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她為一個人動了凡心。
聽到我的名字,玉瑤徹底愣住了。
她的眼睛里,情緒很復雜。有震驚,有難以置信,還有一絲……慌亂。
「戒嗔?」她重復了一遍我的名字,好像不確定這兩個字怎么讀?!改莻€……小和尚?」
「是我?!刮尹c頭。
她看著我,半天說不出話。
天河的水很冷,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快要凍僵了。破界符的效果正在消失,結界的壓力越來越大。
我必須快點。
我走到她身后的礁石,去看那條鎖著她的玄鐵鏈。
鏈子很粗,直接嵌進了礁石深處。上面刻滿了封印符文。
我想用手去砸,但我的手剛碰到鏈子,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彈開。
手臂發(fā)麻。
「沒用的?!褂瘳庨_口了,聲音很低落,「這是天帝親自下的封印,除非他本人,否則誰也解不開。」
「總有辦法的。」我咬著牙說。
我繞著礁石轉(zhuǎn)了一圈,找不到任何可以下手的地方。
我的仙力在飛速消耗,身體越來越冷。
這樣下去,我還沒救出她,自己就先死在這里了。
玉瑤看著我,眼神更復雜了。
「你為什么要來?」她問,「你知不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刮艺f,「我也知道,你是為了誰,才會在這里?!?/p>
她的臉色白了一分。
「你……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了?!刮肄D(zhuǎn)過身,走回她面前,蹲下來,和她平視,「對不起?!?/p>
她不明白我為什么道歉。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顾嘈α艘幌?,「我沒想到,『先生』會是你。我這一百年,都在跟你說那些話……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可笑?」
「不?!刮覔u頭,「一點也不可笑?!?/p>
我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被你放在心上,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榮幸?!?/p>
她的眼眶紅了。
水里看不清眼淚,但我知道她哭了。
「傻瓜?!顾R了一句,聲音帶著哭腔,「你才是傻瓜。你不該來的。」
「我該來。」我說,「我一百年前就該來了?!?/p>
我伸手,想去摸她的臉。
但我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現(xiàn)在的樣子,很狼狽。
頭發(fā)亂七八糟,衣服破破爛爛。
而她,是我心里的神。
我不能用這么臟的手,去碰她。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猶豫。
她主動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很涼。
她把我的手,放在她的臉頰上。
「不臟。」她說。
她的皮膚,很滑。
我的手心很燙。
我們就這樣,隔著冰冷的河水,感受著彼此。
時間好像靜止了。
但是,結界的壓力,把我拉回了現(xiàn)實。
我感覺自己的骨頭都在被擠壓。
「我撐不住了?!刮艺f,「我得走了。」
「嗯?!顾c頭,松開我的手?!改憧熳?,不要再來了?!?/p>
「我會再來的?!刮艺f,「下一次,我一定會打開這條鏈子?!?/p>
我轉(zhuǎn)身,準備往上游。
「戒嗔。」她在背后叫我。
我回頭。
「你……是不是也對我……」她咬著嘴唇,沒把話說完。
但我懂了。
我對她笑了。
「是。」我說。
「我為你動了凡心?!?/p>
「在你還不知道什么是凡心的時候,就動了?!?/p>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往上沖去。
我怕我再多待一秒,就會舍不得走了。
離開天河,我已經(jīng)虛脫了。
我躺在岸邊,大口喘氣。
天庭的追兵還沒有到這里。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往靈山的方向跑。
回到靈山,我直接去了戒律院。
戒律師兄躺在床上,臉色像金紙一樣。
師父坐在床邊,正在給他輸送仙力。
看到我回來,師父的眼神很復雜。
他停下手,站了起來。
「你回來了?!?/p>
「我回來了?!刮夜蛳?,「弟子不孝,請師父責罰?!?/p>
「起來吧?!箮煾竾@了口氣,「我不罰你。」
他看著床上的戒律?!杆呀?jīng)替你受了?!?/p>
我看向戒律。他對我虛弱地笑了笑。
我心里很難受。
「師父,師兄他……」
「沒事。修養(yǎng)幾百年,就好了?!箮煾刚f。
他走到我面前。
「戒嗔,我問你,你做這一切,值得嗎?」
「值得。」我說。
「哪怕與整個天庭為敵?」
「哪怕與整個天庭為敵?!?/p>
師父看著我,看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
「好?!顾f,「不愧是我的徒弟?!?/p>
他從懷里掏出一件東西。
是一本很舊的書。
「這是《大日如來破魔心經(jīng)》,是我佛門的禁術?!顾褧f給我。
「這心經(jīng),威力巨大,但極易入魔。以你現(xiàn)在的心境,去練它,九死一生?!?/p>
「你敢練嗎?」
我接過書,手在抖。
我知道,師父這是在幫我。
他在用他的方式支持我。
「弟子敢?!?/p>
「好?!箮煾更c點頭,「從今天起,靈山后山,劃為禁地。你就在里面,好好修煉?!?/p>
「謝謝師父?!刮抑刂氐乜牧艘粋€頭。
「去吧。」師父轉(zhuǎn)過身,不再看我。
「不要讓我失望?!?/p>
「也不要……讓戒律失望。」
9
那個凡人,原來是我。
我拿著《破魔心經(jīng)》,走進了后山禁地。
這里靈氣充裕,而且與世隔絕。
是最好的修煉場所。
我翻開經(jīng)書。
里面的字,每一個都像一把刀,透著血腥氣。
這的確是魔功。
修煉的過程,痛苦無比。
每一次運功,都像有無數(shù)的蟲子,在啃食我的經(jīng)脈。
我的神智,在清醒和瘋狂的邊緣徘徊。
有好幾次,我都想放棄。
但一想到玉瑤,我就咬牙堅持下來。
我每天只睡一個時辰。
其他時間都在修煉。
餓了,就吃野果。渴了,就喝泉水。
我像一個野人。
我的修為在以一種恐怖的速度增長。
一個月就超過了戒律師兄。
三個月就快要趕上師父了。
但我的樣子也越來越嚇人。
眼睛是紅的,身上總是散發(fā)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黑氣。
我知道,我正在入魔。
但我不在乎。
只要能救她,成佛成魔,又有什么區(qū)別?
在修煉的間隙,我還是會用神識去看她。
我沒有告訴她我在修煉禁術。
我怕她擔心。
我還是用那個「先生」的身份,陪她聊天。
她的話,越來越少。
我能感覺到,她的情緒很低落。
那天,我問她:「怎么不開心?」
她沉默了很久,才說:「我不知道,他會不會來救我了。」
她說的「他」,是我。
是戒嗔。
「他會的?!刮艺f。
「可是,他得罪了整個天庭。他只是一個小和尚,他怎么斗得過天帝?」她的聲音里,充滿了絕望。
「他會的?!刮抑貜偷?,「因為他答應過你?!?/p>
「他……真的喜歡我嗎?」她問。
「喜歡?!?/p>
「有多喜歡?」
「喜歡到,可以為了你,與世界為敵?!?/p>
她又沉默了。
「先生,你為什么這么了解他?」她忽然問。
我心里一驚。
「因為……我看著他長大的。」我胡亂編了一個理由。
「是嗎?」她好像信了。
「先生,你能跟我說說他的事嗎?我對他,其實一點都不了解?!?/p>
我能說什么呢?
我說,他從小就是個孤兒,被師父撿回靈山?
我說,他從小就性格孤僻,不愛說話,只喜歡一個人畫畫?
我說,他第一次見到你,就看呆了,回來后,畫了你好幾天的畫像?
這些,都不能說。
我只能挑一些不重要的事說。
我說他喜歡吃甜食,不喜歡吃苦瓜。
我說他怕蟲子,看見毛毛蟲會跳起來。
我說他睡覺會磨牙,還會說夢話。
我一邊說,一邊笑。
她也跟著笑。
天河底,第一次,有了輕松的氣氛。
「原來,他這么可愛?!顾f。
「是啊。」我說,「他就是個傻小子。」
「那……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她問。
我沉默了。
我該怎么說?
說他現(xiàn)在像個瘋子一樣,在修煉魔功,準備去捅破這個天?
「他……在閉關。」我說,「他在努力修煉,準備去救你?!?/p>
「嗯。」她應了一聲。
「玉瑤?!刮医兴拿?。
「嗯?」
「如果……我是說如果?!刮医M織了一下語言,「如果他救你出去,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比如,他會死。你……還希望他來嗎?」
這是一個很殘忍的問題。
但我必須問。
她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就在我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開口了。
「不希望?!?/p>
她的聲音很輕,但很堅定。
「如果代價是他的命,我寧愿永遠被鎖在這里。」
「為什么?」
「因為,我欠他的,已經(jīng)夠多了?!顾f,「我害他為我動了凡心,害他為我背棄佛門,害他為我得罪天庭?!?/p>
「我不能再害他死了。」
「我只希望他好好活著。」
「哪怕,他以后,會忘了我。」
聽到她的話,我的心像被什么東西狠狠地攥住了。
又酸、又脹、又痛。
傻瓜。
我怎么可能會忘了你?
我修煉就是為了不讓你死。
也不讓我自己死。
我們要一起活下去。
好好地活下去。
那天之后,我修煉得更加瘋狂。
半年后。
我的《破魔心經(jīng)》,大成了。
我走出后山禁地。
師父和戒律站在外面等我。
他們看到我的樣子,都驚呆了。
我現(xiàn)在,一頭長發(fā),無風自動。眼睛里,是跳動的紅光。身上的黑氣,凝如實質(zhì)。
我看起來就是一個魔。
「戒嗔?」戒律試探地叫了我一聲。
我對他點點頭。
聲帶好像也變了,我說不出話。
「你……成功了?」師父問。
我再次點頭。
師父的眼神很復雜。
有欣慰,也有擔憂。
「你現(xiàn)在的力量,已經(jīng)不在天帝之下?!顾f,「但是,你的心魔也到了最重的時候?!?/p>
「一個不小心,你就會被力量反噬,徹底淪為只知殺戮的魔頭?!?/p>
「你怕嗎?」
我搖搖頭。
有她在,我就不會失去理智。
她是我的道標。
我看向天河的方向。
「我要去了?!?/p>
我用神識對他們說。
「戒嗔!」戒律叫住我。
他走過來,把一樣東西塞進我手里。
是他的戒尺。
「帶著它?!顾f,「它能幫你保持一絲清明?!?/p>
我看著手里的戒尺。
它曾經(jīng)打過我,也曾經(jīng)救過我。
我點點頭,把它收好。
我沒有再猶豫。
我沖天而起。
身體化作一道黑光,直奔天庭。
這一次,我沒有躲藏。
我就這樣,大搖大擺地飛向南天門。
守門的天將看到我,大驚失色。
「魔頭!有魔頭闖天庭!」
他們敲響了警鐘。
整個天庭都動了起來。
無數(shù)的天兵天將從四面八方涌來。
他們布下天羅地網(wǎng),想要攔住我。
我看著他們,冷笑。
一群螻蟻。
我甚至沒有動手。
光是我身上散發(fā)出的魔氣,就把他們沖得七零八落。
我一路暢通無阻,來到了天河。
河邊,站著一個人。
身穿黃袍,頭戴帝冠。
是天帝。
他在等我。
「你終于來了?!顾f,語氣平靜。
「我來了?!刮矣蒙褡R回答。
「為了一個罪仙,你甘愿墮入魔道?!固斓蹞u搖頭,「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你說了算?!?/p>
「朕給你一個機會。」天帝說,「現(xiàn)在回頭,朕可以饒你不死。甚至,可以封你為護法天尊。」
我笑了。
「我不稀罕?!?/p>
「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她?!刮抑钢_下的天河,「把她還給我?!?/p>
天帝的臉色沉了下來。
「她是罪仙,違逆天道。絕不能放?!?/p>
「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我身上的魔氣爆發(fā)出來。
「今天,我就拆了你這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