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槐花與蟬鳴1998年的夏天來得格外早，小滿剛過，空氣里就彌漫著黏稠的熱。
林溪坐在院門口的青石板上，手里攥著半塊綠豆冰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胡同口。
冰糕融化的甜水順著指縫往下淌，滴在洗得發(fā)白的碎花裙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記。
“溪溪！看我給你帶啥了？”清脆的喊聲撞碎了午后的寧靜，
穿著紅色背心的陳陽像顆小炮彈似的沖過來，手里舉著個透明玻璃罐。
罐子里裝著幾只翠綠的蟬，正拼命撲騰著翅膀，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鳴叫聲。他跑得太急，
涼鞋的帶子松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露出的腳丫子沾著泥土，
在青石板上留下兩個淺淺的印子。林溪立刻把冰糕塞進嘴里，拍掉手上的糖漬，
伸手去夠玻璃罐：“給我看看！你抓的？”她的聲音還帶著奶氣，因為急著說話，
冰糕在舌尖化得太快，凍得她輕輕吸了口涼氣?！澳强刹?！”陳陽得意地揚起下巴，
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滑，滴在鎖骨處。“在后院老槐樹上抓的，最能叫的那種。
王奶奶說，會叫的是雄蟬，不會叫的是雌蟬，我特意挑了會叫的給你?！彼巡ＡЧ捱f過去，
手指不小心碰到林溪的手背，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臉上卻泛起一樣的紅暈。
林溪小心翼翼地捧著玻璃罐，看著里面的蟬在罐壁上爬來爬去。陽光透過玻璃照進去，
把蟬翼上的紋路照得一清二楚，像極了奶奶繡繃上沒繡完的花樣。
她忽然想起昨天陳陽被蜜蜂蟄了的事，忍不住笑出聲：“昨天是誰說再也不爬樹了？
”陳陽的臉一下子紅了，撓著后腦勺嘟囔：“那不是蜜蜂嗎？
蟬又不蟄人……”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干脆轉(zhuǎn)移話題，指著院墻上的牽?；ㄕf：“你看，
你種的花開了！”順著他指的方向，林溪看見幾朵藍紫色的牽?；ㄕ樦窀屯吓?，
花瓣上還沾著午后的露珠，在陽光下亮晶晶的。這是她開春時種下的，
每天放學(xué)都要澆一遍水，盼了一個多月才終于開花。她剛想說話，
就聽見屋里傳來媽媽的聲音：“溪溪，陳陽，進來吃西瓜！”兩人對視一眼，
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雀躍。陳陽搶先一步抱起玻璃罐，林溪跟在他身后，小辮子一甩一甩的。
院子里的老槐樹沙沙作響，落下幾片細碎的花瓣，剛好落在林溪的發(fā)間。陳陽回頭看見，
伸手替她摘下來，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她的耳廓，像有電流竄過?！澳泐^發(fā)上有花瓣。
”他小聲說?！爸x謝?！绷窒拖骂^，心跳得像揣了只小兔子。堂屋里，
林媽媽正把切好的西瓜擺在竹籃里。紅色的瓜瓤透著甜氣，黑色的籽嵌在里面，
像撒了把碎芝麻。陳陽毫不客氣地拿起一塊最大的，咬了一大口，汁水順著嘴角往下流，
滴在紅色背心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記?！奥c吃，沒人跟你搶。
”林媽媽笑著遞給他一張手帕，“你爸媽今晚加班，晚飯在這兒吃，我燉了排骨。
”“謝謝林阿姨！”陳陽嘴里塞滿西瓜，說話含糊不清，逗得林媽媽直笑。
林溪坐在陳陽對面，小口小口地吃著西瓜。她注意到陳陽的胳膊上有塊淤青，
應(yīng)該是早上爬樹時不小心蹭到的。她想起自己的百寶盒里有媽媽給的藥膏，
吃完西瓜就拉著陳陽往自己房間跑。“你別動。”她把陳陽按在小椅子上，
小心翼翼地掀開他的袖子，用棉簽蘸了藥膏，輕輕涂在淤青處。藥膏帶著清涼的薄荷味，
陳陽舒服地瞇起眼睛，看著林溪認真的側(cè)臉。她的睫毛很長，像兩把小扇子，
隨著眨眼的動作輕輕顫動?！昂昧??！绷窒w上藥膏蓋子，把棉簽扔進垃圾桶，
“這是我媽媽從醫(yī)院拿的，可管用了，明天就不疼了?！标愱桙c點頭，
忽然從口袋里掏出個用紅繩系著的小玩意兒，遞到林溪面前：“給你的。
”那是個用槐樹枝刻成的小蝴蝶，翅膀上還刻著歪歪扭扭的紋路，雖然算不上精致，
卻看得出來很用心。林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給我的？”“嗯，”陳陽撓撓頭，
“昨天被蜜蜂蟄了，沒幫你摘槐花，這個賠給你?！彼蛱毂緛泶饝?yīng)幫林溪摘槐花做香囊，
結(jié)果爬樹時驚動了蜂巢，被蟄了好幾個包，槐花自然也沒摘成。林溪小心翼翼地接過木蝴蝶，
用手指輕輕摸著上面的紋路：“真好看，我要掛在書包上。”她拉開書包拉鏈，
把木蝴蝶掛在拉鏈扣上，紅繩在陽光下格外顯眼。陳陽看著她開心的樣子，心里也甜甜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拉著林溪的手往外跑：“我?guī)闳€地方?！眱扇伺艿胶笤旱睦匣睒湎?，
陳陽指著樹杈上的一個小木屋說：“看，我做的秘密基地。
”那是個用木板和樹枝搭成的小屋子，雖然簡陋，卻能容下兩個小孩。
陳陽手腳麻利地爬上樹，從里面拿出一個鐵盒子，又爬下來遞給林溪。
“這里面是我攢的寶貝?！标愱柎蜷_鐵盒子，里面有彈珠、卡片、還有幾顆漂亮的鵝卵石，
“以后我們把寶貝都放在這里，好不好？”林溪點點頭，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用糖紙包著的糖，
放進鐵盒子里：“這是我最喜歡的水果糖，放進去。”陳陽蓋上盒子，
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樹上的小屋里：“等我們長大了，就來這里拿寶貝。
”他抬頭看著茂密的槐樹葉，陽光透過葉隙灑下來，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袄^。
”林溪伸出小拇指。陳陽立刻伸出手，勾住她的手指：“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誰變誰是小狗?！眱扇说氖种腹丛谝黄?，溫?zé)岬挠|感傳來，像有什么東西在心里悄悄發(fā)了芽。
槐樹上的蟬不知什么時候開始鳴叫，一聲聲“知了知了”，伴著風(fēng)吹樹葉的沙沙聲，
成了這個夏天最動聽的背景音。第二章 鉛筆與橡皮擦九月一日，開學(xué)第一天。
林溪背著嶄新的書包站在教室門口，心里既緊張又興奮。書包上掛著陳陽送的木蝴蝶，
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她穿著媽媽新買的連衣裙，梳著兩條麻花辮，
辮子上還系著粉色的蝴蝶結(jié)?！跋∵@里！”陳陽的聲音從教室里面?zhèn)鱽怼?/p>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正揮著胳膊朝林溪打招呼。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襯衫，
領(lǐng)口系著紅色的紅領(lǐng)巾，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看起來比平時精神多了。林溪快步走過去，
坐在陳陽旁邊的空位上。剛放下書包，就聽見陳陽小聲說：“你看。
”他從書包里掏出一個嶄新的鉛筆盒，上面印著孫悟空的圖案，“我爸爸給我買的，
說上小學(xué)了要有新鉛筆盒?！薄拔业囊埠芷??！绷窒蜷_自己的鉛筆盒，里面是粉色的，
印著白雪公主的圖案，“是媽媽給我買的，還有新鉛筆和橡皮。
”陳陽拿起林溪的橡皮聞了聞：“好香啊，是草莓味的。”“給你用?！绷窒严鹌みf給他。
陳陽搖搖頭，從自己的鉛筆盒里拿出一塊藍色的橡皮：“我用這個，你的留著自己用。
”他的橡皮是普通的繪圖橡皮，沒有香味，卻很大一塊。上課鈴響了，老師走進教室。
林溪坐得筆直，眼睛盯著黑板，認真聽老師講“a、o、e”。陳陽卻有些坐不住，
時不時偷偷看林溪，看見她認真的樣子，忍不住想笑。老師讓大家練習(xí)寫字母，
陳陽握著鉛筆的手有些發(fā)抖，寫出來的字母歪歪扭扭的，像蚯蚓在爬?！澳憧茨銓懙?。
”林溪湊過去小聲說，拿起自己的本子給他看，“要這樣寫，橫平豎直。
”陳陽看著林溪本子上工整的字母，臉紅了。林溪拿出鉛筆，
在他的本子上寫了個標準的“a”：“照著這個寫。”陳陽點點頭，
模仿著林溪的樣子寫起來。雖然還是不太好看，但比剛才強多了。林溪看著他認真的樣子，
心里甜甜的。課間休息時，陳陽被幾個男生拉去玩彈珠。林溪坐在座位上，拿出針線，
開始繡昨天沒繡完的手帕。她想繡只小兔子，可是總把眼睛繡歪。正著急呢，陳陽跑回來了，
手里拿著顆彩色的彈珠?！敖o你?！彼褟椫檫f給林溪，“這個顏色好看，給你當(dāng)樣子。
”林溪看著彈珠上漂亮的花紋，眼睛一亮：“謝謝！”她把彈珠放在手帕旁邊，
果然繡得好看多了。下午上美術(shù)課，老師讓大家畫自己最喜歡的東西。林溪畫了棵大槐樹，
樹上有個小木屋，樹下有兩個小孩手拉手。陳陽湊過來看：“這是我們倆嗎？”林溪點點頭，
臉紅了。陳陽拿起畫筆，在她的畫上添了只蝴蝶，翅膀是彩色的：“這是我送你的木蝴蝶。
”兩人相視而笑，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們的畫上，暖洋洋的。放學(xué)路上，陳陽幫林溪背書包。
兩人手拉手走著，影子被夕陽拉得長長的。路過小賣部時，陳陽掏出兜里的零花錢，
買了兩支冰棒。“給你?！彼巡葺兜倪f給林溪，自己拿了支綠豆味的。林溪咬了口冰棒，
甜絲絲的：“陳陽，明天我們一起去秘密基地吧？我想把今天畫的畫放進去。”“好啊。
”陳陽點點頭，“我把贏來的彈珠也放進去?！眱扇诉呑哌呎f，笑聲灑滿了整條胡同。
胡同口的老槐樹下，幾個老人搖著蒲扇聊天，看見他們，都笑著說：“這倆孩子，真好。
”回到家，林溪把畫小心翼翼地放進鐵盒子里。陳陽把彈珠倒進去，
還特意把那顆彩色的放在最上面。兩人看著滿滿一盒子的寶貝，心里充滿了喜悅。
“等我們上中學(xué)了，還要一起上學(xué)?！标愱栒f?！班?，還要一起做同桌。”林溪點點頭。
“拉鉤?！薄袄^上吊，一百年不許變?！痹鹿馔高^槐樹葉灑下來，照在兩個孩子身上，
也照在那個裝滿秘密的鐵盒子上。鉛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橡皮擦去錯誤的痕跡，
都成了這個秋天最溫暖的記憶。第三章 自行車與白襯衫2004年的夏天，
空氣里彌漫著梔子花香。林溪站在初中校門口，看著來來往往的學(xué)生，心里有些忐忑。
她已經(jīng)不是那個梳著麻花辮的小女孩了，頭發(fā)留長了，扎成一個簡單的馬尾，
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臉上帶著些許青澀?！跋?！這里！”熟悉的聲音傳來，林溪轉(zhuǎn)過頭，
看見陳陽騎著一輛藍色的自行車停在不遠處。他比小學(xué)時高了不少，穿著和林溪一樣的校服，
白襯衫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結(jié)實的小臂。陽光照在他臉上，
棱角分明的輪廓比小時候清晰了許多。林溪走過去，
陳陽從自行車后座拿下一個書包：“我?guī)湍銕н^來了?！蹦鞘橇窒臅?/p>
昨天她忘在陳陽家了?！爸x謝?！绷窒舆^書包，手指不小心碰到陳陽的手，
兩人都像觸電似的縮回手，臉上泛起紅暈?！白甙?，進去報道?！标愱柾浦孕熊?，
和林溪并肩走進校園。初中的教室比小學(xué)大了不少，里面已經(jīng)坐了不少學(xué)生。陳陽眼尖，
看見最后一排有兩個空位，拉著林溪走過去：“就坐這兒吧?！眱扇藙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