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珠燙手,她的體溫更燙。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我開始頻繁地用神識給她送東西。
有時候是一顆丹藥,有時候是一縷靈氣。更多的時候,是我自己畫的沙畫。
我把畫好的沙畫,在毀掉之前,用神識拓印下來,帶給她看。
沙畫沒有實(shí)體,只是一段信息。但她能「看見」。
我畫山,畫水,畫人間的市集。
畫那些她一百年沒見過的東西。
她的情況一天天好起來,臉色紅潤了,有時候還會睜開眼,看看我?guī)サ摹府嫛埂?/p>
她還是不知道那是我。
她可能以為,是天河里的水偶爾產(chǎn)生的幻象。
我也不說破。
這樣挺好。
我每天最快樂的時間就是晚上,等所有人都睡了,我就溜進(jìn)自己的神識世界里,去見她。
我像一個走鋼絲的人,一邊是隨時可能發(fā)現(xiàn)我的師父和戒律,一邊是能吞噬一切的天河。
我走得很穩(wěn)。
因?yàn)槲抑?,鋼絲的另一頭是她。
這天,我給她帶去了一幅《鬧市圖》。
畫里有賣糖葫蘆的老頭,有追逐打鬧的小孩,有坐在茶館里聽說書的男人。
很熱鬧。
我把「畫」在她面前展開。
她看了很久。
然后,她開口了。
一百年來,我第一次聽見她說話。
她的聲音,有點(diǎn)沙啞,但很好聽。
「是你嗎?」
她問。
我的神識猛地一震,差點(diǎn)散掉。
她發(fā)現(xiàn)我了?
怎么可能!
我穩(wěn)住心神,沒有回應(yīng)。
「我知道有人在?!顾^續(xù)說,「是你一直在幫我嗎?」
我還是不說話。
「你是誰?」
她問。
我能感覺到,她的神識在向我靠近,試探我。
我趕緊后退。
不能讓她知道我是誰。
我是一個和尚。
她是一個罪仙。
我們之間,是天底下最不可能的事。
如果讓她知道,她會有心理負(fù)擔(dān)。這會影響她恢復(fù)。
甚至,她可能會拒絕我的幫助。
她那么驕傲的一個人。
我心念一動,把那幅《鬧市圖》里的一個說書人,推到前面。
用神識,捏出一個聲音,從那個說書人嘴里發(fā)出來。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姑娘不必客氣。」
聲音很蒼老,很陌生。
她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她笑了。
很輕很輕的笑聲。
「多謝老先生。」
我松了口氣。
糊弄過去了。
從那天起,我們開始「交談」。
我一直用那個說書人的身份。她叫我「先生」。
她會跟我說一些天河底的事。
很無聊。就是水、石頭,和偶爾游過的怪魚。
但我聽得很認(rèn)真。
她每說一句話,我都記在心里。
我也會給她講外面的事。
講靈山的四季,講人間的趣聞。
當(dāng)然,都是編的。
我不敢說真的。怕她從蛛絲馬跡里,猜到我的身份。
我們像兩個筆友,用最奇特的方式交流著。
這天,我在禪房打坐,戒律師兄突然推門進(jìn)來。
我嚇了一跳,神識差點(diǎn)沒收回來。
「師兄?!刮艺酒饋怼?/p>
他盯著我,眉頭皺著。
「戒嗔,你最近很不對勁?!?/p>
我心里一咯噔?!笌熜趾纬龃搜??」
「你的修為掉得很厲害?!顾叩轿颐媲?,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我手上還戴著師父給的佛珠。
他的手指碰到佛珠,臉色一變。
「好燙!」
他甩開我的手。
我低頭看。那串佛珠的確在發(fā)熱。
是因?yàn)槲易罱褡R動用得太頻繁,它一直在幫我修復(fù),負(fù)荷太大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戒律逼問我。
我看著他。
我知道,我瞞不住了。
也許,我也不想再瞞他了。
我需要一個盟友。
或者說,我需要一個能幫我打掩護(hù)的人。
「師兄,我想救一個人?!刮艺f。
「誰?」
「天河底的那個人?!?/p>
戒律的瞳孔縮了一下。
「玉瑤?」他的聲音都變了?!改惘偭?!」
「我沒瘋?!刮铱粗难劬?,「師兄,你也覺得,她不該是那個下場,對不對?」
「她違逆天道,罪有應(yīng)得!」戒律厲聲說。
但我看見了,他眼神里的閃躲。
「是嗎?」我笑了,「那么多神仙都動過凡心,為什么只有她一個人,遭受這樣的天刑?」
戒律不說話了。
「因?yàn)樗撬韭上晒?。她是一把刀。刀太鋒利了,得罪了太多人。他們就等著她犯錯?!刮业穆曇艉芾?,「這不是天罰,是報復(fù)?!?/p>
戒律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你跟我說這些有什么用?」他吼道,「我能做什么?」
「你不用做什么。」我走上前,抓住他的手?!钢灰獎e攔著我就行?!?/p>
我的手握住他的手。
我的體溫,隔著衣服,傳給他。
他的手很涼。
「戒嗔,你會毀了你自己?!顾f。
「我不在乎?!?/p>
我們就這樣站著,互相看著。
很久。
他忽然甩開我的手。
「我什么也沒聽到,什么也沒看到?!?/p>
他轉(zhuǎn)身,快步走了。
走到門口,他停下。
「你手上的佛珠,是師父的心頭肉。用完了,記得還給他?!?/p>
門關(guān)上了。
我站在原地,看著手腕上那串滾燙的佛珠。
我知道,從今天起,我有了一個同伙。
雖然,他不承認(rèn)。
那天晚上,我再次去見她。
我的神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實(shí)。
因?yàn)槲倚睦餂]有后顧之憂了。
我來到她面前。
她今天的精神很好。
「先生,你來了?!顾f。
「嗯。」我用說書人的聲音回答。
「先生,我可以……碰一下你嗎?」她突然問。
我的神識凝固了。
碰我?
我是一團(tuán)沒有實(shí)體的神識。
她怎么碰?
「我知道你沒有身體?!顾f,「但我就是想試試。我很久……很久沒碰到過有溫度的東西了?!?/p>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渴求。
我的心軟了。
我看著她伸出來的手。
那只我想了一百年的手。
我沒有辦法拒絕。
我把自己的神識凝聚成一個點(diǎn)。
一個手指的形狀。
然后,我催動了我全身的氣血。
我的禪房里,我的臉?biāo)查g漲紅。
身體像火燒一樣。
那股熱量,沿著神識,傳到了天河底。
我那根虛擬的「手指」開始發(fā)熱。
我慢慢地、慢慢地伸向她的手心。
她的手心攤開著。
我的「指尖」,輕輕地,點(diǎn)在了她的掌心。
一瞬間。
她的身體猛地一顫。
她的眼睛睜得很大。
「好暖……」她喃喃自語。
我也感受到了。
她的皮膚,很涼。但皮膚下面,有一絲溫度。
是她的體溫。
佛珠很燙。
但她的體溫更燙。
燙得我的神魂都在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