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來了。
不是一滴一滴,是一片一片?;揖G色的液體砸在工廠的鐵皮屋頂上,發(fā)出“嘶啦嘶啦”的聲音,像無數(shù)條毒蛇在爬行。屋頂?shù)钠贫绰┫掠晁?,落在水泥地上,腐蝕出一個個冒著白煙的小坑。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刺鼻的酸味,吸進去肺都疼。
我和聶昭縮在工廠最里面的一個角落,這里是唯一的安全區(qū)。我們之間隔著三米遠,一個絕對安全的距離。誰也別想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暴起發(fā)難。
我靠著墻,抱著刀,閉著眼。但我的耳朵沒閑著。我在聽雨聲,也在聽他的呼吸聲。
他的呼吸很平穩(wěn),不像我,心跳得有點快。
跟仇人共處一室,感覺比跟一百只畸變體關(guān)在一起還難受。我的每一根神經(jīng)都繃著。只要他稍微有點異動,我的刀就會立刻出鞘。
不知道過了多久,雨聲小了下去。
“雨停了?!彼f。
我睜開眼。天光從破洞里照進來,慘白慘白的。
“該走了?!蔽艺酒饋?,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
“等等?!彼凶∥摇?/p>
我回頭,手已經(jīng)按在了刀柄上。
他沒看我,而是指了指我身后的墻角。那里有一灘新鮮的暗紅色血跡。是我昨天追蹤他的時候,被一只“鐵爪”怪劃傷了手臂,滲出來的。
“傷口不處理,會感染?!彼f著,從他那個破舊的背包里掏出一個小鐵盒。
打開鐵盒,里面是半卷繃帶,一小瓶顏色渾濁的液體,還有一根縫合針。
在這末世里,這算是一筆巨款了。
“不用你管?!蔽依淅涞卣f。
“你感染了,會拖慢速度?!彼酒饋恚易哌^來,“拖慢了速度,我們兩個都得死。我這是在自救?!?/p>
好一個自救。
他把借口找得天衣無服。
我沒動,看著他走近。他比我高一個頭,站在我面前,投下的陰影正好把我籠罩進去。一股屬于他的,混著汗和塵土的氣味鉆進我的鼻子。很不好聞,但很有……存在感。
“把手伸出來。”他命令道。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受傷的左臂伸了過去。
他解開我胡亂包扎的布條。傷口不深,但有點外翻,周圍的皮膚已經(jīng)開始發(fā)紅。
他擰開小瓶子,一股濃烈的酒精味沖了出來。
“忍著點?!彼f。
下一秒,冰冷的液體就澆在了我的傷口上。
“嘶……”我倒吸一口涼氣。那感覺,就像有人拿著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肉上。我下意識地想把手抽回來,卻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
他的手很大,很粗糙,布滿了老繭。但是很穩(wěn),很有力。像一把鐵鉗,牢牢地鎖住了我。
“別動?!彼吐曊f,聲音就在我耳邊。
熱氣噴在我的耳廓上,有點癢。
我沒再掙扎。我看著他低著頭,用棉球仔細地清理我的傷口。他的睫毛很長,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表情很專注,專注得好像在拆解一顆精密的炸彈,而不是在處理一個仇人的傷口。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這不是個好兆頭。
“你自己就是個叛徒,還怕我拖你后腿?”我開口,想用惡毒的話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他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但沒抬頭。
“我說過,我不是叛徒?!彼蛔忠活D地說,然后拿起那根縫合針,“現(xiàn)在,我要縫了?!?/p>
我看著那根在酒精里泡過的針,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光,咽了口唾沫。
針尖刺破皮膚的感覺很清晰。我咬著牙,沒吭聲。
他縫得很仔細,一針,又一針。我能感覺到線穿過我的皮肉,然后被拉緊。疼,但是一種可以忍受的疼。
我們的距離太近了。我甚至能看清他額頭上滲出的細小的汗珠。他好像比我還緊張。
“你手在抖?!蔽艺f。
“閉嘴?!彼f。
我真的閉嘴了。因為我發(fā)現(xiàn),這好像是我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觀察他。拋開仇恨,他只是一個……男人。一個在這末世里掙扎求生的,疲憊的男人。
這個認知讓我感到一陣恐慌。
他打好最后一個結(jié),剪斷線,然后用繃帶把我的手臂一圈圈纏好。
“好了?!彼砷_我的手腕。
那股禁錮的力道消失了,我感覺手腕上空落落的。上面還殘留著他的溫度。
“謝了?!蔽疑驳赝鲁鰞蓚€字。
“為了活命?!彼貜土艘槐椋褨|西收回鐵盒,然后轉(zhuǎn)身背對我,“現(xiàn)在可以走了。你走前面,我殿后?!?/p>
我看著他的后背。寬闊,結(jié)實。在“響尾蛇”,他永遠是我們的后,是我們最堅固的盾。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把自己的后背交給他。
但現(xiàn)在,我不敢信。
我握緊了刀,從他身邊走過,走向工廠的大門。
“聶昭。”我沒回頭,“你的后背,最好也硬一點?!?/p>
身后傳來一聲輕笑。
“放心?!彼f,“硬得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