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雪夜偷圖民國二十六年的冬,北平城的雪下得能埋住半條胡同。
沈青梧把藍布棉襖的領(lǐng)口又往緊了揪,
懷里的布包硌得肋骨生疼——那是剛從協(xié)和醫(yī)院檔案室偷出來的日軍布防圖,
油墨混著她的汗,在粗布上洇出深色的云。"站??!"身后的皮鞋聲像釘釘子,
沈青梧猛地轉(zhuǎn)身,撞見兩個黃皮軍靴。領(lǐng)頭的日本兵齜著黃牙,刺刀在雪光里晃,"你的,
什么的干活?"她往墻根縮了縮,指節(jié)掐進布包。爹是北大的教授,
上個月在課堂上寫"還我河山",被這幫畜生拖走時,眼鏡碎在青磚地上,
鏡片映著灰蒙蒙的天。娘前天咽氣前,枯手攥著她的腕子:"青梧,別惦記報仇,
要讓中國人能站直了......""學生,回家。"她聲音發(fā)顫,
眼角余光瞥見胡同口的黑色大衣——顧晏辰。北平城誰不知道顧少爺?留洋回來開無線電行,
聽說家里的收音機都能收到東京的臺。沈青梧咬碎了后槽牙,這人要是喊一聲,
她今天就得把布包和命一起交代在這兒??深欔坛较駴]看見她,金絲眼鏡后的眼半瞇著,
把玩著銀懷表從日本兵身邊過,"太君,這丫頭我認識,匯文女中的,膽子比兔子小。
"日本兵立刻點頭哈腰:"顧先生的朋友?""沈教授的女兒。"他沒多說,
摸出兩包"櫻花"煙塞過去,"天寒,暖暖手。"沈青梧幾乎是滾進自家院門的。門板后,
她摸著布包上的折痕哭,眼淚砸在雪地上,融出一個個小坑。爹說過人活著得信點什么,
以前她信"書中自有黃金屋",現(xiàn)在她信,得把這些豺狼趕出去,
不然中國人連哭都沒地方哭。(二) 暗流涌動三天后,沈青梧在城墻根兒遇見顧晏辰。
他靠在老槐樹下,黑色大衣落了層雪,見她來,竟從懷里掏出油紙包,"驢打滾,熱乎的。
"她后退半步,"顧先生的東西,我受不起。""沈教授的學生托我給你的。
"他把紙包往她懷里塞,指尖碰著她的手,比雪還涼,"說你三天沒去上課了。
"沈青梧捏著紙包,才想起自己確實三天沒正經(jīng)吃東西。娘的后事花光了最后一塊銀元,
米缸早見了底。她咬著唇?jīng)]說話,卻聞見驢打滾的甜香,肚子不爭氣地叫起來。
"無線電行缺個學徒,管吃住。"他忽然開口,聲音壓得低,"會裝收音機嗎?
"沈青梧愣住。爹的書房里有臺舊發(fā)報機,她小時候總蹲在旁邊看爹擰旋鈕,
聽那些滴滴答答的聲兒。爹說這是"千里眼順風耳",將來國家強了,村村都得有。"略懂。
"她摸著口袋里爹留的銅鑰匙,那是開書房保險柜的,里面有本摩斯密碼表。"明早九點,
后門等你。"他轉(zhuǎn)身要走,又回頭,"別告訴任何人,包括你那些同學。
"沈青梧望著他的背影,手心冒汗。她知道這可能是陷阱,
可她太需要個地方落腳了——更重要的是,無線電。爹說過,這東西能傳軍情,是國之利器。
第二天,無線電行后門的窄巷里,顧晏辰穿著灰工裝,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結(jié)實的手腕。
沒戴眼鏡的他眉眼更清,倒有幾分英氣。"進來吧。"院子里堆著零件,
幾個學徒正埋頭擰螺絲,見了他都低眉順眼喊"先生"。他把她領(lǐng)上閣樓,
里面擺著臺發(fā)報機,鐵殼子上全是磨痕。"以后跟著我學修這個。"他指著按鍵,"記住,
這里的事,爛在肚子里。"沈青梧點頭,看他指尖在按鍵上跳,滴滴答答像春雨打青瓦。
忽然,他按出一串聲:"嘀嘀噠嘀——這是'中'。"她心臟猛地一跳。
這是爹教她的第一個密碼。她深吸一口氣,指尖落下去:"噠嘀噠——'國'。
"顧晏辰笑了,眼里像落了星子,"看來沈教授教過你。"那天下午,
沈青梧知道了兩個秘密。一是這無線電行根本不是賣收音機的,
閣樓的地板下藏著三部發(fā)報機,專往城外傳消息;二是顧晏辰的爹,
十年前在武昌城頭舉過旗,被清廷砍了頭,首級掛在城門上示眾了三天。
"我去美國學無線電,不是為了賺錢。"他給她倒熱水,水汽模糊了眉眼,
"是想讓中國人的電臺,能蓋過東京的臺,蓋過柏林的臺。"沈青梧捧著搪瓷缸,
暖流從手心淌到心里。原來這北平城里,藏著這么多揣著紅心的人,像埋在雪下的草籽,
就等春風呢。(三) 心跳發(fā)報日子像發(fā)報機的齒輪,咔噠咔噠往前走。
沈青梧白天跟著顧晏辰學修機器,晚上就在閣樓練發(fā)報。她手穩(wěn),
顧晏辰說她天生就是干這個的,指尖比誰都準。有時忙到后半夜,他會在煤油爐上煮面,
臥兩個荷包蛋。昏黃的燈下,兩人頭挨頭看電路圖,她能聞見他身上的松油味,
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她知道這時候不該想這些。國難當頭,
兒女情長是最奢侈的東西。可每次看他專注的側(cè)臉,看他調(diào)試機器時眼里的光,
她就控制不住地心動。這天傍晚,顧晏辰接了個電話,臉色驟變。掛了機他抓起外套就走,
"我出去一趟,你看好電臺,不管誰敲門都別開。"沈青梧看著他的背影,總覺得心里發(fā)慌。
直到后半夜,他才回來,左臂纏著帶血的繃帶,臉色白得像紙。"怎么了?
"她沖過去想解繃帶,被他按住手。"擦破點皮。"他聲音啞得厲害,從懷里掏出個信封,
"城外據(jù)點的情報,發(fā)往保定。"沈青梧沒再問,坐到發(fā)報機前。指尖跳動時,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蓋過了發(fā)報聲。等發(fā)完報回頭,見顧晏辰靠在墻上,額角全是冷汗。
她不由分說解開繃帶——傷口深可見骨,像是被刺刀劃的,肉翻著紅。"你騙我!
"她眼淚掉下來,抓起藥粉就往傷口撒。"嘶——"他倒吸涼氣,抓住她的腕子,
"沈大小姐,想謀殺?。?她的手抖得厲害,眼淚砸在他傷口上。他忽然伸手,
用指腹擦她的淚,"哭什么?我爹當年......"他沒說下去,只望著窗外的月。
沈青梧忽然懂了,他不是不怕,只是把怕釀成了酒,藏在最深處,越久越烈。
"以后我跟你一起去。"她抬頭看他,眼里全是淚,卻亮得很。他皺眉:"太危險。
""你能去,我就能去。"她攥緊拳頭,"國家不是男人的,女人也能扛槍,能發(fā)報,
能......"他忽然笑了,"好,教你用槍。"那夜,他們在閣樓拆了支勃朗寧。
顧晏辰的手握著她的手,教她瞄準,"記住,不到萬不得已,別扣扳機。咱們要保的是國,
不是隨便殺人。"沈青梧點頭,指尖觸著冰涼的槍身,
忽然覺得自己不再是那個只會躲在爹身后哭的丫頭了。(四) 佛誕驚變開春時,
日本人查得越來越緊。先是城東的藥鋪被抄了,
掌柜的被吊死在電線桿上;接著是城西的書店,伙計們被打得渾身是血拖走。
顧晏辰的眉頭就沒舒展過,常常對著地圖坐到天亮。
沈青梧知道他們在憋個大招——炸掉日軍在盧溝橋的軍火庫。那里存著三火車皮的炮彈,
聽說開春就要運往前線。行動定在四月初八,佛誕日。日本人信佛,那天會去寺廟祈福,
防衛(wèi)最松。顧晏辰帶突擊隊炸軍火庫,沈青梧留在電臺接應(yīng),
一旦得手就發(fā)報給城外的游擊隊,讓他們趁亂劫糧車。行動前一夜,
顧晏辰把枚紅星銅扣別在她衣襟上,"我爹的,當年他帶在身上。"銅扣磨得發(fā)亮,
背面刻著個"辰"字。沈青梧摸著那字,從脖子上解下玉佩,"我娘給的,刻著'安'。
"他攥住玉佩,忽然低頭在她額上親了一下。"等這事成了,"他聲音發(fā)緊,
"我?guī)闳パ影?。那里的天是藍的,人們不用躲躲藏藏,能大聲唱《松花江上》。
"沈青梧點頭,不敢看他的眼。她怕一看,眼淚就止不住。佛誕日那天,
城里的寺廟果然掛了燈籠。沈青梧守在電臺前,耳機里全是雜音。約定的時間過了一刻鐘,
還是沒動靜。她手心的汗浸濕了紅星銅扣,一遍遍地按"呼叫"鍵,指尖抖得厲害。突然,
耳機里傳來急促的"滴滴滴"——是遇險信號!沈青梧的腦子嗡的一聲,幾乎握不住發(fā)報鍵。
她強忍著發(fā)抖按回復(fù):"需支援嗎?重復(fù),需支援嗎?"只有一陣電流聲,
接著是"轟"的一聲巨響,閣樓的窗戶都在顫。沈青梧癱在椅子上,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那聲巨響,是軍火庫炸了??深欔坛侥兀克テ鹱郎系牟蕦幘屯鶚窍屡?,
剛到院子就撞見學徒小王慌慌張張地沖進來,"沈姐!
日本人......日本人把這兒圍了!"沈青梧轉(zhuǎn)身就往閣樓沖。她得把密碼本燒了,
那是爹親手抄的,記著所有聯(lián)絡(luò)暗號,絕不能落進日本人手里?;鹋枥锏募垊偀饋?,
門就被踹開了。領(lǐng)頭的正是上次攔她的日本兵,舉著槍獰笑,"沈小姐,又見面了。
"火光映著沈青梧的臉,她看著密碼本化為灰燼,忽然笑出聲。
(五) 水牢求生監(jiān)獄的木板床硬得像石頭。沈青梧被關(guān)在單人牢房,
每天只有一碗摻沙子的米湯。第七天,她被拖進審訊室。審訊官是個戴眼鏡的日本人,
叫松井,中文說得比她還溜。他沒打她,只把一張照片推到她面前——是顧晏辰的無線電行,
被燒得只剩黑架子。"沈小姐,顧晏辰在哪?"松井端著茶杯,"他炸了軍火庫,
現(xiàn)在整個北平都在抓他。"沈青梧盯著照片里的斷壁殘垣,想起閣樓里的發(fā)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