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膩的、帶著濃郁血腥氣的沉默在空曠的辦公室里彌漫開來，濃得化不開。歲安的手臂依舊死死纏著我的脖子，力道大得驚人，像兩條冰冷的、充滿力量的藤蔓。他溫?zé)岬暮粑贝俚貒娫谖业膫?cè)臉和脖頸上，帶著一種劫后余生般的、病態(tài)的滿足感。
「姐姐……」他含糊地、帶著濃重鼻音地又喚了一聲，臉頰甚至依賴地在我頭發(fā)上蹭了蹭，仿佛我們剛剛經(jīng)歷的是一場久別重逢的親昵，而非一場單方面的致命襲擊。那姿態(tài)，像極了一只終于找到主人的、極度缺乏安全感的流浪犬。
這詭異的親昵如同淬毒的針，狠狠扎進(jìn)我的神經(jīng)。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瞬間沖散了血液帶來的迷醉。我猛地發(fā)力，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將他推開！
「砰！」他的后背重重撞在堅硬的辦公桌邊緣，發(fā)出一聲悶響，桌上的電腦顯示器被震得晃了幾晃。他悶哼一聲，臉上掠過一絲痛楚，卻依舊仰著頭，用一種混合著癡迷、委屈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興奮眼神，直勾勾地望向我。那眼神，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黏稠得讓人窒息。
頸側(cè)的傷口暴露在慘白的燈光下，兩個小小的血洞仍在緩緩滲出血珠，沿著他蒼白的皮膚蜿蜒而下，滑過鎖骨，沒入襯衫領(lǐng)口，留下一道刺目的紅痕?？諝庵心枪善娈惖奶鹦葰飧鼭饬?。
我的嘴唇上還殘留著他血液的溫?zé)岷湍菬o法形容的味道，獠牙尚未完全縮回，口腔里彌漫著濃郁的鐵銹味。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我，比三百年里任何一次面臨暴露風(fēng)險時都要強(qiáng)烈百倍。他不是人！他絕不可能是普通人！那種力量，那種反應(yīng)……
逃！必須立刻離開這里！
我甚至不敢再看他的眼???，踉蹌著后退一步，轉(zhuǎn)身，像被無形的惡鬼追趕，跌跌撞撞地沖向辦公室門口。高跟鞋早就不知踢到了哪里，赤腳踩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歲歲姐！」身后傳來他急促的、帶著慌亂和挽留的呼喚。
我充耳不聞，一把拉開沉重的玻璃門，頭也不回地沖進(jìn)了外面更深沉的黑暗走廊里。電梯的數(shù)字仿佛凝固了，我瘋狂地按著下行鍵，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得幾乎要炸裂。走廊里寂靜無聲，只有我粗重而凌亂的喘息在回蕩。我能感覺到背后那道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黏在我的背上，滾燙而執(zhí)著。
直到?jīng)_進(jìn)地下車庫冰冷的空氣里，鉆進(jìn)我那輛線條流暢的跑車，引擎發(fā)出野獸般的咆哮，車子如離弦之箭般沖出地庫，融入午夜空曠街道的霓虹之中，那種被死死盯住的感覺才稍稍減弱?？煽謶植⑽瓷⑷?，反而像冰冷的藤蔓，纏繞得越來越緊。我握著方向盤的手抖得厲害，指尖冰涼。
回到家，那扇厚重的、鑲嵌著古老符咒的合金大門在身后無聲合攏，發(fā)出沉悶的落鎖聲，才讓我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有了一絲絲松懈。我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到冰涼的大理石地面上，大口喘息。昂貴的絲襪被粗糙的地面磨破，膝蓋隱隱作痛，但我渾然不覺。
客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卻遙遠(yuǎn)的燈火。室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中央空調(diào)微弱的氣流聲。
我蜷縮在玄關(guān)的陰影里，像一只受驚過度的小獸。腦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復(fù)回放著辦公室那恐怖又詭異的一幕：他驚恐瞪大的眼睛，瞬間轉(zhuǎn)變?yōu)榭駸岬陌V迷；他掙脫我捂嘴的手時爆發(fā)的非人力量；他死死抱住我的脖子，將我按向傷口的瘋狂；還有那一聲聲滿足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
「姐姐……好舒服……」
「再多吸一點(diǎn)……」
「歲歲的味道……終于……」
這些囈語如同魔咒，在我耳邊反復(fù)回響。他為什么叫我「歲歲」？那語氣里的熟稔和滿足感，絕非對一個剛認(rèn)識不久的上司該有的！還有那種力量……那種對致命傷害的詭異反應(yīng)……
一個模糊的、塵封已久的影像，毫無預(yù)兆地闖入了混亂的腦海。
那是多久以前了？晚清？還是民國初年？記不清了。只記得是一個大雪封山的冬日，我在人跡罕至的深谷里，嗅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屬于幼崽的血腥氣。循著氣味，在一處被雪半掩的巖縫里，發(fā)現(xiàn)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獸。它渾身是傷，雪白的皮毛被血污黏成一綹一綹，幾乎看不出本色。只有那雙眼睛，濕漉漉的，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恐懼，卻又帶著一種倔強(qiáng)的求生欲，艱難地睜開一條縫，望著我。
它太小了，氣息微弱得像隨時會熄滅的燭火。我以為是一只瀕死的、被母獸遺棄或者被其他猛獸重傷的幼犬。那點(diǎn)稀薄的憐憫心，或者說是漫長生命里一點(diǎn)微不足道的無聊，讓我把它撿了回去。我用雪水清理它的傷口，用草藥搗碎了給它敷上，甚至……在它虛弱到極點(diǎn)、幾乎無法吞咽時，鬼使神差地，用自己鋒利的指甲劃破指尖，將一滴蘊(yùn)含著微弱妖力的血液，滴入了它微微張開的嘴里。
那滴血，是我漫長守戒生涯里，唯一一次「破戒」。對象甚至不是人，只是一只我以為的、可憐的小狗。
后來呢？后來它傷好了，皮毛恢復(fù)了雪白蓬松。它很黏我，總是跟在我腳邊，用濕漉漉的鼻尖蹭我的裙角。再后來……有一次我外出歸來，它就不見了。山谷茫茫，雪地上只留下一串小小的、遠(yuǎn)去的爪印。我并未在意，一只野性未馴的小獸，回歸山林才是它的歸宿。那短暫的相遇，如同漫長歲月里一顆微不足道的沙礫，很快就被時光的洪流掩埋。
可現(xiàn)在……那個雪白的小身影，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刻，如此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
一股冰冷的戰(zhàn)栗感瞬間席卷全身。一個荒謬絕倫、卻又帶著致命合理性的念頭，如同黑暗中驟然亮起的鬼火，猛地攫住了我。
不……不可能！那只是一只小狗！一只脆弱的小狗！
我猛地甩頭，試圖將這個可怕的聯(lián)想驅(qū)逐出去?？蓺q安那雙眼睛——辦公室燈光下，他死死抱住我時，那雙褪去偽裝、只剩下純粹癡迷和瘋狂占有欲的眼睛……竟與記憶中巖縫里那雙濕漉漉、充滿痛苦卻又倔強(qiáng)的幼獸眼睛，詭異地重合在了一起！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我扶著冰冷的門板，艱難地站起身，腳步虛浮地走向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城市的燈火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眼睛，無聲地注視著我這個陷入巨大恐慌的異類。
我需要答案。一個確鑿無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