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槍炮聲徹底打破了上海的安寧,不管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還是寄居在上海的洋人,都被無情的戰(zhàn)火攪得徹夜不寧。此刻,他們并不清楚,這到底是不是日軍在東三省制造“九·一八事變”又在上海再現(xiàn)了?
1月29日拂曉,吳淞要塞司令鄧振銓急電南京,報告上海戰(zhàn)事。已經(jīng)下野的蔣介石獲悉真相,深感震驚,當(dāng)即在日記中寫道:“倭寇必欲再侵略我東南乎,我亦唯有決一死戰(zhàn)而已”。
上海,這座中國最大的城市、交通樞紐、經(jīng)濟和金融中心,既是中華民國首都南京的門戶,也是英法美等西方列強在華遠東利益最集中的地區(qū)。飛機,這個摩登的事物對于上海人來說并不陌生,但是,當(dāng)飛機飛臨上海的天空,往下扔炸彈,進行轟炸,卻是第一次。
1月29日凌晨四時四十分,天空還沒有完全泛白,冰涼的雨絲夾著雪沙子撲打著156旅陣地,與日寇激戰(zhàn)了一夜的戰(zhàn)士又冷又餓,此刻,他們或斜靠在沙包上,或相互背靠背依靠著,只有哨兵正在警惕著對面的日軍。掩體內(nèi)外的街道上、商鋪的屋檐下到處是倒下的士兵尸體,橫七豎八的,既有十九路軍第156旅四團、五團和憲兵六團的,也有日軍的。
“軋軋軋”隨著刺耳的轟鳴聲,二十架日機飛臨第156旅第五團的閘北陣地上空,朝第五團陣地投下了一顆顆的炸彈和燃燒彈。頃刻間,陣地上一片火海,士兵們被炸得血肉橫飛,死的死、傷的傷,損失慘重。
回到閘北臨時旅指揮所的翁照垣在望遠鏡中看到慘狀的情形,他立即命令道:“立即將大場的兩門高射炮調(diào)過來,打擊來犯敵機。并通知各團在各自陣地附近,組織專人對空射擊。”
于是,兩門高射炮很快就被拖至閘北陣地,在高射炮的猛烈打擊下,一架日機很快就被擊中,冒著長長的黑煙墜毀在吳淞路車站附近空地上。其他日機不得不快速爬高,以躲避高射炮的子彈,見無計可施,胡亂扔下炸彈后就只得返回了,第一輪轟炸就這樣結(jié)束了。
“敵機投彈之后,步兵一定要來攻擊了?!眻F長丁榮光的話音剛落,就聽到哨兵急切地呼喊聲:“團長,團長,日寇又開始進攻了。”
果然,在清晨五時半左右,敵海軍陸戰(zhàn)隊又在鐵甲車的炮火掩護下,氣勢洶洶地向第五團正面陣地撲來,黑黢黢的一片,這一切都被注視前方敵情的哨兵看得清清楚楚。
“準備戰(zhàn)斗!”隨著五團團長丁榮光的一聲大喊,“等倭寇靠近了,就一齊開槍?!边€沒有得到很好休息的戰(zhàn)士又不得不振作精神,他們端著槍,全神貫注地瞄準敵人。
“打!”丁榮光團長一聲令下。剎那間,早已上膛的一顆顆子彈離槍管而去,射向敵群。
然而,由于日軍天上有飛機轟炸,地上有鐵甲車助威,十九路軍第156旅三個團都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戰(zhàn)斗持續(xù)到第二波,已經(jīng)傷亡過半,而此時,156旅所有的兵力都在第一線與日軍作戰(zhàn),包括旅部警衛(wèi)排,一點預(yù)備隊都沒有了。
“我團傷亡慘重,三個營長兩人負傷,一人犧牲,一營二連只剩下6人,包括連長在內(nèi)。請求支援!”四團團長張君嵩在電話中迫切請求道。
“旅長,五團打慘了,再不支援,就全團打沒了?!蔽鍒F團長丁榮光更是在電話中苦苦哀求道。
面對三個團的緊急求援和苦苦哀求,旅長翁照垣苦于手中無兵可派,不得不拿起電話分別向師部一邊匯報戰(zhàn)況,一邊請求加派兵力。
就在旅長翁照垣向師部請求增派援軍之際,日軍再次出動20余架飛機對十九路軍第156旅各團陣地進行轟炸,往來于南京、上海與杭州間的必須要道——上海北站就首當(dāng)其沖。因北上海站存有中國軍隊的軍需用品,所以日軍對北站的轟炸有著相當(dāng)?shù)摹皥?zhí)念”,從1月29日上午8時開始,五架日機三度對上海北站進行轟炸。其中,兩顆炸彈落在車務(wù)處的辦公室之外,然而是啞彈,沒有炸響。同時,車場道內(nèi)也被投下3顆炸彈,卻未造成巨創(chuàng)。由于第156旅第五團做好了一定的防空準備,并進行猛烈的還擊,致使日機不能連續(xù)投彈,首次對北站的轟炸,并未取得效果。
距離第一波轟炸不到一小時,日機又飛臨上海北站上空,朝北面機車房頂投彈,此房未能幸免,當(dāng)場被炸毀倒塌,只是因為該屋全由鐵料瓦料建成,所以未造成大的災(zāi)害,第二波轟炸效果依然不佳。日機不依不饒,隨后又開始了第三波的轟炸,這次上海天通庵車站未能幸免,車站管理局屋頂首先被炸,接著貨棧中彈后爆燃,很快就延燒至各貨棧內(nèi),因受戰(zhàn)事影響,貨物均未及時運出,全部付之一炬?;饎萁柚L(fēng)勢迅速蔓延,很快波及車務(wù)處辦公室。車場內(nèi)所停的二輛鐵甲車,也被炸彈擊中,轟然一聲,車內(nèi)軍火爆響,導(dǎo)致附近的車站樓受到?jīng)_擊,不支而倒塌,于是,天通庵車站被燒成了焦土。
日軍趁北站火起向北站猛攻,我守軍憲兵一個連與日軍激戰(zhàn)了一個小時,終因寡不敵眾,傷亡重大不得不退出天通庵車站,隨即車站被日軍占領(lǐng)。但前線指揮翁照垣旅長緊急調(diào)遣援兵,很快師部抽調(diào)的一個營和憲兵六團的另一個營及時趕到,雙方經(jīng)過兩個小時的激烈交火后,我軍沖進了天通庵車站,與日軍展開了短兵相接的白刃戰(zhàn),雙方死傷慘重,最后因我軍勇猛作戰(zhàn)不怕死,車天通庵站失而復(fù)得。
和天通庵車站的命運一樣,上海火車南站也遭到了日軍的轟炸,十二架日機飛臨南站附近的上空,共投擲了八枚炸彈,南站站臺、天橋及水塔、車房均被炸毀,同時在站臺候車離滬的難民幾乎全部罹難,死亡人數(shù)達六百多人,傷者不計其數(shù)。死者倒臥一地,傷者轉(zhuǎn)側(cè)呼號,殘肢頭顱,觸目皆是,血流成渠,泥土盡赤,景象之慘,無以復(fù)加。
在轟炸北站的同時,日軍將轟炸范圍進行了擴大,在對軍事?lián)c、文化機關(guān)以及交通設(shè)施進行瘋狂轟炸之外,也對閘北、虹口、江灣、天通庵路、公興路、寶山路的商鋪、民房進行無差別轟炸。不僅是閘北、虹口、江灣等一帶地方被炸成焦土,至于天通庵路,香山路,公興路等地,因頻遭投彈,更是烈火熊熊,濃煙四起,天空煙塵密布,隨風(fēng)飄舞,即使在租界中央,也可看見。而被洋人自詡為理所當(dāng)然的避難天堂——租界也難逃一劫,日軍毫不顧及英法美的面子,猖狂至極,對愚園路、香山路的租界進行了連番轟炸,英國大使詹森的座艦“辛博林”號也差點被日機的投彈炸毀。
高雪林艱難地爬了起來,他顧不上抖落身上的泥土灰塵,抱起小男孩,撒腿就往家的方向跑。在跑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后面火光沖天,滾滾的濃煙越聚越多,向市內(nèi)方向飄去。“不好,商務(wù)印書館被炸了?!备哐┝中闹幸痪o,但他顧不了這么多,現(xiàn)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盡快安全地回到家。
位于上海閘北的商務(wù)印書館是中國最早創(chuàng)立的私營印刷出版企業(yè),也是當(dāng)時中華民國唯一的文化機關(guān)總廠,占地80余畝,始創(chuàng)于1897年(清光緒二十三年),分館遍布中國各大城市,設(shè)有編輯、翻譯、印刷、發(fā)行、研究和制造6個部門。出版書籍主要以滿足教育界的需求為主,初為印刷,后重編譯,兼營制造。
轟炸毗鄰租界且以華界典范聞名于世的閘北,是日軍的固定計劃,而轟炸其間的文化單位,則足見其手段毒辣。
上午10時許,三架日機飛臨閘北寶山路商務(wù)印書館總廠的上空,扔下數(shù)顆炸彈,其中一顆恰好落在總廠的天井內(nèi),當(dāng)即爆燃,滿是圖書、紙張、油墨的商務(wù)印書館很快就燃起了熊熊烈火。幸而當(dāng)時廠內(nèi)工人為躲避戰(zhàn)火早已離開,而消防車受戰(zhàn)事影響,無從施救,只能任其延燒……一時間火光沖天,全市都能看到?jīng)_天的火光;加之紙張堆積如山,更是加快了燃燒的速度,片刻間編輯部即遭波及,所裝備之各種印刷機器,全部燒壞,被焚燒的紙灰,飄飛到數(shù)里以外的地方,即使在《申報》報館所在地附近,也能撿到尚未燃盡的紙屑紙片。在冬日陰霾的天空下,此刻的北上海,唯見“飛灰滿天,殘紙墮地”,一片末日凄涼景象。
東方圖書館與商務(wù)印書館一街之隔,原是商務(wù)館的編譯所資料室,經(jīng)發(fā)展而一躍成為當(dāng)時“世界第三、遠東第一”的民營公共圖書館,熊熊火焰沖過這一街之隔,造成了“規(guī)模之大,設(shè)施之新,藏書之豐,珍本之多,時為國內(nèi)之最,更享有‘東亞聞名文化寶庫’、‘亞洲第一圖書館’‘中國藏書量最多’美譽”的東方圖書館的浩劫。因大都是易燃的書籍紙張,一時間火勢燎原,紙灰飛揚,熊熊大火直至下午黃昏,也沒有全部熄滅,幾十萬冊的古籍善本于此化為灰燼,其中不乏孤本、珍本。這所薈萃中外古籍善本的東方圖書館就此灰飛煙滅。大火致使商務(wù)印書館的印刷廠、編譯所及附屬尚志小學(xué)等付之一炬,化為灰燼,資產(chǎn)損失約1000萬銀元以上,商務(wù)館被迫于當(dāng)天宣布停產(chǎn)。
目睹此景,商務(wù)印書館的董事長、為商務(wù)印書館操勞半生的張元濟先生不禁潸然淚下,“嗚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他異常悲痛地說:“工廠的機器設(shè)施,毀了都可以重建,惟有數(shù)十年辛勤搜集的幾十萬冊圖書,失而不可復(fù)得,這是不可彌補的損失?。 ?/p>
悍然攻擊他國純粹的文化事業(yè),就如當(dāng)時外國報媒的評論所說:“日軍此種殘酷滅絕人道之手段,縱在正式交戰(zhàn)國之間亦極罕見?!?/p>
轟炸還在繼續(xù)。
高雪林瘋狂地奔跑,不要命地奔跑著,他的不要命恰恰是為了要命,還有要他肩膀上扛著的小男孩的命。他跑得氣喘吁吁,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小男孩從嚎啕變成了抽泣,聲音也越來越小,最后不哭了,竟然趴在高雪林的肩上睡著了。
和高雪林一樣為了逃命的還有居住于閘北一帶的市民,只是高雪林逃命是從外面往家里逃,而市民們逃命是從家里往外逃。持續(xù)一夜的槍炮聲,讓居住在附近的市民惶恐不安,等至槍聲零星了,便爭先逃亡,拖兒帶女,攜老扶幼,舉家遷移。有錢的富貴人家則乘坐小轎車,或趕著馬車,沒錢的則只能大包小包拎著,不想走路的或者東西太多拎不動的,就只好叫上人力車。人力車夫們卻趁機抬價,可依然供不應(yīng)求。由于車馬行人如織,寶山路一帶交通幾乎阻塞,甚至一度秩序極為混亂,被堵得水泄不通。幸虧得到了上海自來水行的洋人及工人的救助,部分難民得以從蘇州河乘船至英租界。但就在難民聚集之時,在天際肆意翱翔的日本飛機,突然向手無寸鐵、毫無戰(zhàn)斗力的大批逃難人群投擲炸彈,造成十余人死亡,多人傷殘。
但是,有個二十歲左右的弱女子沒有顧得上逃命,而是舉起相機,對著被轟炸的殘垣斷壁、驚慌失措的逃亡民眾一次又一次地按下相機的快門。她就是《晶報》的撰稿人和《上海報》社會新聞記者吳小隱,隨著“咔嚓”、“咔嚓”的聲音,日軍侵略暴行的被一張又一張張膠片記錄下來了。
吳小隱全身心地投入抓拍時,根本沒注意到狂奔過來的高雪林,高雪林一只手扶住肩上的小男孩,另一只手一把拽住吳小隱的手就跑,并大聲吼道:“不要命了!”
吳小隱被高雪林這突然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她盡力地想掙脫高雪林,但手卻被高雪林的手抓得死死的,不得不跟著高雪林往前跑。
跑了一段路后,拐了一個彎,高雪林感覺到了安全的地方,就停了下來,兩個人都跑得大口地喘氣。吳小隱乘勢掙脫了高雪林的手,她氣憤地罵道:“你是誰啊?干嘛把我拽到這兒來?”
高雪林定睛一看,愣住了,眼前這位胸前掛著照相機的秀氣女子自己并不認識,連忙說:“對不起!我以為你是……”
“不要你的以為,我是在拍照記錄和取證,這下好了,全被你擾亂了。”說完,吳小隱頭也不回就怒氣沖沖地往回跑。
“危險,快回來!”高雪林的話尚未落音,已經(jīng)跑遠的吳小隱就被硝煙籠罩了?!鞍Γ皇遣幌胨徽ㄋ懒??!蓖鴧切‰[消失的背影,高雪林嘟噥了一句,就繼續(xù)扛著在他背上睡得正香的小男孩朝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就在高雪林急匆匆趕回家時,高府的人卻在往外搬東西,他們正準備要逃離這場該死的戰(zhàn)火。
高府就是高雪林的家,位于毗鄰租界的四川北路,地屬虹口范圍,周邊鄰居都稱之為高家大院。這里屬于半租界,因為這一片地方,雖然不屬于租界范圍,但由于地處租界與華界的緩沖區(qū)域,不僅有大量中國人居住,也有不少洋人在此居住。
從外面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座奢華的私人別墅,住在里面的人非富即貴。四周圈圍的是鐵質(zhì)柵欄,柵欄漆黑發(fā)亮,既高大又結(jié)實,妖艷的玫瑰荊棘盤繞其上;兩扇厚重的鎏金鑲邊大門更顯高家大院的莊嚴氣派。大門旁一側(cè)的大理石門柱上,鑲嵌一尺見方的銘牌,銘牌上鏤刻著金色的“高氏府邸”四個大字和“四川北路2722號”等幾個小字。此時大門敞開,門口站著一年輕男子,他是高府的家丁黃小駒,他朝四川北路的兩頭都瞧了瞧,也沒有瞧見高雪林的身影,倒是不斷有未燃盡的紙灰飄落在門口和他的身上。
進入大門,就可看見一塊寬敞的草坪和一條用花崗石鋪成的走廊。走廊三十多米長,五米見寬,走廊兩旁栽著法國梧桐樹,每兩棵梧桐樹之間就有一張石凳,每張石凳上都擺放著形態(tài)各異的盆景。梧桐樹的樹葉已基本脫落,只有稀稀疏疏的幾片還掛在凄清的枝頭。草坪的一側(cè)擺放著四張白色烤漆的鏤空座椅,座椅圍坐在圓形的石桌四方,草坪上的小草已經(jīng)枯黃,經(jīng)雨水打濕后,尤顯落寞。走廊的盡頭就是一棟具有歐式風(fēng)格的三層別墅,乳白色的外墻,五米挑高的門廳和鏤空浮雕的大木門,圓形的拱窗和轉(zhuǎn)角的石砌,淡黃的光線映照下,斑駁的光影閃爍中,盡顯風(fēng)雨飄搖中的雍容華貴。
“曹管家,這響了一夜的槍炮聲,是啥回事?。俊币灰苟紱]有睡踏實覺的高步云從二樓的臥房出來后,就沿著走廊往一樓的大廳走去。一邊走,一邊問身邊的管家曹叔。曹叔本名曹福全,比高步云還年長五歲,六十多了,年輕時就跟著高步云來到上海闖天下,讓高步云改名為高福泉。
高步云的父親曾是湘軍左宗棠帳下的一名軍需官,隨左宗棠征戰(zhàn)太平軍來到杭州,后全家從湖南遷居到杭州。父親病死后,家道中落,高步云在讀了幾年私塾后,就在杭州“胡慶余堂”做了一名藥工,由于他天資聰穎,又勤奮好學(xué),很快就掌握了一定的經(jīng)營技能,尤其是在學(xué)會了藥茶、藥膳的制作后,就離開了“胡慶余堂”,開始做茶葉小本生意,經(jīng)過多年的打拼,生意越做越大,一次在上海進貨,得到“二月春茶莊”轉(zhuǎn)讓的信息后,就立刻盤了下來,更名為“步云衢茶莊”,隨后舉家遷到了上海?!安皆漆椴枨f”越做越大,并先后在上海、杭州、蘇州、南京等地創(chuàng)辦茶莊、茶行、茶棧等近20家分店,可與當(dāng)時最著名的“汪裕泰茶莊”媲美。
“回老爺話,聽人說,是跟日本人打起來了。”曹福泉跟在高步云的后面,他小心謹慎地回答說。
“真的打起來了?”高步云簡直不敢相信,他繼續(xù)反問道,“九·一八的事情,還沒有完全消停,怎么又干起來了?難道日本人想要來次蛇吞象,亡我中華?”
“前些天,日本人鬧得兇,把三友毛巾廠燒了,還打死打傷了三名巡警?!辈芨Hf。
高步云反問道:“市長吳鐵城已經(jīng)代表市政府全部接受了日本人提出的五點要求,挑起戰(zhàn)爭的理由已經(jīng)不存在了啊?!比毡緹o理提出的五點要求是道歉、賠款、拘捕兇手、取締排日活動和解散抗日組織。
“肯定是日本人變卦了?!辈芨H謿鈶嵉卣f,“這日本人本來就無信用可言的,上海遭殃了?!?/p>
“九·一八事件時,就應(yīng)該跟日本人干一仗的,可東北軍竟然一槍不放,就將東三省拱手相讓了,就這點出息啊,他日本人能不得寸進尺嗎?”高步云一邊憤怒地將手杖重重地撞擊地板,一邊說,“不然日本人也不會這么快就來攻打上海的,太猖狂了。”
這時,兩名雇工各自提著一個行李箱從高步云面前走過,就要往門外走,高步云揮動手杖說:“你們這是干什么?”
“是夫人吩咐,讓小的們搬到車上去。”其中一個雇工回答說。
“都停下來,不要搬了?!备卟皆岂R上制止兩名雇工說。
“是我要他們搬的,日本人都打過來了?!边@時,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大廳屏風(fēng)后傳過來,這個女人正是高步云的妻子童文秀。童文秀比高步云年長三歲,原是上海知名茶商童茗先生的長女。俗話說:女大三,抱金磚。自從高步云娶了比他大三歲的童文秀,在岳父童茗的大力幫助下,茶葉的生意就越做越大了。
跟在童文秀后面走過來的一名年輕女子,她是高步云大兒子——高雪山的妻子俞慧敏。五年前,二十歲的俞惠敏依父母之命跟高雪山結(jié)婚了,可就在婚后第三天,高雪山就不辭而別了,走后也一直了無音訊,不知是死是活。
“大姐。”高步云喜歡這樣稱呼童文秀,童文秀也習(xí)慣了高步云三十多年來的這種稱呼。高步云迎上去,和顏悅色地說:“這里毗鄰租界,日本人是不敢胡來的。”
“聽下人們說天通庵路、廣東路、寶山路都打起來了。爸,我們還是避一避吧?”俞慧敏聲音柔和地提議道。俞慧敏認為雖然丈夫高雪山?jīng)]有接納自己,但高府的上上下下都把自己當(dāng)作大少奶奶對待,公公高步云更是將茶莊的生意交給自己打理。
高步云用手杖指著兩只大箱子說:“大姐,那你想往哪里搬?”
“杭州,步云,我們?nèi)ズ贾萑绾??”童文秀回答說。
高步云沒有表態(tài),掃視了一下大廳中的人,就反問道:“怎么不見三公子,有誰看見他了?”
“怎么?雪林不在家!是不是還沒有起床?”童文秀這時開始擔(dān)心起來,她十分焦慮地說,“曹叔,快叫人去找啊?!?/p>
“友和,小五,你們還站著干嘛,趕快去找!”指派趙友和與小五后,高步云轉(zhuǎn)身就問曹福泉,“福泉,雪林去哪了?”
管家曹福泉畢恭畢敬地回答說,“回老爺話,大清早,就看見三少爺出門了,臨走時他告訴我說是出去跑步了?!?/p>
“跑步?一夜的槍炮聲,難道他沒有聽見嗎?”高步云十分生氣地說,“福泉,你為啥不攔住他呢?”
“老爺,我攔了,但沒攔住。”對自己沒有攔住雪林,曹叔有點懊惱,他耐心解釋道,“我說了外面在打仗,可三少爺不聽,他說不礙事,會小心的。”
“不能怪曹叔,是雪林這小子不聽話,打小就沒讓人省心過?!蓖男闾娌苁宕驁A場解圍說。
俞慧敏安慰童文秀說:“媽,雪林還小,不懂事,過兩三年就成熟了?!?/p>
“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莫不是去看打仗了?”高步云越來越擔(dān)心了,他自嘲地說,“雪林像我小時候,哪里熱鬧就往哪里跑,可這是打仗,弄不好要死人的?!闭f著,高步云疾步朝大廳外的院子走去。曹叔緊緊跟上,寬慰高步云說:“老爺,三少爺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飛、飛機……”友和驚慌失措地跑進院子,哆哆嗦嗦說,“炸了,炸了,全炸了?!?/p>
“友和,你能不能好點說?到底怎么啦?”曹福泉焦急地問道。
“倭寇的飛機在到處下蛋,北站、商務(wù)印書館都被炸了,大火好嚇人啊。到處都是死人?!庇押蛻?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答說。
“看到三少爺沒有?”高步云焦急得有點失態(tài),他大聲呵斥道,“快說!”
高步云的大聲呵斥,讓友和害怕得直搖頭,他吞吞吐吐地說:“沒,沒看到?!?/p>
“老爺,夫人,你們快走吧!倭寇的飛機就要炸過來了?!辈芨Hf,“我在這等三少爺回來?!?/p>
“要走你們走,我不走!”高步云神情嚴肅,但神態(tài)卻十分堅定地說,“雪山民國十六年離開后,就了無音訊了。雪峰民國十八年去了軍隊后,也不見人影,現(xiàn)在就只有雪林在身邊了,我必須等他回來?!?/p>
童文秀見高步云如此堅定,也跟著說:“雪林不回來,我也不走?!?/p>
就在大家無比擔(dān)心之際,突然,友和朝門口看時,看到了高雪林,就驚喜地叫道:“老爺,三少爺回來了。”
一臉的煙塵和滿身的泥土的高雪林突然出現(xiàn)在家門口,這讓高步云和高府的人都十分驚喜,但很快他們就驚訝了,因為多了一個他們都不認識的人——那個被高雪林帶回來正趴在他肩上的小男孩。
小男孩醒了,他睜著明亮清澈的眼睛,好奇地看著眼前的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