著臺上那些談笑風生、意氣風發(fā)的領導們,心中一片冰涼。
他知道,今天這個所謂的“表彰大會”結束之后,他的人生,就將被徹底鎖死在市檔案局那間小小的、不見天日的庫房里。
一切,都結束了。
就在這時,一個工作人員,拿著一份報紙,行色匆匆,一臉驚慌地從側門跑上了主席臺。
他直接沖到正在發(fā)言的省領導身邊,打斷了他的講話,將那份還散發(fā)著油墨香氣的報紙,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