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凱顯然沒注意到他母親那轉瞬即逝的異常,他只覺得我在無理取鬧。
“林晚,你又在發(fā)什么瘋!什么毒玩具,你把話說清楚!”
“想讓我說清楚?”我拖著行李箱,走到門口,手搭在門把手上,“可以。等我的離婚協(xié)議書寄到時,會附上一份讓你驚喜的‘禮物’。到時候,你自然就清楚了?!?/p>
我不想現(xiàn)在就揭開底牌。
我要讓他們在我鋪設好的軌道上,一步步走向那個為他們精心準備的,萬劫不復的深淵。
“你站??!”周凱想上來攔我。
我沒回頭,直接拉開門,走了出去。
“砰”的一聲,我把門關上,也把我的過去,徹底關在了身后。
我沒有立刻去找陳姐,也沒有去住酒店。
我拉著我全部的家當,打車去了一個地方——我租在郊區(qū)的一個小型工作室。
這是我唯一的秘密基地。
結婚第二年,我就用我婚前的積蓄,偷偷租下了這個地方。當時周凱和婆婆正逼著我把最后一點存款拿出來給小姑子買車,我撒了個謊,說錢投在理財里取不出來,然后用這筆錢,把這個小倉庫改造成了一個專業(yè)的調香工作室。
這五年,每當我在那個家里感到窒息時,我就會借口出去買菜,然后跑到這里來,待上幾個小時。
在這里,我不是誰的妻子,不是誰的兒媳,不是誰的母親。
我只是林晚,是那個可以掌控成千上萬種氣味,創(chuàng)造出一個又一個嗅覺奇跡的“Whisper”。
這里,才是我真正的家。
我打開工作室的門,一股熟悉的,混合著各種香料和酒精的味道撲面而來。佛手柑的清新,檀木的沉穩(wěn),還有玫瑰純露的甜美。
我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緊繃了多日的神經,終于松弛了下來。
我把行李箱放在角落,然后從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個用密封袋裝著的,致命的小黃鴨和空氣凈化器濾網。
我需要證據(jù)。
不是靠我鼻子聞出來的,主觀的證據(jù)。
而是能寫在紙上,蓋上公章,讓所有人都無法抵賴的,科學的證據(jù)。
我打開電腦,登錄了一個我五年沒用過的郵箱。
郵箱里,塞滿了各種未讀郵件。有獵頭公司的高薪聘請,有國際香水大賽的邀請函,還有一些老朋友的問候。
我一目十行地掃過,最后,在聯(lián)系人列表里,找到了一個名字——老喬。
老喬,喬宇,我大學時的師兄,現(xiàn)在是國內一家頂級化學分析檢測中心的技術總監(jiān)。他是個技術宅,人有點木訥,但專業(yè)能力絕對頂尖。
我撥通了他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那頭傳來老喬迷迷糊糊的聲音。
“喂?哪位?”
“師兄,是我,林晚?!?/p>
電話那頭沉默了足足五秒,然后傳來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音,似乎是手機掉在了地上。
“林……林晚?真的是你?你……你不是嫁人之后就失蹤了嗎?”老喬的聲音里充滿了震驚。
“說來話長?!蔽覜]時間跟他敘舊,“師兄,我需要你幫個忙,很急?!?/p>
“你說?!币宦牭健皫兔Α?,老喬的聲音立刻變得專業(yè)起來。
“我需要做兩個樣品的成分分析。一個是一種塑料玩具,我懷疑里面的增塑劑和香精成分有問題。另一個是一個空氣凈化器的濾網,我需要分析出它吸附的所有揮發(fā)性有機物的具體成分和含量?!蔽翌D了頓,補充道,“我需要最快,最精準的報告?!?/p>
“沒問題。”老喬立刻答應下來,“你把樣品寄到我們中心,我親自給你做。最**天就能出結果。”
“好。錢不是問題?!?/p>
“跟我還談什么錢?!崩蠁淘谀穷^笑了笑,“能讓你這個失蹤人口重出江湖,我這報告出得值。對了,你最近……還好嗎?”
他最后那句問候,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關切。
我的心,微微一暖。
“不太好?!蔽艺\實地回答,“但很快,就會好起來的?!?/p>
掛了電話,我立刻打包好樣品,叫了最貴的同城閃送,直接送往老喬的檢測中心。
做完這一切,我才感覺自己像個被抽干了力氣的氣球,癱倒在工作室的沙發(fā)上。
接下來的三天,我把自己完全鎖在工作室里。
我斷絕了和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周凱打了無數(shù)個電話,發(fā)了上百條微信,我一個都沒看。
我瘋狂地工作。
我把自己沉浸在氣味的世界里。
我像一個饑餓了五年的饕餮,貪婪地汲取著每一種香料帶給我的靈感。
我把豆豆的味道,一點一點地,用香料復刻出來。
前調,是消毒水和醫(yī)院里冰冷的氣息。那是他生命的終點,是我心中最深的痛。
中調,是他身上最獨特的奶香味。那是杏仁油的溫潤,洋甘菊的清甜,還有一絲絲陽光曬過被子的暖意。那是他存在過的,最美好的證明。
尾調,我想了很久。
最后,我選擇了一種極其冷冽而干凈的味道——雨后初晴的青草地,混合著濕潤泥土和斷裂草莖的氣息。
那是破土而出的,新生的味道。
我給這款香水,取名為“新生”。
三天后,老喬的電話打了過來。
“晚晚,報告出來了。結果……有點驚人?!彼穆曇艉車烂C。
我的心,猛地一緊。
“你說?!?/p>
“那個塑料鴨子,簡直就是個毒氣彈。里面的鄰苯二甲酸酯(DEHP)含量,超標了國家安全標準近四百倍!而且里面的香精,用的是一種工業(yè)級別的劣質芳香劑,含有大量的苯和甲醛。別說小孩了,就是成年人長期接觸,都會對呼吸系統(tǒng)和神經系統(tǒng)造成不可逆的傷害?!?/p>
我的手,緊緊地攥住了手機。
“那……那個濾網呢?”
“濾網的結果更直接。我們在上面,檢測出了和塑料鴨子完全一致的DEHP和苯系物的殘留。根據(jù)殘留物的濃度推算,這個污染源在那個房間里,至少持續(xù)存在了一周以上?!崩蠁填D了頓,聲音里帶著一絲憤怒,“晚晚,這已經不是產品質量問題了。這他媽是故意投毒!”
掛了電話,我坐在原地,很久都沒有動。
窗外的陽光照進來,把工作室里飛舞的塵埃,都照得清清楚楚。
我平靜地打開電腦,把老喬發(fā)過來的兩份蓋著紅色公章的PDF檢測報告,打印了出來。
然后,我起草了一份離婚協(xié)議。
協(xié)議內容很簡單。
我,林晚,自愿放棄對婚內所有共同財產的分割,包括那套房子,那輛車,以及我們名下所有的銀行存款。
我只有一個條件。
在協(xié)議的附加條款里,周凱必須親筆寫下如下內容,并與我一同前往公證處進行公證。
“本人周凱,確認以下事實:本人母親張翠芬,因長期將一個含有劇毒化學物質的劣質玩具提供給我兒子周豆豆玩耍,直接導致其哮喘病急性發(fā)作,最終搶救無效死亡。本人作為孩子的親生父親,因長期忽視對孩子的照顧,未盡到監(jiān)管責任,對此次悲劇負有不可推卸的連帶責任。特此聲明。”
我把離婚協(xié)議和那兩份檢測報告,一同裝進一個文件袋里。
然后,我給自己化了一個精致的妝,換上了一套陳姐送我的高定西裝,踩上八厘米的高跟鞋,拉著我的行李箱,走出了工作室。
復仇的號角,已經吹響。
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馥馬爾集團的總部。
時隔五年,再次踏入這棟熟悉的寫字樓,我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前臺的小姑娘已經不認識我了,她客氣地攔住我:“小姐,請問您有預約嗎?”
我笑了笑,報出陳姐的名字。
小姑娘打了個內線電話,幾秒鐘后,她的表情立刻從公式化的禮貌,變成了受寵若驚的恭敬。
“林……林總監(jiān)!對不起,我不知道是您!陳總正在等您,請跟我來。”
我跟著她,走進專屬電梯,直達頂樓的總裁辦公室。
陳姐的辦公室還是老樣子,簡約,大氣,空氣中永遠漂浮著她最愛的那款“雨后花園”的定制香氛。
她見我進來,立刻從辦公桌后站起來,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歡迎回來,Whisper?!?/p>
“我回來了,陳姐。”
我們沒有過多的寒暄。
我把那瓶我剛剛調好的“新生”小樣,遞給了她。
她沒有說話,只是把它噴在試香紙上,然后閉上眼睛,靜靜地感受。
足足過了三分鐘,她才睜開眼,眼眶有些微紅。
“前調是心碎,中調是回憶,尾調是重生?!彼粗?,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晚晚,這是我近十年來,聞過的最動人的故事。它會成為馥馬爾新的傳奇?!?/p>
我笑了笑。
“我需要公司的幫助?!蔽议_門見山,“我需要一個最專業(yè)的公關團隊和法務團隊,隨時待命?!?/p>
“沒問題?!标惤愫敛华q豫,“馥馬爾的資源,隨你調動?!?/p>
“謝謝?!?/p>
“跟我還客氣什么?!彼呐奈业氖?,“先去處理你的家事。處理完了,就回來,攪動整個香水界吧?!?/p>
從馥馬爾出來,我感覺自己渾身都充滿了力量。
我打車,回到了那個我曾經稱之為“家”的地方。
我到的時候,正好是晚飯時間。
屋子里,飄出一股飯菜的香味。
我打開門,客廳里的景象,讓我差點以為我走錯了地方。
張翠芬女士竟然在廚房里忙活,身上還系著我買的圍裙。
周莉正殷勤地擺著碗筷。
周凱則坐在沙發(fā)上,看到我回來,立刻站了起來,臉上擠出一個討好的笑容。
“晚晚,你回來了!快,媽今天親自下廚,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排骨?!?/p>
我看著這幅“合家歡樂”的詭異畫面,只覺得一陣反胃。
如果我不知道真相,我或許真的會以為,他們良心發(fā)現(xiàn)了。
可惜,我知道。
“不必了。”我把手里的文件袋,扔在茶幾上,“我不是回來吃飯的。我是回來辦正事的?!?/p>
周凱臉上的笑容一僵。
張翠芬從廚房里探出頭來,看到我,立刻換上一副笑臉:“哎喲,晚晚回來了!快坐快坐,飯馬上就好。這幾天你去哪了,可把我們給急死了?!?/p>
她一邊說,一邊給我使眼色,那眼神仿佛在說:你看,我都給你臺階下了,你快順著下來吧。
我沒理她,只是對周凱揚了揚下巴。
“打開看看。”
周凱猶豫了一下,拿起文件袋,倒出了里面的東西。
離婚協(xié)議書,還有那兩份觸目驚心的檢測報告。
他的目光,先落在了離婚協(xié)議書上。當他看到我自愿放棄所有財產時,他的眼神明顯松了一口氣。
然后,他的目光,移到了那兩份檢測報告上。
他看得很快,但隨著他往下看,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慘白。
他的手開始抖,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這……這是什么?”他的聲音都在發(fā)顫。
“這就是我送你的‘禮物’?!蔽易谒麄儗γ娴纳嘲l(fā)上,翹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一份能告訴你,你兒子到底是怎么死的,科學報告?!?/p>
“不可能……這絕對是偽造的!”周凱猛地抬起頭,眼睛赤紅地瞪著我,“林晚,為了跟我離婚,你竟然用這么惡毒的手段來污蔑我媽!”
“污蔑?”我笑了,“周凱,你但凡有一點腦子,就該看看報告下面蓋的章。中國國家級分析檢測中心,這個章,你覺得是我能偽造的嗎?還是你覺得,你媽的面子,大到能讓國家級機構為我出具一份假報告?”
周凱被我問得啞口無言。
他當然知道這不可能。
他只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那個他孝順了三十多年的母親,會是一個害死自己親孫子的兇手。
“媽……”他轉過頭,用一種極其陌生的,帶著恐懼的眼神,看著從廚房里走出來的張翠芬,“這……這是真的嗎?”
張翠芬的臉,早已血色盡失。
她看著那份報告,像在看一個催命符。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玩具有毒啊……”她開始語無倫次地狡辯,“我就是看它便宜,豆豆又喜歡……我怎么會害我自己的親孫子?。≈軇P,你相信媽,媽是冤枉的??!”
她說著,就又要開始她的經典哭嚎。
“夠了!”
一聲暴喝,打斷了她的表演。
不是我,是周凱。
他猛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他死死地盯著張翠芬,眼睛里充滿了血絲。
“你不知道?”他重復著這三個字,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你真的不知道嗎?”
他突然沖到電視柜前,拉開最下面的抽屜,從里面翻出了一張皺巴巴的報紙。
那是上個月的社區(qū)晚報。
他把報紙狠狠地摔在張翠芬臉上。
“那你告訴我!這是什么?。俊?/p>
張翠芬被嚇得一哆嗦。
我瞇起眼睛,看清了那張報紙的標題。
《警惕!市面驚現(xiàn)“毒玩具”,三歲女童長期接觸后患上白血病!》
文章旁邊,還配了一張圖。
圖上那個被點了馬賽克的“毒玩具”,赫然就是那個咯咯笑的,黃色塑料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