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報解除后的第三天早晨，林小滿站在內(nèi)羅畢大學(xué)非洲研究中心的走廊上，等待與周教授的第一次正式會面。窗外，陽光將校園里的藍花楹樹照得發(fā)亮，幾個當?shù)貙W(xué)生坐在樹蔭下聊天，笑聲隱約傳來。
"你知道嗎？今年專業(yè)只收了六個人。"一個女生的聲音從轉(zhuǎn)角處飄來，"聽說是為了那個特殊計劃..."
林小滿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噓，小聲點。"另一個聲音警告道，"周教授不讓討論這個。特別是那兩個中國女生..."
腳步聲接近，林小滿迅速假裝在看墻上的公告板。兩個非洲女生走過她身邊，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匆匆離去。
特殊計劃？林小滿的心跳加速。程野把她塞進這個專業(yè)，到底卷入了什么樣的安排？
"林小滿？進來吧。"周教授辦公室的門突然打開，他嚴肅的面孔出現(xiàn)在門口。
辦公室比想象中簡樸，書架上塞滿了各種語言的書籍，墻上掛著非洲地圖和幾張黑白照片。周教授示意她坐下，自己則回到堆滿文件的辦公桌后。
"你的檔案很特別。"周教授開門見山，"清華計算機系的分數(shù)，卻來了這里。"他銳利的目光透過鏡片盯著她，"告訴我真實原因。"
林小滿的手指無意識地絞在一起。她可以撒謊，但周教授的眼神告訴她那沒用。"我的志愿...被改了。"她最終決定部分坦白，"有人希望我來這個專業(yè)。"
出乎意料，周教授似乎并不驚訝。"我猜到了。"他推了推眼鏡，"你知道這個專業(yè)是幾個跨國企業(yè)聯(lián)合資助的嗎？"
林小滿搖頭。
"我們培養(yǎng)的是能在非洲復(fù)雜環(huán)境中工作的復(fù)合型人才。"周教授從抽屜里拿出一份文件，"計算機背景加上非洲研究，正是我們需要的組合。"
林小滿接過文件，快速瀏覽。這是一份項目介紹，上面列著幾個知名跨國企業(yè)的logo，其中包括遠航集團。
"所以...這是個定向培養(yǎng)計劃？"
"可以這么理解。"周教授點頭，"表現(xiàn)優(yōu)異的學(xué)生將直接進入這些企業(yè)的國際項目部門。"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當然，前提是你真的對非洲有興趣，而不是被迫來的。"
林小滿胸口發(fā)緊。程野知道這一點嗎？他把她推進這個專業(yè)，是為了讓她將來能進遠航集團？還是單純?yōu)榱伺闾K媛？
"你的第一個任務(wù)。"周教授遞給她一個U盤，"里面是北部部落沖突的資料。分析技術(shù)因素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下周報告。"
離開辦公室時，林小滿的思緒亂成一團。走廊盡頭，她看到蘇媛正和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說話——那一定是她父親蘇明遠。男人高大威嚴，說話時習(xí)慣性用手指點著空氣，而蘇媛則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林小滿轉(zhuǎn)身想避開，蘇媛卻已經(jīng)看到了她。"小滿！"她招手示意她過去。
無法推辭，林小滿只好走過去。走近時，她能感覺到蘇明遠審視的目光像X光一樣掃過她全身。
"這就是林小滿？"蘇明遠的聲音低沉有力，"程向東兒子的那個小朋友？"
"叔叔好。"林小滿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聽說你們前兩天幫忙解決了工人被困的問題？"蘇明遠微微點頭，"做得不錯。"
蘇媛在一旁小聲說："爸爸想請我們吃晚飯..."
"今晚恐怕不行。"林小滿脫口而出，"周教授布置了任務(wù)，我得馬上開始。"
蘇明遠挑了挑眉："周教授？那個出了名嚴厲的老學(xué)究？"他轉(zhuǎn)向女兒，"你看，我就說馬庫斯教授更適合帶你。"
林小滿這才明白為什么她和蘇媛被分到不同的導(dǎo)師組——蘇明遠早已安排好了一切。而她自己，則被丟給了最嚴格的教授。
"那改天吧。"蘇明遠不再看她，對蘇媛說，"今晚七點，司機來接你。有幾個重要客人要見。"
蘇媛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點點頭。蘇明遠離開后，兩人之間的空氣有些凝固。
"你爸爸...很有氣勢。"林小滿試圖緩和氣氛。
蘇媛苦笑："他一直這樣。"她看了看表，"我得去馬庫斯教授那里了。對了..."她猶豫了一下，"明天有個兒童教育項目，在基貝拉貧民窟。你想一起去嗎？"
"貧民窟？安全嗎？"
"有當?shù)豊GO組織，很安全。"蘇媛的眼睛亮了起來，"我在那里做志愿者兩年了，教孩子們英語和計算機基礎(chǔ)。"
林小滿驚訝地看著她。?；ㄌK媛在貧民窟做志愿者？這和她想象中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富家女形象完全不同。
"好啊。"她聽見自己說。
回到公寓，林小滿插上U盤開始研究周教授給的材料。沖突的背景很復(fù)雜，涉及土地、資源、部落歷史等多個維度，但一個細節(jié)引起了她的注意——沖突升級前，當?shù)赝ㄐ呕驹獾讲幻髟虻钠茐摹?/p>
她打開電腦，搜索東野科技在肯尼亞北部的通信項目。幾條新聞提到，基站故障導(dǎo)致的安全通訊中斷，被認為是部落誤解加深的原因之一。
手機震動起來，程野的信息："小滿，聽說你們安全了。我想解釋關(guān)于我父親公司的事..."
林小滿盯著屏幕，手指懸在鍵盤上方。最終她回復(fù)："解釋什么？解釋你怎么用我的未來換你家公司的安全？"
程野的回復(fù)來得很快："不是這樣的！當時情況很復(fù)雜，我父親面臨的不只是商業(yè)危機...有人想整垮我們家。"
"所以我的夢想就無關(guān)緊要？"林小滿的手指用力敲擊屏幕。
"我從來沒想傷害你..."程野的回復(fù)帶著她幾乎能感受到的絕望，"這個專業(yè)其實..."
林小滿等著他完成這個句子，但三條閃爍的省略號后，程野只發(fā)來："請小心蘇媛的父親。"
她扔下手機，胸口發(fā)悶。又是這樣，永遠只說一半的真相。她轉(zhuǎn)向電腦，決定專注于眼前的任務(wù)。
深夜，蘇媛回來時臉色很差，眼睛紅腫像是哭過。她徑直走向自己的臥室，但林小滿叫住了她。
"一切還好嗎？"
蘇媛停下腳步，肩膀微微發(fā)抖："只是...又一次商務(wù)晚宴。"她轉(zhuǎn)過身，勉強笑了笑，"明天還去基貝拉嗎？"
"當然。"林小滿注意到蘇媛手腕上有一圈紅印，像是被用力抓握過，但她識趣地沒有多問。
基貝拉的景象讓林小滿屏住了呼吸。鐵皮屋密密麻麻擠在山坡上，狹窄的土路兩旁是裸露的排污溝，孩子們赤腳奔跑在垃圾堆間。然而，當他們到達社區(qū)中心時，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簡陋但干凈的教室里，二十多個孩子整齊地坐著，看到蘇媛進來，他們齊聲歡呼："Teacher Su!"
蘇媛的臉上瞬間綻放出林小滿從未見過的光彩。她熟練地用斯瓦希里語和孩子們打招呼，然后向他們介紹林小滿。
"今天Teacher Lin要教大家一個特別的游戲。"蘇媛朝林小滿眨眨眼。
林小滿愣住了——沒人告訴她還要上課！但在孩子們期待的目光中，她很快鎮(zhèn)定下來。打開筆記本電腦，她決定教他們一個簡單的圖形編程游戲。
"這是Scratch，可以用積木塊的方式編寫程序。"她連接上教室的老舊投影儀，"今天我們來做一個會跳舞的小貓..."
兩小時后，林小滿嗓子發(fā)干，但成就感滿滿。孩子們成功做出了簡單的動畫，興奮地互相展示。一個小女孩拉著她的衣角："Teacher Lin, you come back tomorrow?"
"我..."林小滿看向蘇媛。
"我們下周還會來。"蘇媛摸摸小女孩的頭，用斯瓦希里語又重復(fù)了一遍，引起一陣歡呼。
離開時，社區(qū)負責人遞給林小滿一杯茶："蘇小姐沒告訴你嗎？這個項目是她創(chuàng)建的。兩年前她來肯尼亞度假時偶然來到基貝拉，回去后說服父親資助了這個中心。"
林小滿震驚地看著遠處正被孩子們圍繞的蘇媛。這個中心至少有五臺電腦、投影儀和一套音響設(shè)備——在貧民窟里簡直是奢侈品。
"她每個月都來，教孩子們英語和計算機。"負責人繼續(xù)說，"她說這是她媽媽的夢想——用教育打破貧困循環(huán)。"
回程的出租車上，林小滿忍不住問："為什么不告訴我中心是你創(chuàng)建的？"
蘇媛望向窗外："我不喜歡炫耀。而且..."她轉(zhuǎn)回頭，眼神坦誠，"我以為你會像其他人一樣，認為這只是富家女的慈善作秀。"
林小滿搖頭："我看到了孩子們看你的眼神。那不是對施舍者的感激，而是對老師的愛。"
蘇媛的眼眶突然紅了："謝謝你。"她輕聲說，"這是我為數(shù)不多...能感覺自己還有點價值的事情。"
林小滿想起蘇媛手腕上的紅印和她父親的強勢，突然明白了這個看似擁有一切的女孩，生活中承受著怎樣的壓力。
"你爸爸昨晚...是不是對你做了什么？"
蘇媛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然后慢慢卷起袖子。她白皙的手臂上有一片淤青。"他不同意我花太多時間在這里。"她苦笑，"在他眼中，這不過是浪費時間。"
林小滿不知該說什么，只能輕輕握住蘇媛的手。兩人沉默地回到公寓，但某種無形的隔閡似乎已經(jīng)消融。
那天晚上，林小滿熬夜完成周教授的報告。她不僅分析了通信中斷對沖突的影響，還提出了一個簡易的應(yīng)急通信方案。發(fā)送郵件時，她猶豫了一下，然后抄送給了蘇媛。
"也許對你們中心也有用。"她在郵件中寫道。
三分鐘后，蘇媛回復(fù)："太棒了！我爸爸公司的技術(shù)團隊都沒想過這么簡單的解決方案。周教授一定會印象深刻。"
林小滿躺在床上，思緒萬千。今天在基貝拉，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技能能直接幫助他人的滿足感。這與在計算機競賽中獲獎的感覺完全不同——更真實，更有溫度。
手機亮起，程野又發(fā)來信息："小滿，無論你信不信，我從未停止后悔那個決定。但請相信，非洲會給你意想不到的機會。"
林小滿沒有回復(fù)。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準備好原諒程野，但不可否認，這個被強加的選擇確實讓她看到了新的可能性。窗外，內(nèi)羅畢的夜空繁星點點，與北京截然不同。她忽然想起小時候程野說過的話："無論在哪里，我們看到的星星都是同一片。"
那時的他們，怎么會想到有一天會相隔萬里，中間橫亙著如此多的秘密與誤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