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我準時出現(xiàn)在餐廳。
餐廳很大,裝修得很豪華,但一個人都沒有。
看來,這一整層,除了我和裴千俞,還有一些看不見的工作人員,就沒別人了。
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沒多久,裴千俞就來了。
她換了一身衣服。不是西裝,也不是運動服。
是一條白色的連衣裙。
很簡單,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
她沒化妝,頭發(fā)也只是隨意地披著。
看起來,就像一個鄰家的普通女孩。
如果忽略她走路時,那種刻在骨子里的警惕和干練的話。
她在我對面坐下。
“想吃什么?”她問,好像我們真的是來約會吃飯的。
“你決定?!蔽艺f。
她按了一下桌上的服務(wù)鈴。
一個穿著廚師服的男人,推著餐車走了過來。
餐車上,是牛排,沙拉,還有一瓶紅酒。
“我想,你大概會喜歡這個?!彼f。
我有點意外。
在游戲里,我們吃得最多的,是壓縮餅干和罐頭。能找到一只變異的野雞,就算改善伙食了。
牛排這種東西,太奢侈,也太遙遠。
廚師給我們分好餐,倒上酒,然后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餐廳里,又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我們誰也沒說話,只是安靜地切著牛排。
刀叉碰撞盤子的聲音,在空曠的餐廳里,顯得格外清晰。
“你好像很習慣這種生活?!蔽议_口。
“還行?!彼攘丝诩t酒,臉上泛起一絲紅暈。
“你一直都為他們工作嗎?”
“嗯?!?/p>
“為什么?”
她放下刀叉,看著我。
“程野,我們是來吃飯的,不是來審問的。”
“我只是好奇?!蔽艺f,“好奇一個什么樣的組織,能讓你這樣的人,心甘情愿地賣命?!?/p>
她沉默了一下。
“有些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彼f。
“又是這句話。”我笑了笑,“裴千俞,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你跟我說的最多的,就是‘你別問’,‘你別管’,‘這對你沒好處’?!?/p>
“因為那是事實。”
“那你告訴我,什么是對我有好處的?”我放下刀叉,身體前傾,盯著她,“乖乖地當你們的提線木偶?在第二季里繼續(xù)拼命?然后,如果我運氣好,再通關(guān)一次,拿到獎金,再被強制參加第三季?直到我死在里面?”
我的聲音,有點激動。
她沒有反駁。
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程野。”她開口,聲音很輕,“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什么會被選中?”
我愣住了。
“幾百萬報名者,為什么偏偏是你?”她繼續(xù)問。
“因為我夠強?”
“不?!彼龘u了搖頭,“比你強的人,有很多。退役的特種兵,國際傭兵,格斗冠軍……他們都參加了第一季。但他們都死了?!?/p>
“只有你,活了下來?!?/p>
“為什么?”我問。
“因為你的‘適應(yīng)性’。”她說,“你的身體和精神,對游戲的適應(yīng)性,是所有參與者里最高的。簡單來說,你天生就是為這個游戲而生的?!?/p>
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荒謬?
還是悲哀?
我天生,就是個給別人表演的猴子?
“所以,你們不會放過我?!?/p>
“對。”她點頭,“你是一號樣本,是最有價值的資產(chǎn)?!?/p>
氣氛,一下子變得很沉重。
我們都沒再說話,默默地吃完了飯。
“我吃好了?!彼貌徒聿亮瞬磷?,“你慢慢吃?!?/p>
她站起來,準備離開。
“等等?!蔽医凶∷?/p>
“嗯?”
“你住4102,對吧?”
“是?!?/p>
“我能去你家坐坐嗎?”我問,“我的房間太小了,有點悶?!?/p>
這是一個很蹩腳的借口。
她看著我,眼神里帶著審視。
我以為她會拒絕。
但她只是猶豫了一下,然后說:“好吧。但只坐一會兒?!?/p>
我跟著她,回到4102。
她的公寓,和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一樣,干凈,整潔,帶著一股清冷的梔子花香。
“隨便坐?!彼噶酥干嘲l(fā)。
然后,她轉(zhuǎn)身,對我說了句:“我先去洗個澡。你自便。”
就走進了臥室。
我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有些不知所措。
她這是……什么意思?
對我完全不設(shè)防了?
還是在試探我?
我能聽到臥室里,傳來隱約的水聲。
我的心,跳得有點快。
我站起來,在她的客廳里踱步。
她的書架上,有很多書。心理學,社會學,還有一些……密碼學的專業(yè)書籍。
我隨手抽出一本。
書頁里,掉出一張照片。
一張很舊的,泛黃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笑得很溫柔的中年女人,站在一片梔子花前。
那個女人……和裴千俞,有幾分相像。
這應(yīng)該就是她的母親。
我把照片放回書里,插回書架。
這時,我聽到臥室的門,好像“咔噠”一聲。
像是門沒關(guān)好,自己彈開了一條縫。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
我不是想偷看。
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
我走到臥室門口。
門,真的開著一條大約兩指寬的縫。
從我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浴室的門。
浴室的門是磨砂玻璃的,但沒有關(guān)嚴。
里面,水聲嘩嘩。
一個模糊的,曼妙的身影,在玻璃后晃動。
我的喉嚨,有點干。
我正準備退開。
突然,浴室里的身影,轉(zhuǎn)了個身。
她背對著我。
水珠,順著她光潔的背,滑落下來。
我的目光,凝固了。
在她的左邊肩胛骨下方,有一道疤。
一道大約三厘米長的,已經(jīng)變成淡粉色的疤痕。
那道疤的形狀,我永生難忘。
在游戲第七天,我們被一群“腐狼”追殺。
她為了救我,被其中一只的爪子,劃傷了后背。
傷口,就在那個位置。
一模一樣。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所有的偽裝,所有的謊言,在這一刻,都被這道疤,擊得粉碎。
她就是緋狐。
她就是。
就在這時,浴室里的水聲,停了。
那道身影,拿起一條浴巾,裹在身上。
然后,她推開了浴室的門。
我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擦著濕漉漉的頭發(fā),從浴室里走出來。
然后,她看到了我。
我們四目相對。
她的臉上,血色瞬間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