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英站在病床前,一言不發(fā)。
他就那么死死地盯著祁同偉,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
有怨恨,有不甘,有嫉妒,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恐懼。
眼前這個年輕人,明明只是個無權(quán)無勢的窮小子,卻用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在短短幾天之內(nèi),就將他這個前途光明的政法委處長,打入了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他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祁同偉被他看得有些不耐煩,主動開口了。
“吳主任,有事?”
他的語氣很平淡,仿佛那天在會議室里,把對方逼到絕路的不是他一樣。
這副風(fēng)輕云淡的態(tài)度,更是深深地刺痛了吳英。
“祁同偉……”
吳英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名字,聲音沙啞干澀。
“你很得意吧?”
祁同偉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跟一個失敗者,沒什么好說的。
吳英見他不答,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將手里的那個牛皮紙文件袋,狠狠地甩在了祁同偉的床頭柜上。
“恭喜你,祁英雄。”
他加重了“英雄”兩個字的讀音,語氣里充滿了譏諷。
“你的那個偉大的、崇高的、無私的請求,組織上,批準(zhǔn)了!”
他幾乎是咬著后槽牙,說出的這句話。
祁同偉的眼神,終于有了一絲波動。
他伸出手,拿過了那個文件袋,動作不急不緩。
他的心跳,在這一刻,不受控制地加速了。
他打開文件袋的封口,從里面抽出一份蓋著鮮紅印章的正式文件。
一份人事調(diào)動令。
他的目光,直接落在了調(diào)令最關(guān)鍵的那一行字上。
“茲決定,調(diào)漢東省巖臺市公安局干警祁同偉同志,赴粵東省東山市任職,擔(dān)任動?xùn)|山市警察局緝毒大隊副大隊長?!?/p>
粵東省,東山市!
成了!
他成功了!
他終于掙脫了漢東這個牢籠,跳出了梁家布下的天羅地網(wǎng)!
但他的臉上,卻依舊平靜如水,沒有流露出半分的喜悅。
他只是將那份調(diào)令,仔細(xì)地看了一遍,然后慢慢地折好,放回了文件袋里。
吳英看著他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心中的怨毒和嫉妒,幾乎要溢出來。
他憑什么這么冷靜?
他毀了我的前途,他怎么能這么冷靜?
“祁同偉,你別以為你贏了!”
吳英壓低了聲音,用一種近乎詛咒的語氣說道。
“你知不知道東山是什么地方?那里不是你這種靠著媒體吹捧出來的‘英雄’該去的地方!”
“那是墓地是墳場!是所有自以為是的英雄的墳場!”
“我聽說,那里的人,連警察都敢殺!我倒要看看,你這身子骨,夠挨幾顆子彈!”
“我等著,等著給你收尸的那一天!”
他幾乎是咆哮著,說完了這番話。
說完,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氣,也發(fā)泄完了所有的怨氣,轉(zhuǎn)身,失魂落魄地離開了病房。
祁同偉看著他的背影,眼神里沒有同情,只有冷漠。
墳場?
很好。
一個埋葬我祁同偉過去所有屈辱和不甘的墳場。
一個開啟我祁同偉全新人生的狩獵場。
塔寨,林耀東,高啟強(qiáng),高明遠(yuǎn)……
你們這些盤踞在華夏大地的毒瘤,洗干凈脖子等著吧。
我,祁同偉,來了。
但這一次,我不是作為英雄而來。
我是作為一個,比你們更狠,更毒的獵人而來!
……
第二天,祁同偉就辦理了出院手續(xù)。
他的傷勢其實還遠(yuǎn)未痊愈,但已經(jīng)不影響基本的行動。
他一分鐘也不想在漢東這個地方多待。
他的東西很少,只有一個小小的帆布包。
里面裝著幾件換洗的衣服,和那份改變了他命運的調(diào)動令。
離開醫(yī)院的時候,沒有鮮花,沒有掌聲,也沒有任何人來送行。
這正合他意。
他不喜歡那種虛偽的場面。
只是,在他走出醫(yī)院大門,準(zhǔn)備攔一輛出租車去火車站的時候。
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馬路對面。
那個曾經(jīng)幫他寄信的年輕護(hù)工,正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一棵樹下,看著他。
護(hù)工沒有上前來,只是在看到祁同偉的目光時,有些局促地,對著他重重地鞠了一躬。
祁同偉對他,遠(yuǎn)遠(yuǎn)地點了點頭,算是回應(yīng)。
然后,他拉開車門,坐進(jìn)了出租車?yán)铩?/p>
“師傅,去火車站。”
……
南下的火車,呼嘯著穿過田野和山川。
祁同偉靠在窗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
漢東省的一切,都在他的視野里,漸漸遠(yuǎn)去,直至模糊。
他的心里,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和不舍。
只有一種掙脫枷鎖的輕松和自由。
再見了,梁璐。
再見了,梁群峰。
再見了,漢東大學(xué)那片讓我蒙羞的操場。
再見了,那個跪下去的,懦弱的祁同偉。
從今往后,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站著生,站著死的祁同偉!
火車經(jīng)過了漫長的行駛,終于緩緩地駛?cè)肓艘蛔錆M了南國氣息的城市。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溫?zé)?,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金錢與罪惡混合在一起的咸腥味道。
廣播里,傳來了乘務(wù)員甜美的聲音。
“各位旅客,前方到站,東山站,請下車的旅客提前做好準(zhǔn)備……”
祁同偉站起身,拿起了自己的背包。
他跟隨著人流,走下了火車。
當(dāng)他的雙腳,踏上東山站那堅實的站臺時。
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他抬起頭,看到了站臺上那個巨大的,寫著“東山”兩個字的站牌。
新的風(fēng)暴,已經(jīng)出現(xiàn)。
他,祁同偉,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