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茶水潑在二姑頭上時,我聽見自己的心跳像擂鼓院子里的太陽辣得能烤化鞋底,
我蹲在石榴樹后,手里攥著半塊沒吃完的饅頭。二姑的尖嗓門從堂屋飄出來,
像碎玻璃碴子扎耳朵。"哥不在家你就翻天了?這衣服領(lǐng)口沒洗干凈,
想給我們老李家丟人現(xiàn)眼?"我媽沒說話,只有搓衣板吱呀作響的聲音。
昨天我爸去鄰縣拉貨,要三天才能回,二姑就帶著奶奶找上門,說是"替我爸看看家"。
"啞巴了?"奶奶的拐杖在水泥地上篤篤敲,"娶了你這么個不會下蛋的,還敢偷懶?
"我攥著饅頭的手沁出汗,指甲深深嵌進(jìn)面團(tuán)里。我媽嫁給我爸五年才生下我,
這成了奶奶和二姑的話柄,每次來都要拎出來刺她幾句。"媽,她也不容易,地里活兒多。
"我媽終于開口,聲音低得像蚊子哼。"不容易?誰容易?"二姑突然拔高聲音,
"我哥在外頭累死累活,你在家享清福,還生不出兒子,我要是你,早找根繩吊死了!
""啪"的一聲脆響,像鞭子抽在臉上。我猛地站起來,石榴樹葉嘩啦啦落了我一肩膀。
堂屋里,我媽捂著臉,指縫間滲出血絲。二姑揚著手,奶奶拄著拐杖,
正往我媽身上戳:"打你怎么了?治家不嚴(yán),就該打!"我沖進(jìn)廚房,抄起灶臺上的搪瓷缸,
里面是剛沏好的熱茶。水蒸氣燙得我手心發(fā)紅,可我沒松手,像舉著把刀,沖進(jìn)堂屋。
"別碰我媽!"二姑轉(zhuǎn)過頭,臉上還帶著得意的笑。我沒多想,胳膊一揚,
整缸茶水兜頭潑在她臉上。茶葉混著熱水順著她的頭發(fā)往下淌,燙得她尖叫著跳起來。
"小兔崽子你反了天了!"奶奶舉著拐杖就往我媽身上砸。我撲過去,正好撞在她胳膊上。
拐杖沒打著我媽,卻因為慣性,讓奶奶踉蹌著往后退——堂屋門口有三級臺階,
她穿著小腳布鞋,根本站不穩(wěn)。我看著她像片枯樹葉似的倒下去,
后腦勺磕在最下面那級臺階上,發(fā)出悶響。二姑的尖叫戛然而止。我媽撲過來抱住我,
渾身抖得像風(fēng)中的玉米稈。陽光從門口照進(jìn)來,在奶奶一動不動的身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像條冰冷的蛇。第二章:我爸的皮帶抽在背上時,
我盯著他護(hù)著奶奶的手我爸是第二天中午趕回來的。他沖進(jìn)醫(yī)院時,褲腳還沾著泥,
眼里的紅血絲比石榴籽還密。奶奶只是輕微腦震蕩,躺了一夜就能說話了??匆娢野?,
她突然開始哭,手往我這邊指:"就是這孽障!要不是我命大,昨天就被他害死了!
"二姑在旁邊幫腔,臉上還留著茶水燙出的紅?。?哥你是沒看見,他那眼神,
跟狼崽子似的!要不是我攔著,媽早就被他打死了!"我媽把我護(hù)在身后,
嘴唇哆嗦著:"不是的,是媽先打我,二妹她......""你閉嘴!"我爸突然吼道,
聲音震得病房墻壁都在顫,"我不在家,你就讓她無法無天?連長輩都敢打?
"他的目光像淬了冰,落在我身上。我梗著脖子,
盯著他手里的帆布包——那是他給我?guī)У柠溠刻?,現(xiàn)在被他隨手扔在墻角。"跪下!
"他沖我吼。我沒動。后背還靠著我媽的腿,她的膝蓋在抖,可我不能跪。
十二歲的我不懂什么孝道,只知道誰讓我媽哭,誰就是仇人。"跪下!"他又吼了一聲,
順手扯下腰間的皮帶。黃銅扣在陽光下閃著冷光。皮帶抽在背上時,我沒躲。疼,像被火燒,
可我死死咬著牙,一聲沒吭。我看見我媽撲過來想攔,被我爸一把推開,她的頭撞在床沿上,
發(fā)出悶響。"別碰我媽!"我終于喊出來,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我爸愣住了,
皮帶懸在半空。病房里靜得可怕,只有奶奶還在低聲啜泣,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老貓。
"她是你奶!"我爸的聲音突然啞了,"你怎么能......""她打我媽!"我打斷他,
眼淚終于掉下來,"你不在家的時候,她們天天罵我媽,打我媽!你回來就知道打我,
你怎么不問問我媽疼不疼?"我媽抱著我,哭得喘不過氣。我爸看著我們,
又看看病床上的奶奶,手里的皮帶"啪嗒"掉在地上。那天下午,我爸沒再打我,
也沒再說話。他蹲在病房門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煙,煙蒂扔了一地,像撒了把灰。
我和我媽走的時候,他沒攔。我媽牽著我的手,走出醫(yī)院大門時,陽光刺眼,
我回頭看了一眼,看見他還蹲在那里,背影佝僂得像塊被曬蔫的莊稼。
第三章:我媽半夜抹淚時,枕頭套上的汗?jié)n能擰出水我們搬到了村東頭的老倉庫。
我爸找村長說的情,倉庫漏風(fēng),四面墻都裂著縫,可我媽說,這里好,清凈。
她開始在鎮(zhèn)上的手套廠上班,每天天不亮就走,半夜才回來。手上扎滿了細(xì)小的玻璃絲,
洗都洗不掉。我每天放學(xué)就去倉庫后面的空地種菜,茄子、辣椒、豆角,長得亂七八糟,
可至少能省下買菜錢。我媽腰不好,是那天被奶奶推搡時扭的。陰雨天疼得厲害,
她總說"沒事",可我半夜醒過來,總能看見她坐在床邊,背對著我,用拳頭使勁捶腰,
枕頭套上的汗?jié)n能擰出水。有次我半夜起來喝水,聽見她在哭。不是放聲哭,是捂著嘴,
怕吵醒我,哭聲像被掐住脖子的貓。我站在門后,攥著衣角,指甲深深嵌進(jìn)肉里。
我爸來看過我們?nèi)?。第一次帶了袋米,放在門口就走,沒說一句話。第二次是冬天,
給我媽送了件棉襖,我媽沒收,讓他拿走。第三次,他掏出一沓錢,
大概是他拉了半個月貨掙的。"小遠(yuǎn)要上學(xué),買點營養(yǎng)品。"他的聲音很低,不敢看我們。
我媽把錢推回去:"我們有錢。"他的手僵在半空,錢散落一地。風(fēng)從倉庫的破窗戶鉆進(jìn)來,
卷起幾張鈔票,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我知道你恨我。"他突然說,眼睛紅了,
"可她畢竟是我媽......""那我媽呢?"我忍不住問,"她就不是人嗎?
"他沒說話,蹲下去撿錢,手指抖得厲害。我看著他花白的鬢角,突然發(fā)現(xiàn),
他好像老了很多,背也駝了,不像以前那樣能把我舉過頭頂了。但我不心疼他。
他護(hù)著他媽的時候,怎么沒想過我媽也會疼?第四章:奶奶的葬禮上,
我在手套廠幫我媽剪線頭奶奶去世那天,二姑打來了電話。我接的,她在那頭哭,
說"媽走了,你這個做孫女的,總得來送送吧"。我沒說話,直接掛了電話,
把電話線也拔了。那天我媽剛好輪休,正坐在床邊給我縫書包。聽見我摔電話,
她嘆了口氣:"小遠(yuǎn),終究是長輩......""她打你那天,怎么沒想過自己是長輩?
"我搶過她手里的針線,"媽,你別勸我,我不去。"我媽沒再說話,只是低頭繼續(xù)縫書包,
針腳歪歪扭扭的,扎錯了好幾個地方。葬禮那天,我爸來了。他穿著一身黑衣服,
眼睛腫得像核桃。"小遠(yuǎn),跟我回去一趟吧,就當(dāng)......就當(dāng)看在我的面子上。
""你的面子值多少錢?"我看著他,"能換我媽那些年流的淚嗎?能治她的腰疼嗎?
"他的臉?biāo)查g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我媽拉了拉我的胳膊,
低聲說:"別這樣說你爸。""我沒爸。"我甩開她的手,"我爸在他護(hù)著他媽的時候,
就沒了。"我爸踉蹌著后退了一步,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他看著我,又看看我媽,
最后轉(zhuǎn)身走了。背影在倉庫門口的塵土里,拉得很長,像條沒人管的狗。那天下午,
我去了我媽上班的手套廠。車間里全是機器的轟鳴聲,我媽坐在角落里,正埋頭剪線頭。
我走過去,拿起剪刀,跟她一起剪。"別耽誤學(xué)習(xí)。"她低聲說。"沒事,老師說我成績好。
"我笑著說,眼睛卻有點酸。夕陽透過車間的窗戶照進(jìn)來,
在我們母女倆的手上投下金色的光。那些細(xì)小的玻璃絲在光里閃著亮,像撒了把星星。
我知道,我媽心里不是不難過,只是她太能忍了??晌也荒苋?,我要替她記著,
替她討回來——不是打回去,是再也不讓任何人欺負(fù)她,哪怕是血緣扯不斷的親人。
第五章:二姑家的紅請柬,被我扔進(jìn)臭水溝我考上縣一中那年,我媽哭了。
她拿著錄取通知書,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那是什么稀世珍寶。她請了半天假,
帶我去鎮(zhèn)上的飯館,點了一盤紅燒肉,全給我夾到碗里。"多吃點,以后上高中,
要使勁讀書。"她看著我笑,眼角的皺紋里盛著光。我爸也來了,提著一籃雞蛋,
放在飯館門口,沒進(jìn)來。我看見他在門口站了很久,煙抽了一根又一根,最后轉(zhuǎn)身走了。
高中三年,我住在學(xué)校,每個月回家一次。我媽辭了手套廠的工作,在鎮(zhèn)上開了個小賣部,
賣些油鹽醬醋。生意不好不壞,但夠我們母女倆糊口。她的腰還是不好,
陰雨天要貼好幾片膏藥。我給她買過很貴的藥,她總說"浪費錢",可我知道,
她半夜疼得睡不著時,會偷偷用。二姑家的兒子結(jié)婚那天,我正在小賣部幫我媽看店。
一個陌生號碼打來電話,是二姑的聲音,說"下個月初六,你來喝喜酒"。我直接掛了電話,
拉黑。沒過幾天,一張紅請柬寄到了小賣部,燙金的"囍"字晃得人眼疼。我拿著請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