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洗，晚風(fēng)微涼。
安平縣城西的這個新建小區(qū)，褪去了白日的喧囂，顯得格外寧靜。
幾盞路燈在小徑上投下昏黃的光暈，將樹影拉得細長。
陳鋒拄著那根與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陳舊木拐杖，一步一步，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異常沉穩(wěn)。
他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那雙曾在槍林彈雨中看透生死的眸子，此刻古井無波，只是平靜地掃過一棟棟樓房的窗戶。
父母的電話從傍晚開始，便雙雙關(guān)機。
以他們的性格，哪怕天塌下來，也絕不會讓他這個“傷殘”的兒子聯(lián)系不上而干著急。
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們出事了。
而所有線索，都指向了白天那通打完后就再無音訊的電話——王家。
陳鋒沒有憤怒，沒有焦躁。
憤怒是弱者的武器，焦躁是無能的表現(xiàn)。
在“幽靈”的信條里，情緒是達成目的前最無用的累贅。
他現(xiàn)在要做的，不是發(fā)泄，而是確認、分析，然后……解決問題。
目標是六棟二單元301。
他來到樓下，腳步停頓了片刻，目光落在單元門口的垃圾桶旁。
那里，兩個嶄新的、印著“百萬彩禮”婚慶公司字樣的紅色禮品盒，被隨意地丟棄著。
盒蓋敞開，里面的填充泡沫暴露在夜色里，像是在無聲地嘲笑著什么。
陳鋒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他收回目光，走進了樓道。
“咚、咚、咚?！?/p>
沉悶的敲門聲在安靜的樓道里回響。
門內(nèi)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片刻后，門開了一道縫，王夫人的臉探了出來。
當看清門外站著的是拄著拐杖的陳鋒時，她臉上的警惕瞬間化為了毫不掩飾的嫌惡。
“你來干什么？”她的聲音尖酸刻薄，像一把生了銹的銼刀。
“我爸媽來過這里，之后就聯(lián)系不上了?！标愪h的聲音很平淡，像是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
“誰是你爸媽？我不知道！”王夫人立刻就要關(guān)門。
陳鋒伸出沒拄拐杖的另一只手，輕輕地，卻又不容抗拒地抵住了門板。
“一百萬，收到了嗎？”他問。
這句話像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王家人憤怒的閥門。
“你什么意思！”王莉的父親從妻子身后擠了出來，漲紅著臉低吼。
“你個小瘸子，還有臉找上門來？我們家莉莉肯見你一面，那是給你天大的面子！還一百萬？你真以為我們看得上你家那點錢？”
“我只是問，錢，收到了嗎？我父母，在哪里？”
陳鋒的語氣依舊沒有變化，但那雙漆黑的眸子，卻讓王家男人本能地感到一陣心悸。
“神經(jīng)病！我們不知道！”王夫人尖叫起來：“保安！保安！這里有瘋子騷擾！”
她的叫聲成功引來了左鄰右舍的注意，幾扇窗戶后面，亮起了燈，探出了看熱鬧的腦袋。
面對這升級的沖突，陳鋒依舊平靜。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任由對方的污言穢語潑灑在自己身上。
他知道，所有的否認，都只是因為證據(jù)還未確鑿。
而他，在等一個契機。
契機，說來就來。
“嗡……”
一陣引擎的轟鳴由遠及近，撕破了小區(qū)的寧靜。
兩道刺眼的車燈光束從小區(qū)入口處射來，劃破黑暗，精準地籠罩住了單元門口對峙的幾人。
光暈中，一輛嶄新、扎眼、甚至還未上牌照的紅色寶馬轎車，如同一團燃燒的火焰，緩緩駛來。
那流暢的車身，那閃亮的徽標，在夜色下是如此的刺眼。
王家夫婦的叫罵聲戛然而止，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周圍鄰居的議論聲也大了起來。
“哎喲，王家的閨女換新車了？寶馬啊！”
“這車得大幾十萬吧？真氣派！”
寶馬車在樓下穩(wěn)穩(wěn)停住。
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一個穿著一身名牌，頭發(fā)梳得油光锃亮，滿臉傲慢的年輕人走了下來。
正是趙天宇。
他甚至沒看陳鋒一眼，而是徑直走到副駕駛旁，紳士般地拉開車門。
王莉從車上款款走下，她化著精致的妝容，看到門口的陳鋒，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譏諷與優(yōu)越。
“喲，我當是誰呢，這么熱鬧?！?/p>
趙天宇這才將目光轉(zhuǎn)向陳鋒，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路邊的螞蟻。
他親昵地摟住王莉的腰，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足以讓所有圍觀者聽清的語氣說道。
“寶貝兒，看見沒，總有些癩蛤蟆，弄不清自己的身份，非要往天鵝身邊湊?！?/p>
王莉嬌媚一笑，靠在他懷里，用尖銳的聲音附和道：“天宇哥，你別這么說，萬一人家是來祝福我們的呢？”
她轉(zhuǎn)向陳鋒，下巴微抬：“陳鋒，謝謝你爸媽給的‘紅包’，不過呢，天宇哥說這輛車太低調(diào)了，過兩天就給我換輛保時捷。”
“你們家那點錢，可能也就夠我們加幾次油吧?！?/p>
這番話，惡毒至極。
陳鋒依舊面無表情，他只是看著趙天宇，重復(fù)了他對王家父母問過的問題。
“我父母，在哪里？”
趙天宇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沒想到，這個瘸子在如此的羞辱下，竟然還能保持冷靜。
這種冷靜，讓他感到一種被冒犯的憤怒。
“你他媽算個什么東西，也敢質(zhì)問我？”趙天宇的臉色冷了下來。
“我剛跟市里招商局的李局談完上億的項目，你爹媽那種土包子，也配我親自過問？”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中閃過一絲戲謔。
他從自己的愛馬仕錢包里，慢條斯理地抽出幾張百元大鈔，在手里揉成一團，然后，像是丟垃圾一樣，輕蔑地扔在了陳鋒的腳邊。
“拿著，”他的聲音充滿了施舍的快感。
“醫(yī)藥費，不夠再跟我要！別死在我家門口，晦氣！”
話音落下，他對自己身邊的一個跟班小弟使了個眼色。
“把他給我扔出去！”
那小弟立刻上前，粗暴地推向陳鋒的胸口。
陳鋒握著拐杖的手，青筋微微一跳，但最終還是沒有動作。
他順著力道，向后踉蹌了幾步，右腿的傷處傳來一陣鉆心的劇痛，讓他身形一晃，險些摔倒。
他用拐杖撐住地面，緩緩站直了身體，甚至沒有看一眼腳邊那團被揉皺的鈔票。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趙天宇，那一眼，平靜得可怕，像深淵，像寒潭，沒有任何情緒，卻又仿佛倒映出了一切。
隨后，他轉(zhuǎn)過身，一言不發(fā)，拄著拐杖，一步一步，走出了所有人的視線。
他的背影在路燈下拉得很長，有些蹣跚，有些落寞。
但在無人看到的角落，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里，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徹底變了。
他沒有回家，而是徑直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那里，掛著一個閃著紅藍燈光的牌子——安平縣公安局。
雖然他瘸了，但是還是有能力獨自搞定他們趙家的。
但是畢竟他是一名軍人，他還想當一名軍人。
王法，他總要先走一遍。
看一看，這安平縣的天，到底有多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