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氏集團的陰影還沒散去,另一場風暴已經(jīng)從千里之外的老家,悄然刮向了深圳。
這天下午,陳逸正在寶安區(qū)的新廠工地上和施工隊核對圖紙,一輛滿是塵土的長途客車在不遠處的土路上停下,下來三個人。
走在最前面的中年婦女,頭發(fā)亂糟糟的,叉著腰四處張望。她身后跟著一個畏畏縮縮的男人,手里提著兩個破舊的網(wǎng)兜。最后面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穿著一件不合身的西裝,眼神里滿是好奇和算計。
陳逸的動作停住了。
那三張臉,他就算化成灰也認得。他的母親,王秀芬;他的父親,陳建軍;還有他的弟弟,陳浩。
前世,他們就像是附在他身上的水蛭,榨干了他創(chuàng)業(yè)初期的每一分錢,每一次心力,直到他心灰意冷,徹底斷絕了關系。
陳逸!王秀芬眼尖,一下就看到了他,扯著嗓子喊了起來,聲音尖利,劃破了工地的嘈雜。
她帶著陳建軍和陳浩,深一腳淺一腳地沖了過來,身后揚起一陣黃土。
你個沒良心的東西!發(fā)了財就忘了爹娘了?要不是村里人傳來消息,我們還蒙在鼓里,以為你在外面要飯呢!王秀芬一上來就不是敘舊,而是興師問罪。
陳逸把圖紙卷起來,遞給旁邊的工頭,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波瀾。你們怎么來了?
我們怎么來了?我們再不來,你是不是就不認我們了?王秀芬拍著大腿,開始她慣用的哭鬧戲碼,我苦命??!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倒好,一個人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住大房子,開小轎車,把我們?nèi)釉诶霞沂芨F!
陳浩在一旁幫腔:哥,你這也太不夠意思了。聽說你開了大公司,當了大老板,怎么也不跟家里說一聲?你看我,工作到現(xiàn)在還沒個著落,你不得給我安排安排?
陳逸的目光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最后落在一直沉默的父親陳建軍身上。陳建軍躲開他的視線,小聲嘟囔了一句:你媽……也是想你了。
想他?還是想他的錢?
陳逸心里冷笑,他太了解這家人了。
先找個地方住下再說吧。他沒有爭辯,轉(zhuǎn)身走向停在路邊的桑塔納。
王秀芬一看那輛黑得發(fā)亮的轎車,眼睛都直了,剛剛的哭鬧瞬間收住,換上一副理所應當?shù)淖炷?,拉開車門就坐了進去,還不停地摸著車里的座椅。
陳逸把他們安頓在一家普通的招待所,而不是自己住的小區(qū)。
房間里,王秀芬屁股還沒坐熱,就直接攤牌了:陳逸,你也別跟我們兜圈子。我們這次來,就是來享福的。第一,給你弟弟陳浩在公司里安排個經(jīng)理當當,不能比你差。第二,深圳這邊的房子好,給我們買套三層的小樓,讓我們也威風威風。第三……
沒有第三了。陳逸打斷了她的話,聲音不大,卻讓整個房間都安靜下來。
他坐在唯一的木椅子上,看著面前的三個人,就像在看一場早已知道結局的蹩腳戲劇。贍養(yǎng)費,我會按月打到你們的賬戶上,每個月兩百塊,比老家縣長的工資都高。至于其他的,想都別想。
兩百塊?你打發(fā)叫花子呢!
陳逸!你是不是想逼死我?王秀芬又開始拍打自己的胸口,你要是不答應,我就去你公司門口鬧,讓所有人都看看,你是個多么不孝的白眼狼!
陳逸站起身,連多余的一句話都沒說,徑直走出了房間。他知道,跟他們講道理是沒用的,只會陷入無休止的糾纏。
門砰地一聲關上,把王秀芬的叫罵聲隔絕在內(nèi)。
第二天,晴空服飾的辦公室里就炸了鍋。
王秀芬真的說到做到,一大早就帶著陳建軍和陳浩沖了進來,坐在地上撒潑打滾,見人就哭訴自己的兒子如何發(fā)財,如何不孝。公司的員工們圍在一旁,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蘇晚晴端著文件出來,看到這一幕,臉都白了。她想上前勸解,卻被王秀芬一把推開。
你個狐貍精!是不是你攛掇我兒子不要我們的?我告訴你,只要我活著一天,你就別想進我們陳家的門!
蘇晚晴一個踉蹌,幸好被趕來的劉梅扶住。
就在場面亂成一鍋粥的時候,陳逸出現(xiàn)了。他身后還跟著兩個穿著西裝,提著公文包的男人。
陳先生,這就是你說的當事人?其中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問道。
對。陳逸面無表情。
兩個律師走到王秀芬面前,其中一人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和一支錄音筆。
王秀芬女士,陳建軍先生,我們是陳逸先生的代理律師。關于贍養(yǎng)問題,陳先生愿意在法律規(guī)定的基礎上,支付你們每月三百元的贍養(yǎng)費,前提是,你們必須簽署這份協(xié)議。
律師把協(xié)議遞過去。
協(xié)議規(guī)定,你們將與陳逸先生斷絕除法律贍養(yǎng)關系外的一切往來。不得以任何理由進入陳逸先生及其伴侶蘇晚晴女士的住所和工作場所,不得以任何形式騷擾、誹謗。否則,陳先生將保留追究其法律責任的權利,并立即停止支付贍養(yǎng)費。
王秀芬愣住了,她沒想到陳逸會來這么一出,竟然找來了律師。
陳浩一把搶過協(xié)議,看了幾眼就撕得粉碎:斷絕關系?你想得美!公司是我們陳家的,憑什么給你一個人!
陳浩先生,另一個律師打開錄音筆,語氣嚴肅,你剛才的行為已經(jīng)構成了故意毀壞公私財物,并且多次在公共場合對陳逸先生進行勒索和名譽損害,我們已經(jīng)全部取證。如果你繼續(xù)胡攪蠻纏,我們下一步就會直接報警處理。
陳浩的臉一下子漲成了豬肝色。他橫,是欺負老實人。真看到這陣仗,他慫了。
王秀芬也傻眼了,她鬧了一輩子,第一次碰到有人跟她講法律。
最終,在律師和聞訊趕來的保安請他們出去的壓力下,一家三口灰溜溜地離開了公司。
事情似乎暫時平息了,但陳逸知道,這只是開始。尤其是陳浩,他的眼神里充滿了不甘和怨毒。
被趕出公司的陳浩,在街上越想越氣。他覺得屬于自己的富貴生活被陳逸無情地剝奪了。當天晚上,他在一家小酒館里喝悶酒,嘴里罵罵咧咧。
鄰桌一個穿著花襯衫的男人注意他很久了。
兄弟,看你這樣子,是遇到難事了?男人端著酒杯湊了過來。
滾!別來煩我!陳浩沒好氣地說。
別這么大火氣嘛。男人笑了笑,露出一口黃牙,我叫李鬼,開服裝廠的。我看兄弟你氣宇不凡,不像是普通人啊。
幾杯酒下肚,加上李鬼的刻意奉承,陳浩很快就把自己的委屈一股腦地全倒了出來。
李鬼聽完,眼珠子一轉(zhuǎn),拍著胸脯說:兄弟,這事包在我身上!你哥不仁,就別怪我們不義。你不是說他在公司一手遮天嗎?只要你能拿到他們下一季的新款設計圖,我給你這個數(shù)!
李鬼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陳浩撇撇嘴。
五萬!李鬼壓低了聲音,事成之后,你就是我公司的副總!咱們兄弟聯(lián)手,把他的『晴空』干趴下!
五萬塊!副總!
陳浩的眼睛瞬間亮了。他被金錢和仇恨沖昏了頭腦,當場就答應了下來。
深夜,陳浩趁著招待所的人都睡著了,偷偷溜了出來。他白天在公司鬧的時候,就已經(jīng)記下了辦公室的位置。他像個賊一樣,翻過工廠的矮墻,撬開辦公室的窗戶,爬了進去。
辦公室里一片漆黑,只有月光從窗戶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他打開手電筒,徑直走向陳逸的辦公桌。
桌上很整潔,只有一個文件夾。陳浩打開一看,里面果然是十幾張畫得漂漂亮亮的設計圖,上面還標注著秋季新款——風衣系列。
他心中狂喜,用隨身帶的傻瓜相機,對著每一張圖紙咔嚓咔嚓地拍了下來,然后迅速逃離了現(xiàn)場。
他不知道,在他離開后,隔壁休息室的門開了。陳逸和蘇晚晴走了出來。
他真的來了。蘇晚晴看著被撬開的窗戶,有些擔憂。
陳逸拿起桌上那個文件夾,隨手扔進了垃圾桶。
這本就是給他準備的。他拉著蘇晚晴的手,我們?nèi)タ纯凑嬲男驴畎伞?/p>
一個星期后,李鬼的美佳服飾高調(diào)召開了新聞發(fā)布會,宣布推出引領潮流的秋季新款風衣。發(fā)布會上,模特穿著那些新款走秀,李鬼和陳浩坐在臺下,得意洋洋。
然而,臺下的經(jīng)銷商和記者們卻看得面面相覷。那些風衣,款式看上去確實新穎,但穿在模特身上,總覺得哪里不對勁,肩膀是塌的,腰線是歪的,走起路來整件衣服都擰著,說不出的別扭。
李老板,你這衣服……是不是版型有問題???一個記者忍不住問道。
胡說!這是最流行的設計!李鬼嘴硬道。
就在這時,會場的大門被推開,一群穿著制服的警察走了進來,徑直走向主席臺。
陳浩嗎?你涉嫌盜竊商業(yè)機密,跟我們走一趟。
陳浩當場就懵了,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幾乎在同一時間,城中最高檔的百貨大樓里,晴空服飾的秋季新品發(fā)布會正在進行。真正的風衣系列驚艷亮相。利落的剪裁,高級的面料,優(yōu)雅的設計,每一件都像是藝術品,引來現(xiàn)場陣陣驚嘆和掌聲。
李鬼的發(fā)布會徹底成了一場鬧劇。后來有內(nèi)行爆料,美佳那批風衣的版圖,左右裁片是完全不對稱的,做成衣服根本沒法穿。李鬼投入的幾十萬資金,連同他工廠的聲譽,一夜之間,打了水漂。
幾天后,陳逸收到了老家派出所的電話,通知他陳浩因商業(yè)盜竊罪證據(jù)確鑿,被判入獄三年。
王秀芬和陳建軍在深圳待不下去了,第二天就買了回程的火車票。臨走前,王秀芬給陳逸打了個電話,電話里沒有了往日的撒潑,只剩下疲憊的哭求,求他救救陳浩。
陳逸只回了一句:路是他自己選的。然后就掛斷了電話。
窗外,夜色漸深。
蘇晚晴走過來,從身后輕輕抱住他。
都過去了。
嗯。陳逸回過身,看著她的眼睛,都過去了。這一次,我誰也沒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