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的光暈在窗紙上投下?lián)u曳的影,蕭澈看似閉目養(yǎng)神,實則聽覺從未放松。沈清辭翻書的動作漸漸慢了,呼吸也變得粗重,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嚨。
“咳咳……” 一聲壓抑的咳嗽打破寂靜。蕭澈猛地睜眼,正看見沈清辭用手背按住唇,指節(jié)泛白,側(cè)臉在燭光下透著不正常的潮紅。
“怎么了?” 蕭澈起身的動作帶起一陣風(fēng),椅腳與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響。他伸手探向沈清辭的額頭,掌心瞬間被滾燙的溫度驚得一縮,“你發(fā)熱了。”
沈清辭下意識偏頭躲開,耳根的紅意漫到臉頰:“無妨,許是夜里著涼,忍忍便過了?!?他想合上攤開的書,指尖卻發(fā)顫,連書頁都抓不穩(wěn)。
蕭澈沒再聽他辯解,直接彎腰將人打橫抱起。沈清辭驚呼一聲,下意識攥住他的衣襟,鼻尖撞上堅硬的鎧甲,聞到熟悉的鐵銹混著松煙的味道 ,是蕭澈常年帶在身上的氣息,此刻卻讓他心慌意亂。
“放我下來……” 沈清辭掙扎著想落地,后背卻撞上床榻的軟褥。蕭澈的手按在他額上,力道不輕不重,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躺著別動。”
書房里瞬間只剩沈清辭急促的喘息和蕭澈的腳步聲。他翻箱倒柜找藥箱,將散落的書卷碰得滿地都是,最后在書架最上層摸到個積灰的木盒 ,里面是沈清辭備著的風(fēng)寒藥。
“什么時候開始不舒服的?” 蕭澈用火折子點燃藥爐,將藥罐架上去,動作笨拙卻認真?;鸸庥持嚲o的下頜線,沈清辭忽然想起上次宮宴遇刺,這人也是這樣,看似粗獷的動作里藏著細枝末節(jié)的在意。
“昨日…… 查周延舊檔時,冒雪去了趟翰林院。” 沈清辭的聲音發(fā)虛,視線開始模糊,“許是那時受了寒。” 他看著蕭澈專注添柴的側(cè)臉,忽然覺得這場景有些不真實 , 那個在朝堂上與他針鋒相對的鎮(zhèn)國將軍,此刻正圍著藥爐打轉(zhuǎn),鎧甲上的冰碴融成水珠,滴在青磚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藥熬好時,沈清辭已經(jīng)燒得有些迷糊。蕭澈端著藥碗坐在床邊,用銀勺舀起藥汁,吹涼了才遞到他嘴邊:“張嘴?!?/p>
苦澀的藥味嗆得沈清辭皺眉,偏頭想躲,卻被蕭澈輕輕捏住下巴:“良藥苦口?!?他的指尖帶著鎧甲的涼意,觸在溫?zé)岬钠つw上,激起一陣戰(zhàn)栗。
半碗藥喂下去,沈清辭的額上滲出冷汗。蕭澈找來干凈的帕子,一點點替他擦汗,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什么。
沈清辭在半夢半醒間抓住他的手腕,掌心滾燙:“蕭澈…… 別走?!?/p>
蕭澈的動作頓住,低頭對上他迷蒙的眼。那雙總是清冷如寒潭的眸子此刻蒙上水汽,竟顯出幾分脆弱。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低聲應(yīng)道:“不走?!?/p>
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天邊泛起魚肚白。蕭澈守在床邊,看著沈清辭燒得發(fā)紅的臉頰,忽然想起宮宴上那抹泛紅的耳根 , 原來這人不是不會失態(tài),只是藏得太深。
次日清晨,沈清辭在一陣劇烈的疼痛中睜開眼時,窗外的風(fēng)雪已停,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床榻邊,勾勒出蕭澈端坐的身影。他正拿著布巾蘸著溫水,動作輕柔地擦拭沈清辭額角的冷汗。
“醒了?” 蕭澈的聲音帶著沙啞,眼底布滿血絲,顯然守了整整一夜。他放下布巾,伸手探向沈清辭的額頭,指尖的薄繭擦過眉骨時,沈清辭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已經(jīng)退熱了"蕭澈點點頭。
“傷口…… 很疼?” 蕭澈立刻收回手,無意碰到胸口的傷口,語氣里滿是緊張。沈清辭半夜傷口突然崩開,血怎么都止不住,蕭澈匆忙處理傷口時,幾乎是顫抖著完成每一個動作,生怕自己粗笨的手加重對方的痛苦。
沈清辭搖搖頭,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無妨,比剛中刀時好多了?!?/p>
他說話時牽動了胸口的傷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氣。蕭澈連忙扶他調(diào)整姿勢,掌心不經(jīng)意間觸到沈清辭腰側(cè)的肌膚,兩人都僵了一下。沈清辭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掌心的溫度,混雜著鐵甲的寒氣,竟讓他耳根莫名發(fā)燙。
“你……” 沈清辭別開視線,看向案上早已涼透的藥碗,“守了一夜?” 蕭澈嗯了一聲,拿起藥碗起身:“我去熱藥?!?轉(zhuǎn)身時,沈清辭瞥見他玄色勁裝的袖口洇著暗紅 , 那是昨夜抱著他狂奔時,沾染的自己的血。
心頭忽然涌上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沈清辭自小與文臣子弟為伴,習(xí)慣了溫文爾雅的相處模式,從未與誰如此親近過。蕭澈是武將,身上總帶著凜冽的殺伐氣,可此刻在他面前,卻笨拙得像個初入學(xué)堂的少年。
他想起從前在朝堂上,自己總因政見不同與蕭澈爭執(zhí),甚至私下里說過 “武將粗鄙” 的混賬話??扇缃襁@人卻為他擋刀、為他徹夜不眠,連擦汗都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沈清辭抬手撫上胸口的傷口,那里還在隱隱作痛,卻遠不及心口翻涌的熱流來得洶涌。
“在想什么?” 蕭澈端著熱好的藥碗回來,見他盯著床頂發(fā)呆,不由發(fā)問。沈清辭回過神,接過藥碗時指尖相觸,兩人又像觸電般縮回手。藥汁很苦,沈清辭卻喝得很慢,余光里全是蕭澈局促不安的身影 , 他一會兒整理案上的書卷,一會兒擺弄窗邊的盆栽,就是不敢直視自己。
這模樣實在不像那個在戰(zhàn)場上叱咤風(fēng)云的蕭將軍。沈清辭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嘴角不自覺地彎了彎。蕭澈恰好回頭撞見這抹笑意,愣了愣,耳根竟也泛起微紅,慌忙轉(zhuǎn)身去添炭火:“天還冷,多燒些炭。”
炭火噼啪作響,映得兩人影子在墻上忽明忽暗。沈清辭喝完藥,蕭澈拿過空碗,又取來傷藥:“該換藥了?!?沈清辭下意識地攥緊衣襟,傷口在胸口,換藥難免要寬衣,他從未在人前如此失態(tài)過。
“我自己來就好?!?他低聲道。蕭澈卻按住他的手,語氣不容置疑:“你動作不便。” 指尖的力道很輕,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持。沈清辭看著他認真的眉眼,終究是松了手,只是耳根紅得快要滴血。
解開衣襟的動作很慢,蕭澈的手指穩(wěn)得不像話,可沈清辭能聽到他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藥布揭開時,傷口猙獰的樣子讓蕭澈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眼神暗了暗:“還在滲血?!?他蘸著藥粉的指尖輕輕落在傷口周圍,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碰易碎的瓷器。
沈清辭咬緊下唇才沒痛呼出聲,可注意力卻全被蕭澈低垂的眼睫吸引。他的睫毛很長,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鼻梁高挺,下頜線繃緊時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好看。心跳忽然亂了節(jié)拍,沈清辭猛地別開視線,心臟卻像要跳出胸腔。
這是怎么了?他明明把蕭澈當(dāng)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可剛才那瞬間,看著他專注的側(cè)臉,竟生出些不該有的念頭。沈清辭用力閉了閉眼,暗罵自己荒唐,定是傷重昏了頭。
“好了?!?蕭澈包扎好傷口,替他拉好衣襟,聲音有些不自然,“你再歇歇?!?他轉(zhuǎn)身想去收拾藥碗,手腕卻被沈清辭下意識地抓住。兩人同時愣住,沈清辭慌忙松手,指尖還殘留著對方手腕的溫度:“謝…… 謝謝。”
蕭澈沒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復(fù)雜難辨,有擔(dān)憂,有后怕,還有一絲沈清辭讀不懂的情緒。他端著藥碗快步走出書房,關(guān)門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沈清辭躺回床上,卻再無睡意。窗外月光皎潔,他腦海里反復(fù)回放著剛才的畫面:蕭澈專注的眼神、顫抖的指尖、泛紅的耳根,還有自己失控的心跳。他從小讀圣賢書,深知 “斷袖” 二字在世俗眼中是何等驚世駭俗,更別提他們一個是朝廷重臣,一個是邊關(guān)大將。
可心臟的悸動不會說謊。從宮宴遇刺時蕭澈擋在他身前,到邊關(guān)軍報里那句 “冬夜寒涼,珍重自身”,再到昨夜風(fēng)雪中那撕心裂肺的呼喊…… 點點滴滴,早已超越了兄弟情誼。沈清辭捂住發(fā)燙的臉頰,第一次對自己一直堅信的 “兄弟情” 產(chǎn)生了動搖。
不知過了多久,書房門被輕輕推開,蕭澈端著一碗清粥走進來,身上換了件常服,少了鐵甲的凜冽,多了幾分溫潤。“喝點粥吧,墊墊肚子?!?他把粥碗放在床頭,“太醫(yī)說你失血過多,要多補補?!?/p>
沈清辭坐起身,接過粥碗慢慢喝著。兩人一時無言,只有窗外風(fēng)吹枯枝的輕響。
蕭澈看著他喝粥的側(cè)臉,月光落在他白皙的脖頸上,勾勒出優(yōu)美的線條。他忽然想起年少時在演武場,自己總嘲笑沈清辭手無縛雞之力,可這個看似文弱的書生,卻能在生死關(guān)頭毫不猶豫地擋在他身前。心頭一熱,某種壓抑已久的情愫破土而出,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一直以為自己對沈清辭只是欣賞,欣賞他的才華,感激他的扶持,可昨夜看著刀鋒刺入沈清辭身體的瞬間,那種天崩地裂的恐慌,那種愿意以命換命的沖動,絕不是兄弟情能解釋的。
“粥快涼了?!?蕭澈別開視線,掩去眼底的驚濤駭浪。沈清辭嗯了一聲,加快了喝粥的速度,卻沒注意到蕭澈緊握的雙拳,指節(jié)泛白。
喝完粥,蕭澈收拾好碗碟,又在床邊坐下,燭火映著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你睡吧,我守著?!?他聲音平靜,聽不出異樣。沈清辭點點頭,卻怎么也睡不著,只能閉著眼裝睡。
不知過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將要睡著時,感覺額頭上落下一個極輕極輕的觸碰,像羽毛拂過,又像雪花飄落。他渾身一僵,心臟驟然停跳了半拍。
緊接著,是蕭澈低不可聞的嘆息,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清辭,別再嚇我了……”
沈清辭緊閉著眼,眼角卻有溫?zé)岬囊后w滑落。他知道,有些東西從這一刻起,再也回不去了。窗外的月光依舊清冷,可他的心卻亂成了一團麻,既有隱秘的悸動,又有對未來的惶恐。
而守在床邊的蕭澈,看著沈清辭顫動的睫毛,指尖懸在半空,終究是沒有再落下。他知道自己剛才的舉動太過沖動,可看著沈清辭蒼白的睡顏,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寒夜漫長,兩人各懷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