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風(fēng)平浪靜。
我像往常一樣,在廢墟里游蕩,和那些拾荒者、傭兵、情報販子打交道。我用一些不值錢的零件和罐頭,換來各種真真假假的消息。
“聽說了嗎?黑爪幫那群瘋子,在改裝他們的沖鋒車,打算直接沖過輻射區(qū)?!?/p>
“哼,找死。我聽說銀蛇那邊搞到了一張舊世界的地鐵路線圖,想從地下走?!?/p>
“最牛逼的還是那個叫‘獨狼’的家伙,他好像在馴化那些變異蝙蝠,想搞個空中編隊?!?/p>
我聽著這些,只是笑笑。
他們在用肌肉和勇氣,去撞那堵名叫“規(guī)則”的墻。
而我,在等一把能打開墻上那扇暗門的鑰匙。
這期間,我見過許嘉兩次。
都是在公開場合。她還是那副樣子,高高在上的裁決官,白色制服一塵不染,像一尊行走的冰雕。她宣布新的補給分配方案,或者裁決某兩個幫派的火并。
她的目光會掃過人群,偶爾,會在我身上停留零點五秒。
不多不少,正好零點五five秒。
像一個精準(zhǔn)的程序。
但只有我知道,那零點五秒里,藏著什么。
那是一種確認(rèn)。
確認(rèn)我還活著。確認(rèn)我們的交易,還在進(jìn)行。
我喜歡這種感覺。
像是在和全世界玩一個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的秘密游戲。她是我的莊家,也是我唯一的觀眾。
這天晚上,我在我的“家”里,研究一張從垃圾堆里翻出來的星圖。
我的家,是一個廢棄的集裝箱。里面堆滿了各種我淘來的零件和工具??諝饫镉肋h(yuǎn)飄著機油和焊錫的味道。
我正在計算從三號發(fā)射井到賽道終點——中央電視塔的軌道參數(shù)。這比我想象的要復(fù)雜。要考慮地球自轉(zhuǎn),要考慮大氣摩擦,還要考慮那些該死的、漂浮在近地軌道上的太空垃圾。
任何一點微小的誤差,在太空中都會被無限放大。
終點是塔頂,我的落點,可能就是隔壁的輻射深坑。
“咚咚。”
集裝箱的門被敲響了。
我心里一緊,抄起手邊一根扳手。這個時候,會來找我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誰?”我沉聲問。
門外沒有回答。
又是兩聲敲門聲。不急不緩,很有節(jié)奏。
這個節(jié)奏……
我放下扳手,走過去,拉開了門栓。
門外站著的,是許嘉。
她換了一身灰色的便裝,戴著兜帽,把自己藏在陰影里。如果不是那股熟悉的消毒水味,我差點沒認(rèn)出來。
“你怎么來了?”我有些意外。
“路過?!彼f,理由爛得不能再爛。
我讓開身子,讓她進(jìn)來。
她走進(jìn)我這個狗窩一樣的集裝箱,沒有絲毫嫌棄。她的目光快速掃過我墻上畫滿計算公式的草稿紙,還有桌上那張破舊的星圖。
“你在干什么?”她問。
“做點準(zhǔn)備活動?!蔽艺f,“總不能拿著你的東西,連怎么用都不知道?!?/p>
她走到桌邊,拿起我畫的草圖。
“你的計算有誤?!彼f,語氣平淡,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好,“這個再入角度太陡了,你的身體承受不住過載,會在半空中解體。”
我愣住了。
“你……也懂這個?”
“第一星港大學(xué),空間物理系,榮譽畢業(yè)生。”她淡淡地說,然后抬起眼看我,“比你的空間工程系,高兩屆?!?/p>
我徹底說不出話了。
我一直以為,我是那個藏得最深的玩家。沒想到,我的莊家,比我段位還高。
怪不得。
怪不得她能聽懂我的計劃。怪不得她會設(shè)下“禁飛”這么一個……充滿了物理學(xué)惡趣味的陷阱。
她不是規(guī)則的囚徒。
她就是那個出題的人。
或者,是出題人之一。
“為什么?”我問,“你為什么……”
“為什么要來幫你?”她接下我的話,放下草圖,走到我面前。
集裝箱里空間很小,她一走近,我?guī)缀跄芨杏X到她呼吸的熱氣。
“我說了,我對你的計劃,有點好奇?!彼f。
“只是好奇?”我不信。
她沒回答我的問題,反而伸出手,指了指我心臟的位置。
“這里,缺一個生物信號穩(wěn)定器?!彼f,“沒有它,你在高過載環(huán)境下,心臟會先停跳?!?/p>
我皺眉。這東西是軍用級別的醫(yī)療設(shè)備,黑市上根本見不到。
“我沒有?!?/p>
“我有?!彼f。
然后,她做了一個我完全沒想到的動作。
她拉開了自己灰色外套的拉鏈。
里面不是我想象中的作戰(zhàn)服或者別的什么。
是一件白色的襯衫。很普通的襯衫。但因為太貼身,把她的曲線繃得……很驚人。
我眼神往下,看到她腰間,掛著一個巴掌大的銀色金屬盒。
“這個,就是你要的?!彼噶酥改莻€盒子,“但是,它和我身上的維生系統(tǒng)是綁定的。我拿不下來?!?/p>
我明白了。
“所以……”我舔了舔有點干的嘴唇。
“所以,比賽的時候,你必須帶著我?!彼粗业难劬Γ蛔忠痪涞卣f,“我,和你一起,上太空?!?/p>
瘋子。
這是我腦子里冒出來的第一個詞。
這個女人,比我還瘋。
“你瘋了?”我脫口而出,“你知道這有多危險嗎?”
“我計算過,成功率是17.4%?!彼潇o地說,“比我待在這里,等著被那群老家伙當(dāng)成用完就丟的垃圾,要高得多。”
“那群老家伙?”我抓住了關(guān)鍵詞。
“方舟上的,‘董事會’?!彼鲁鲞@個詞,語氣里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他們才是真正的規(guī)則制定者。我,只是他們的工具。這次大賽,也是他們的主意?!?/p>
信息量太大,我腦子有點轉(zhuǎn)不過來。
“他們?yōu)槭裁匆@么做?”
“因為方舟,也快不行了。”許嘉的眼神,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疲憊,“能源核心衰變,生態(tài)循環(huán)系統(tǒng)崩潰。他們需要一個新的地方,或者……一個新的領(lǐng)袖,能帶領(lǐng)剩下的人,找到出路。他們看中了地球,這片被他們親手毀掉的廢墟。他們想回來?!?/p>
我懂了。
一切都串起來了。
這場大賽,不是選拔,是獻(xiàn)祭。
是方舟上那群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扔下來的一塊骨頭,讓地面上我們這群狗,去爭,去搶,去死。他們要看的,是哪條狗,最兇,最聰明,能幫他們重新奪回這片土地。
而許嘉,是負(fù)責(zé)看管我們這群狗的。
現(xiàn)在,她不想干了。
“你帶著我,我給你活下去的設(shè)備?!彼蛭疑斐鍪?,“這筆交易,你做不做?”
我看著她伸出的手。
手指修長,干凈,指甲修剪得很整齊。
這只手,簽發(fā)過無數(shù)人的生死令。
現(xiàn)在,它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了我手里。
我沒有去握她的手。
我伸出手,輕輕碰了一下她腰間的那個銀色盒子。
冰涼的金屬,透過我的指尖,傳來她身體的溫度。
很燙。
像一塊藏在冰山下的烙鐵。
“許大人,”我看著她的眼睛,笑了,“你這不叫交易。你這叫……私奔。”