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旅程”,如同行走在腐爛巨獸的腸道深處。陸明像一頭被徹底激怒、又被某種無形規(guī)則束縛住的困獸,沉默地在前面帶路,背影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冰冷煞氣。他不再跟我說話,甚至不再回頭看我一眼,但每一次我稍有落后,他都會立刻停下,投來一道冰冷刺骨、充滿警告意味的視線,無聲地催促著。
走廊仿佛永無止境。兩側(cè)的病房門大多緊閉,門上的觀察窗玻璃布滿污垢,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偶爾有幾扇門虛掩著,門縫里透出更加深沉的黑暗,仿佛隱藏著擇人而噬的巨口??諝庵心枪申惛拿刮痘旌现舅腿粲腥魺o的血腥氣,越來越濃重。寂靜,是這里唯一的主宰,沉重得讓人窒息,只有我們兩人單調(diào)而壓抑的腳步聲在空曠中回響。
“嘀嗒…嘀嗒…”
細微的水滴聲不知從何處傳來,在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像某種倒計時。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走廊的盡頭,出現(xiàn)了一扇與眾不同的門。
它不再是普通的病房門,而是一扇厚重的、對開的金屬防火門。門板是深沉的鐵灰色,上面布滿了斑駁的銹跡和深深的劃痕,仿佛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猛烈的撞擊。門縫里沒有透出絲毫光亮,只有一片純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門的上方,一個長方形的電子屏鑲嵌在墻壁里,屏幕漆黑一片。
在距離金屬大門還有十幾步遠的地方,走廊驟然開闊,形成了一個類似前廳的小空間。這里的燈光似乎更加昏暗,慘綠的應(yīng)急燈只剩下頭頂一盞,光線微弱得只能勉強勾勒出物體的輪廓。
也正是在這片昏暗的光線下,我們看清了前廳角落里的東西。
那里靠墻堆放著幾個鼓鼓囊囊的、迷彩帆布背包!背包旁邊,還散亂地放著一些物品:幾把消防斧,斧刃在昏暗光線下反射著冷硬的寒光;幾支強光手電筒;甚至還有幾個印著紅色十字的急救包!
陸明的眼睛,在看到那些背包和消防斧的瞬間,如同餓狼看到了鮮美的血肉,猛地亮了起來!剛才因為煤油燈而壓抑下去的貪婪和兇戾,瞬間被點燃,熊熊燃燒!
“裝備!”他低吼一聲,聲音因為極度的興奮而微微發(fā)顫,整個人像離弦之箭般朝著那堆背包撲了過去!速度快得帶起一陣風(fēng)。
然而,就在他距離那堆裝備只有兩三步之遙時——
“嗡……”
一聲低沉、壓抑的嗡鳴,毫無預(yù)兆地在前廳的上空響起!仿佛無數(shù)只蜜蜂在同時振動翅膀,又像是某種巨大機器啟動前的預(yù)熱!
嗡鳴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尖銳!與此同時,前廳地面和墻壁上,那些原本如同裝飾花紋般的、早已干涸發(fā)黑的污跡,驟然亮了起來!
猩紅!刺目的猩紅光芒!
那些污跡如同被激活的血管網(wǎng)絡(luò),瞬間變得鮮紅欲滴,流淌著詭異的光!無數(shù)道縱橫交錯的猩紅光路在地面、墻壁上急速蔓延、交織,構(gòu)成一個巨大而復(fù)雜的、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幾何圖案!整個前廳瞬間被籠罩在一片妖異的血光之中!
“操!”陸明沖勢太猛,根本來不及停下腳步,一只腳已經(jīng)踏入了那片被猩紅光芒覆蓋的區(qū)域!
“滋啦——!”
仿佛燒紅的烙鐵猛地按在了皮肉上!一聲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灼燒聲伴隨著陸明凄厲到變調(diào)的慘叫驟然響起!
“啊——?。?!”
陸明那只踏入紅光的腳,腳上那雙單薄的醫(yī)院拖鞋瞬間被燒穿、碳化!他腳踝以下的部位,暴露在猩紅光芒中的皮膚,如同被強酸潑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冒起刺鼻的白煙,皮膚瞬間焦黑、碳化、剝落,露出下面鮮紅的肌肉組織,甚至隱隱能看到森白的骨頭!
劇烈的、難以想象的痛苦讓陸明整個人如同觸電般瘋狂抽搐起來!他猛地向后彈跳,抱著那只瞬間變得焦黑、冒著白煙的腳,重重摔倒在猩紅光路覆蓋范圍之外的地面上,身體蜷縮成一團,發(fā)出撕心裂肺、不成人聲的慘嚎!豆大的汗珠瞬間布滿了他因劇痛而扭曲猙獰的臉。
“我的腳!我的腳啊——?。?!”他在地上瘋狂翻滾,手指死死摳進地面,指甲崩裂出血也渾然不覺。
陷阱!一個以裝備為誘餌的致命陷阱!那些猩紅的光路,是某種強大的能量力場,對任何踏入其中的“生命體”進行無情的灼燒!
我驚駭?shù)乜粗矍斑@地獄般的景象,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陸明痛苦的哀嚎在猩紅的光暈中回蕩,刺鼻的皮肉焦糊味彌漫開來。那堆誘人的裝備,此刻在血光映照下,如同魔鬼的誘餌。
就在這時,那扇厚重的金屬防火門上方,那塊原本漆黑的電子屏幕,突然亮了起來!
沒有圖像,只有一行行冰冷的、不斷滾動刷新的慘白色文字,如同墓碑上的銘文:
【警告:檢測到非法闖入!】
【防御矩陣“焚燼”已激活!凈化程序啟動!】
【目標(biāo)生命體征:已鎖定!】
【凈化倒計時:00:02:59…00:02:58……】
猩紅的倒計時數(shù)字冷酷地跳動著,像死神的腳步。
陸明的慘叫聲戛然而止,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那跳動的倒計時,又看向自己那只焦黑變形、還在冒著絲絲白煙的腳,臉上瞬間褪盡了最后一絲血色,只剩下極致的恐懼和絕望!
“不…不!!”他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絕望嘶吼,掙扎著想爬起來,但那只被重創(chuàng)的腳根本無法著力,劇痛讓他再次摔倒?!熬任?!盛景和!救我?。。?!”他猛地朝我伸出手,眼神里充滿了瀕死的哀求,再不見半分之前的兇狠,“那鈴鐺!快!用你的鈴鐺!?。 ?/p>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瘋狂地指向我手中的銅鈴。
猩紅的光路在前廳地面上如同沸騰的血管,散發(fā)著致命的高熱。倒計時的數(shù)字冰冷地跳動著:00:01:45…
陸明那只焦黑的腳像一截?zé)沟哪咎?,散發(fā)著皮肉燒焦的惡臭。他癱倒在紅光邊緣,身體因劇痛和恐懼而劇烈痙攣,涕淚橫流,朝我伸出的手絕望地顫抖著:“盛景和!求你了!搖鈴鐺!像剛才那樣!救我!我還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p>
他的哀嚎撕心裂肺,充滿了最原始的求生欲。
然而,我站在原地,身體僵硬。銅鈴冰冷的觸感硌著掌心,卻無法傳遞給我任何指引。陷阱是冰冷的程序,是防御機制,它沒有執(zhí)念,沒有情感,只有設(shè)定好的、毀滅性的邏輯!我的銅鈴能喚醒迷失的靈魂,卻如何能撼動這冰冷的殺戮機器?
化解執(zhí)念……眼前的陷阱,執(zhí)念何在?我的大腦在恐懼中瘋狂運轉(zhuǎn),目光掃過猩紅的光路,掃過那扇厚重的金屬門,掃過門上那塊不斷跳動著死亡倒計時的屏幕……最終,定格在那些作為誘餌的背包和消防斧上。
背包……裝備……它們?yōu)楹伪环旁谶@里?僅僅是為了引誘獵物踏入陷阱嗎?
不!系統(tǒng)提示再次回響:“所見非實,所感即真?!蹦切┭b備……它們看起來如此真實,但在這種地方,在如此明顯的陷阱中心……
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我的腦海!
“陸明!”我朝著他嘶聲大喊,聲音在猩紅光芒和陸明的慘嚎中顯得異常微弱,“別碰那些裝備!那些東西是假的!是陷阱的一部分!是幻象!”
陸明聽到我的話,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先是閃過一絲茫然的愕然,隨即被更深的絕望和暴怒取代:“放屁!假的?你他媽瞎了嗎?!斧頭!手電!就在那兒!你這個懦夫!廢物!你就是想看著我死?。 彼曀涣叩刂淞R著,因劇痛和恐懼而徹底失去了理智。
倒計時:00:00:59…00:00:58…
時間在飛逝!
我狠狠一咬牙,不再試圖說服他。目光死死鎖定距離我最近、就在猩紅光路邊緣、靠近墻壁陰影處的一個迷彩背包。就是它!賭一把!
我猛地將手中的銅鈴朝著那個背包用力砸了過去!
“當(dāng)啷——!”
銅鈴沒有砸中背包,而是砸在了背包旁邊的墻壁上,發(fā)出一聲清脆的撞擊聲,反彈落在地上,滾了幾圈。
就在銅鈴撞擊墻壁發(fā)出聲響的瞬間!
嗡!
那片區(qū)域猩紅流淌的光路,似乎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如同平靜水面被投入一顆石子!
而更令人驚駭?shù)淖兓l(fā)生了!
那個被我銅鈴“瞄準(zhǔn)”的迷彩背包,在被銅鈴撞擊聲波掃過的瞬間,其輪廓竟然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攪動般,劇烈地扭曲、晃動了一下!雖然只有極其短暫的一瞬,快到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但我看得清清楚楚!那背包的邊緣模糊了,色彩也出現(xiàn)了不自然的波動!
是幻象!我的猜測是對的!這些裝備,根本就是陷阱力場生成的、誘人踏入死地的全息投影!
“看到了嗎?!”我朝著陸明嘶吼,“是假的!全是假的!力場在維持它們!干擾力場就能讓它們消失!”
陸明也看到了那一瞬間的扭曲,他猙獰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混雜著震驚和一絲動搖的神色。他那只完好的手下意識地在地上摸索著,抓起一塊崩落的水泥碎塊。
倒計時:00:00:30…00:00:29…
“干擾…干擾!”陸明眼中爆發(fā)出最后一絲瘋狂的光芒,他不再猶豫,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將手中的水泥塊砸向旁邊另一把消防斧的投影!
水泥塊穿過消防斧的虛影,砸在后面的墻壁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然而,那把消防斧的投影,紋絲不動!
“沒用!沒用?。?!”陸明絕望地嘶喊起來,眼神徹底灰敗下去。
不對!不是物理接觸!是聲音!是銅鈴發(fā)出的、能觸動“真實”的特定頻率!
“聲音!需要聲音!”我朝他大喊,目光焦急地掃過地面,看到了剛才被我丟出去、滾落在不遠處的銅鈴!它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距離那片猩紅的光路只有不到半米!
倒計時:00:00:15…00:00:14…
沒有時間了!
我猛地向前撲出!身體幾乎是貼著地面滑了過去!右手不顧一切地伸向那枚躺在地上的銅鈴!
指尖距離銅鈴還有幾寸!而我的手臂,已經(jīng)不可避免地探入了那片猩紅光路覆蓋區(qū)域的邊緣!
“滋啦——!”
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靈魂都被點燃的劇痛,瞬間從指尖蔓延至整個小臂!皮膚接觸紅光的部分瞬間焦黑、碳化!白煙冒起!那痛苦遠超肉體,直抵靈魂深處!
“呃啊——!”我發(fā)出一聲壓抑的痛哼,眼前發(fā)黑,幾乎要暈厥過去!但求生的本能和那股莫名的意志支撐著我,手指在劇痛中猛地向前一探,終于死死抓住了那枚冰冷的銅鈴!
倒計時:00:00:05…
拿到銅鈴的瞬間,我根本顧不上手臂傳來的、幾乎讓我昏厥的灼痛,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和意志,將全身的力量灌注到那只焦黑的手上,狠狠搖動了銅鈴!不是一下,而是瘋狂地、不顧一切地搖動!
“叮鈴鈴鈴——?。。《b忊忊彙。?!”
清越、急促、甚至帶著一絲破音的鈴聲,如同密集的雨點,又像瀕死者的最后吶喊,瘋狂地在這片被猩紅光芒籠罩的死亡前廳中炸響!聲波激烈地擴散開來,沖擊著空氣,沖擊著墻壁,沖擊著地面上那些流淌著死亡氣息的猩紅光路!
嗡——?。。?/p>
整個前廳的空間都仿佛隨著這密集的鈴聲而震動起來!
那些在地面、墻壁上流淌的猩紅光芒,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瞬間變得極不穩(wěn)定!光芒劇烈地閃爍、扭曲、明滅不定!構(gòu)成圖案的光路邊緣開始模糊、潰散!
而更令人震撼的景象出現(xiàn)了!
在鈴聲和力場劇烈波動的雙重作用下,那些堆放在角落的迷彩背包、消防斧、強光手電、急救包……所有的裝備投影,如同信號不良的全息影像,開始瘋狂地扭曲、變形、閃爍!它們時而清晰,時而變成模糊的光團,時而徹底消失,又在下一秒勉強凝聚,但已經(jīng)無法維持穩(wěn)定的形態(tài)!整個角落像是陷入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
“假的…真的是假的……”陸明癱在地上,失神地看著這打敗認知的一幕,喃喃自語。
倒計時屏幕上的猩紅數(shù)字,在跳轉(zhuǎn)到【00:00:01】時,猛地定格!然后,如同接觸不良般瘋狂閃爍起來!【ERROR!】的亂碼字符瞬間覆蓋了整個屏幕!
“嗡——?。?!”
一聲更加高亢刺耳的嗡鳴如同垂死巨獸的哀嚎,驟然響起!隨即,如同被掐斷了電源,前廳地面上、墻壁上那些縱橫交錯的猩紅光路,光芒瞬間暴漲到極致,刺得人睜不開眼!緊接著,如同潮水般驟然熄滅!
前廳重新陷入了一片昏暗,只剩下頭頂那盞慘綠色的應(yīng)急燈,無力地散發(fā)著微弱的光芒。
陷阱力場,消失了。
只有空氣中殘留的皮肉焦糊味和那股能量灼燒后的臭氧味,無聲地訴說著剛才的驚心動魄。
死寂重新降臨。沉重的金屬防火門,無聲地、緩緩地,向內(nèi)滑開了一道縫隙。門后,是更加深邃、更加純粹的黑暗,仿佛連光線都能吞噬。
我癱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右臂從指尖到小臂一片焦黑,鉆心的劇痛一陣陣襲來,幾乎讓我無法呼吸。汗水浸透了后背,眼前陣陣發(fā)黑。但我手中,依舊死死攥著那枚救了我們一命的、布滿銅銹的鈴鐺。
陸明也躺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臉上涕淚和汗水混在一起,眼神空洞地望著昏暗的天花板,那只焦黑的腳無力地耷拉著。劫后余生的巨大沖擊和身體的重創(chuàng),讓他暫時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和思考能力。
金屬大門敞開的縫隙后,那無邊的黑暗如同深淵的凝視。門內(nèi)深處,隱約傳來一種低沉、規(guī)律、仿佛巨大心臟搏動般的嗡鳴聲。
咚…咚…咚…
沉重,緩慢,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掌控一切的威壓。每一次搏動,都仿佛敲打在靈魂深處,讓剛剛平復(f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與之同步。
最終的核心。所有執(zhí)念的源頭。彼岸方舟的心臟。就在那扇門后。
陸明掙扎著坐起身,那只完好的腳用力蹬著地面,拖著那只焦黑、冒著絲絲白煙的殘腳,不顧一切地朝著敞開的金屬大門爬去。他臉上混雜著極致的痛苦和一種病態(tài)的狂熱,汗水混著污跡在臉上流淌,眼睛死死盯著門縫后的黑暗,像一頭嗅到了血腥味的受傷野獸。
“核心…系統(tǒng)核心…就在里面!”他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喘息,聲音嘶啞而興奮,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毀了它!毀了它就能結(jié)束這一切!我就能…就能活下去!離開這個鬼地方!”他完全無視了自己那只幾乎廢掉的腳,每一次拖動身體都帶來劇烈的痛苦,但他仿佛感覺不到,眼中只剩下門后那象征“出路”的黑暗。
我咬著牙,忍著右臂錐心刺骨的灼痛,艱難地撐起身體。每一步都牽扯著傷處,冷汗瞬間浸透了我的后背。我踉蹌著走到那堆“裝備”投影曾經(jīng)所在的角落。隨著猩紅光路的消失,那些誘餌早已化為烏有,地上空空如也。但我的目光,卻落在了角落的陰影里。
那里靜靜地躺著一個小東西,在昏暗的燈光下反射著一點黯淡的金屬光澤——是我剛才為了證明幻象而扔出去砸墻的那枚銅鈴。它滾落在墻根,沒有被陷阱破壞。
我走過去,彎腰,用那只沒受傷的左手,將它撿了起來。銅鈴入手冰涼,粗糙的銹跡摩擦著指尖。我將它和手中那枚一直陪伴我的銅鈴放在一起。兩枚小小的銅鈴,樣式古樸,布滿歲月的痕跡,像一對沉默的兄弟。
陸明已經(jīng)爬到了金屬大門敞開的縫隙前。他背對著我,用那只完好的手臂支撐起上半身,探頭朝門內(nèi)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張望。門內(nèi)深處,那低沉、規(guī)律的心臟搏動聲更加清晰了。
咚…咚…咚…
如同死亡的鼓點。
我默默走到他身后不遠處停下。目光掃過他那只焦黑變形、慘不忍睹的腳,還有他因為劇痛和瘋狂而劇烈顫抖的背影。左手在唯一的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了那個小小的、在停尸房里獲得的急救包——里面只有幾片止痛藥和一小卷紗布,是之前探索時找到的、僅存的醫(yī)療物資。
我蹲下身,動作牽扯到右臂的傷處,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氣。但我還是忍著痛,小心翼翼地將那個小小的急救包,輕輕放在了陸明身后的地面上,距離他那只完好的手只有咫尺之遙。幾片白色的止痛藥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
陸明似乎察覺到了身后的動靜。他猛地轉(zhuǎn)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先是疑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急救包,隨即目光上移,落在了我的臉上。他的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疲憊、深入骨髓的痛苦、被逼到絕境的瘋狂,以及一絲看到那幾片止痛藥時瞬間燃起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微弱光芒。
但下一刻,那光芒就被更深的偏執(zhí)和兇狠覆蓋。他像是被我的舉動刺痛了某種敏感的自尊,又像是覺得我在施舍憐憫,臉上肌肉扭曲著,眼神變得異常兇狠和排斥。
“滾!誰他媽要你的東西!”他嘶啞地低吼,聲音因為痛苦和憤怒而變形,帶著濃重的鼻音,“假惺惺的圣母!收起你那套!老子不需要!”他那只完好的手猛地一揮,帶著一股狠勁,似乎想將那小小的急救包掃開。
但手臂揮到一半,劇烈的動作牽扯到全身的傷口,尤其是那只焦黑的腳,讓他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動作僵在了半空。他死死咬著牙,額頭上青筋暴跳,最終還是沒有真的將急救包打飛,只是惡狠狠地瞪著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充滿了怨毒和不甘。
“你的鈴鐺…你的破善心…救不了任何人!”他喘著粗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只有力量!只有摧毀那個該死的核心!才能結(jié)束這一切!才能…活下去!”他猛地扭回頭,不再看我,用那只完好的手臂撐地,拖動著殘破的身體,無比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挪進了金屬大門內(nèi)那片濃稠的黑暗中。
“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他低沉的、如同夢囈般的喃喃自語,被門內(nèi)的黑暗迅速吞噬。
我站在原地,左手緊緊攥著那兩枚冰冷的銅鈴。陸明最后那句充滿怨毒的話語和那偏執(zhí)的“活下去”的執(zhí)念,像冰冷的石頭砸在心上。他爬行時在冰冷地面上留下的、混合著焦黑皮肉碎屑和暗紅血漬的拖痕,一直延伸進黑暗深處,觸目驚心。
我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帶著濃重金屬和塵埃味道的空氣灌入肺腑,壓下了手臂的劇痛和心頭的沉重。不再猶豫,我邁開腳步,踏著那條由痛苦和瘋狂鋪就的拖痕,緊跟著陸明,走入了那扇敞開的、如同巨獸咽喉般的金屬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