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說,我天生佛骨,畫的沙畫能引動佛光。
可他們不知道,我畫的不是佛,是那個被鎖在天河底的罪仙。
百年苦修,功德圓滿之日,住持親臨觀禮。
金沙落下,萬丈佛光中浮現(xiàn)的,卻是她被玄鐵鏈貫穿琵琶骨的倒影。
佛光驟然轉(zhuǎn)為血色,師父的禪杖指向我眉心:「孽障,說!你將她藏在了何處?」
我畫的不是佛,是她。
我跪在蓮花臺上,手里捏著一把金色的沙。
沙子從我指縫里漏下去,落在光滑的石板上。一條線,筆直。
這是佛陀的眉心。
師父說,我天生就該干這個。我的手很穩(wěn),心很靜。畫出來的沙畫曼陀羅,能引動佛光。整個靈山,獨一份。
他們都叫我佛子,戒嗔。
戒斷嗔怒。
多可笑。我心里的火,沒一刻熄過。
今天的功課是《大日如來法相圖》。要用七種顏色的沙,畫出佛陀的三十二相,八十種好。畫成之后,住持會來看。他點頭,我就得親手毀了它。
這叫「一沙一世界,一畫一輪回」。
狗屁的輪回。
我低著頭,手腕一抖,沙子鋪開一片,成了佛陀的臉頰。金色的光暈從沙子上浮起來,很暖。
周圍的小沙彌發(fā)出抽氣聲。
「看,戒嗔師兄又引動佛光了?!?/p>
「天生的佛子,不一樣。」
我沒理他們。我的神識,一半在指尖,一半在九天之外。
那里有一條河,叫天河。河水是黑色的,冰冷刺骨,能消磨仙骨,侵蝕神魂。
河底,鎖著一個人。
一個女人。
百年前,她是天庭的司律仙官,玉瑤。風光無限。
現(xiàn)在,她是個罪仙。
我的沙畫快完成了。佛陀的輪廓清晰,寶相莊嚴。金色的佛光把整個蓮花臺都罩住了,空氣里都是檀香味。
我的神識,穿過層層天門,扎進冰冷的黑色河水里。
看見她了。
她靠在一塊黑色的礁石上,閉著眼。長發(fā)在水里散開,像一團海藻。她身上穿著白色的囚衣,很薄。水流沖刷著她的身體,那件衣服緊緊貼在她身上。
曲線。
我看得很清楚。
一條玄鐵鏈子,從礁石里伸出來,鎖著她的右腳腳踝。鏈子上有符文在閃,每一次閃動,她的身體就跟著抖一下。
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神魂被針扎一樣。
她一聲不吭。
一百年了,她從沒吭過一聲。
我捏著最后一捧七彩的沙,準備點上佛眼。
住持的腳步聲從后面?zhèn)鱽?。他很胖,走路沒聲音,但我知道他來了。
「戒嗔?!?/p>
他的聲音很溫和。
我手一停,回頭,雙手合十?!笌煾??!?/p>
他看著地上的沙畫,眼睛里全是贊許。「好,好。佛光純粹,可見你佛心通明?!?/p>
我低頭,不說話。
佛心通明?我的心,早就掉進那天河底了。
「畫完吧。畫完,就毀了它。」
「是?!?/p>
我轉(zhuǎn)過身,捏著那捧沙。佛陀的眼睛位置,還是空白。
我深吸一口氣,神識全部收回。
指尖的沙,落下。
但落下的,不是佛眼。
是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
在莊嚴的佛陀法相上,我用最快的速度畫出了一張女人的臉。
是玉瑤的臉。
就在畫成的瞬間,整幅沙畫的佛光猛地一亮,然后全部收縮,聚在那張臉上。
那張臉,活了。
她看著我,嘴角好像還帶著笑。
我心臟猛地一跳。
「孽障!」
住持的聲音炸開,像一個雷。
他一步跨過來,一腳踩在沙畫上。
佛光,女人的臉,瞬間混在一起,成了一地廢沙。
他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我?!改惝嫷摹惝嫷氖钦l!」
我跪在地上,看著那堆亂七八糟的沙子。
心里很平靜。
毀了就毀了。反正,我記住她的樣子了。
我抬起頭,看著住持。
「回師父,弟子畫的是魔?!?/p>
「是心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